“清云十二姝?”雁志吃一惊,“她怎地便想杀你?”
“吕月颖也想杀你。”
曾经的清云十二姝,哪个不是成雾成谜?有谢红菁之权威,有沈慧薇之忍辱,也有吕月颖和崔艺雪这样的极端,是不奇怪。雁志叹了口气。
人影一晃,崔艺雪去而复返,提了头雪鹿,朝地上一掷。那鹿角上流出汩汩鲜血,四肢尚在微微抽搐,显见是不活了。雁志吃得一惊,忙抢上前来,看了又看,断定是山谷间受伤的那头雪鹿,霎时间手足冰凉,颤声道:“你、你……杀了它!”
抬起头来,却见崔和施两个人都是有些诧异的表情,仿佛对他这种愤慨相当的莫名其妙,崔艺雪说:“吃!”
雁志募然怒了,大声叫道:“不!我不吃!我不吃!它有何辜!何以便杀了它!你――好生残忍!”
崔艺雪定定地瞧了他一会,毛茸茸的脸上也瞧不出何种表情,忽道:“受伤……没用了。”
雁志一滞,与芷蕾目光相接,心下均想:“这头小鹿原不会死,是她射伤了它!鹿既重伤无用,人总是要吃食的,她拿来给我们,也算是一片好意。”雁志更是悲凉,想道:“自古来弱肉强食,就是这么回事,譬如、譬如就是我自己。”他闷闷地走开,芷蕾想道:“他是怪我射伤了小鹿,不过……不过……”她此行是出来打猎,不是出来理佛的,那头鹿固然可爱,但若说她打猎就错了,似也说不过去。那个内向、羞腆的少年可真是透着些古怪。
崔艺雪一见这两个人,一个远远跑开,另一个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洋洋的神气,指望这两人动手是不可能了,只得捡枯枝点火烤肉。虽然是做惯的一套,但有了两个外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刺杀的目标,怎么想怎么恼怒。
薄暮将临,片片鹅毛大雪渐渐搓成棉线一般,又细又匀,几乎感觉不到了,当鹿肉香气阵阵飘荡于山顶之时,天边的大星已然闪闪烁烁,恍若近得伸手可及。
崔艺雪割下一片鹿腿,扔给芷蕾。芷蕾饿了一天,想着即便她不吃嗟来之食,这鹿肉却是怪人主动拿过来的,不算求她。当下坐了,缓缓地吃了两块肉,山上无水,崔艺雪顺手捏起雪团解渴,芷蕾也只得照学,走到山崖边上,找了一处看起来最为干净的冰棱子,化去外面一层,才慢慢溶为冰水吃了。崔艺雪实在看不下去,冷笑了一声,忽又蹿得没踪没影。
芷蕾割了一块肉,转到山洞后面,找到雁志。
“你生气,也别亏了自己,总要吃点东西吧?”
雁志回头,望着那块鹿肉,满眼是悲伤,不说话,也不动。芷蕾柔声说:“你不喜欢我那样……最多,以后我不再猎杀这等弱小动物啦。”
她罕有这般软辞温言,雁志心下一荡,“我不是生气……也没有办法生气……”他平生第一次唤她名字,“芷…蕾…,你是第一个在乎我生气还是不生气的人。”
“雁志?”
雁志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星光浮动,白雪素冰,砌成梦幻世界,他忍不住一诉衷肠,把那些从来不会说出口、也从来没有人听的话,告诉眼前知己:“白天你说,怎能将人和畜牲相比,可是,我这样的人,本也就和畜牲差不多吧。”
“不要这样说了。我都知道,我以后不再故意伤害那些弱小的生灵,答应你啦,不会反悔。”芷蕾微笑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柔情与耐心,“天冷,冻硬了就不好吃了。”
强拉起他藏在袖中的手,手里握着一枚不知名的黑色果子,他为之苦笑:“我并非怄气厌吃鹿肉,而是早已不惯荤腥,有生以来,我吃肉的次数寥寥可数。――寒窑里,蔡总管和乳娘讨得残羹肉沫,一定会留给我的。”
芷蕾震惊:“那在清云园呢?”
雁志默默低下头,泪光闪动。冰衍院并非供应奇差,然而师傅常年茹素,于是所有好菜好饭,都由看守的婆子中途扣押了。他伴随师傅吃饭,也曾看过师傅眼光中的不忍,但是仅此而已。
至于被吕月颖掳掠的一年,流离颠沛,完全是非人生涯,别提正常的三餐。吕有时疯狂起来,人事不懂,反过来还是他服侍她的进食呢。
他没说,芷蕾已懂了,忽道:“你放心。”
雁志不明白:“啊?”
“今后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再让你回忆那些痛苦而不愉快的时光。”芷蕾柔声说,“忘了那些事,雁志,今后,宛若新生。”
正文 第六章 一曲行人留夜发(2)
到得夜间,看似渐停的风雪,竟然重又密集起来,风越凛冽,施、许两人被掳上山,都没带得随身防寒衣物,高山之巅风锐雪急,那座山洞难以取暖。雁志拾来柴枝点燃火堆,但芷蕾仍是抱着双肩瑟瑟抖。雁志又是着急,又自怨无用,想道:“那位崔前辈性情怪僻,猜之不透,若明儿又改了主意,我俩联手也非其敌。即便她不杀芷蕾,这样冷天,只管将她在这里拘禁下去,芷蕾素来娇养,又怎么禁受得起???我该如何传个信下山,教陈夫人她们得知,好来相救芷蕾。”
他心内焦灼,独自走出山洞,探寻下山之路,可是千丈冰峰如削,根本毫无立足之地,他若冒险下山,只怕白白送了性命。忽听芷蕾在里面叫道:“雁志……”赶忙走了回来,芷蕾小脸青白,颤声道:“你别走开。”
他见到的芷蕾,何等尊贵,何等高高在上,这时说了这一句,微微窘迫,更觉可怜可爱。他知芷蕾说出这句话极是为难,当下也不多言,只答:蕾低着头,一时不语,两人清晰的听见山洞里“呜呜”的声音,似远而近,连绵不绝,芷蕾道:“刚才……也是这个声音。”
雁志拾起一根柴,当作火把,在山洞四周瞧了一圈,安慰道:“没有什么。也许是风,这山洞后面兴许还有空洞,那是风的声音。”
芷蕾尚未答言,却听见那呜呜之声里,夹杂了两声清晰的怪笑。芷蕾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把抓着雁志的肩膀,“你听!”深夜怪笑,着实诡异,雁志也吓到了,只听得自己心脏怦怦强烈跳动,但芷蕾伏在他后面,一颗心跳得比他更厉害,他大声叫起来:“是谁?崔前辈,是你吧,何必在那里装神弄鬼的?请你出来吧!”
笑声倏然而止,除风声一片死寂,雁志感到芷蕾的身子靠近着他,透过衣衫微微颤栗,他是最信鬼神的人,这时却涌出无限勇气,低声道:“别怕,别怕。”
雪大,风冷,一步踩下去,约有半尺来深。沈慧薇不得已,拾一根枯枝借力缓行。那女孩子在她后面半晌没有一丝声音,她忍不住回头望望,搓盐般雪雾里望去,那女孩一张脸烧得通红,愈加显得一对眼眸深邃灼热。
山道险峻,遍野四周全没遮风之所,更无栖息之地,一道道山沟填满深雪,对于病人来说,实在是个最糟糕的所在,沈慧薇温言道:“你扶着我吧。”
南宫梦梅意外地抬头看看她,明知她带着自己走路也是不情不愿,不过是一时心软,但没想到她心肠软到这种程度,仔细思忖了一下,才低声答道:“我能坚持。”
沈慧薇没作声,等着她走上前来,便轻轻拉着她的手,她的真气精纯而柔和,顺着经脉在梦梅身体里流转开来,南宫梦梅顿时精神一振。
精神比原先好得多了,体力也见涨,然而高烧在体内作的难受,一时三刻是缓和不了,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强抑中胸中恶心,只是气息略略加粗。
真是个内向、隐忍的孩子啊。
七海之王南宫霖的女儿、文华公主的女儿,身份之高贵,满天下没几个可比之,性格却毫无矜贵傲慢,处处惹人怜爱。沈慧薇心下晃动着另外一张娇艳的笑靥,银铃似的笑声挥之不去,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那张扬热烈一点。
她还真是偏心啊,嘴角止不住微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