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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忍心啊?!
三十年前一幕幕闪现于现前,自己中毒遇险,多亏她舍生忘死来相救。而今,却毕竟是自己来替她结束么?
“不要!慧姨,你没有杀人!你不能死!”
虽然只是年轻得仿佛还带些稚气的喉音,杨独翎眼里却闪出了光芒。在这种艰难得无法抉择的时刻,有这么一句话,无异是拨亮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就连王晨彤骄横得意的眼中,也是有了变化。
那带着热切,急迫和坚定的声音犹在继续:“王夫人,慧姨没有杀那个丁长老或冰衍仆妇,是另有其人,我亲眼看到,我可以作证!”
这句话说完,那个娇小的人影冲了出来,一下子就绕到了杨独翎身后,抱起沈慧薇:“慧姨,慧姨!”
王晨彤面色阴沉,好不容易在她痛哭之时,插进一句话:“你说――你亲眼看到有人杀了丁长老?”
“没错!”犹挂着晶莹泪珠的面庞猛地抬起,神情凛然,“我亲眼所见!所以,王夫人,你只凭猜测的话,绝对不可以给慧姨定案!”
王晨彤狠狠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奇怪的神色翻涌不定,缓缓道:“丫头,你要是敢胡说八道,胡乱作证,可是要和主犯同罪论处的。”
妍雪冷笑:“王夫人,你不审不问,便能断定我胡乱作证?你一味以捕风捉影的事情逼迫慧姨自尽,遮莫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王晨彤大怒:“大胆!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妍雪毫不畏惧:“我被吕夫人掳走,整整十天,小妍斗胆请教一句:清云园难道就没有找过我这一个无故失踪的剑灵小弟子?――如果有,早该知道清云十二姝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和慧姨同一天失踪,同一天有两人离奇失踪,为什么你能断定慧姨才是那个行凶之人?”
“小妍……”
沈慧薇悸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有心阻止,却无力阻止。自她十岁起,她就没有办法阻止过这个一意孤行、大胆妄为的孩子。
王晨彤从方才的震怒之中回了过来,反而是笑了:“听你的意思,是说杀害丁长老和两名仆妇的另有其人?――你可以作证?”
“当然!冰衍院中两名仆妇,是吕月颖、吕夫人所杀!”
“你亲眼所见?”
妍雪看着王晨彤阴沉的脸色,脑中转念飞快,忽以否决:“不是……”
王晨彤勃然大怒:“大胆丫头,你何以敢说为证阻止用刑?!”
“我虽然没有见到,依然可以为证。夫人,岂不知吕夫人有一个习惯?”
王晨彤一怔,道:“习惯?”
妍雪笑道:“吕夫人性情不大好,易激动,而每逢激动之时,更喜欢自言自语,乃至大叫大嚷。”
王晨彤嘿然:“你是说,那两个老婆子便是这么一边叫嚷之中一边被她杀了?你听见了她的叫声?”
妍雪笑嘻嘻地道:“夫人明见千里。”眼泪犹挂在她两颊之上,转瞬笑靥如花,隐隐约约有些嘲弄意味。
王晨彤冷冷道:“这岂能为证?她虽然叫,不一定杀了人。”
“夫人试想,当夜我慧姨已出,冰衍院还有何人能杀两名仆妇?”
“你又知道?当夜你躲在哪里?”
妍雪避而不答,道:“王夫人,此案疑点如此之多,王夫人难道是想当着外人,一一的问个明白么?”
王晨彤明媚的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焉知不是故意做个假证来拖延时间,帮助你慧姨逃走?我若是上了你的当,那才撞了鬼了。”
妍雪黑白分明的眼眸溜溜一转,笑道:“除我而外,还有被吕夫人掳走的许师弟可为佐证,案时他在院中,该当瞧得比我更清楚。”
若是一般弟子敢当众闹这么一场,早就被王晨彤打得筋断骨折了,但这小丫头毕竟是清云剑灵,谢刘许等人表面不露,暗底里可是百般照顾。何况她言来头头是道,更提起一个又一个有名无实的失踪之人来作证,倘若坚执令沈慧薇自尽,别说难以服众,对谢刘无法交代,就是杨独翎那一关也极是难过。
不急着处死她,反正也等了十多年的机会。――她手指慢慢放松,将无力挣扎的少年放了开来。
杨独翎一跃上前,把儿子抱住,匆匆检验一遍他喉咙的伤口,又是惊又是怒,想起别邸行藏如此之快的暴露,多半是由于这少年莽莽撞撞地擅自到来,火由心生,猛地一记耳光:“小畜生!都是你,带来的祸患!”
蓝衣少年趔趄后退,抚住面庞不能置信。
眼中浮起泪光。
他先天体质虚弱,动辄气短神散,不能练武。据说是因为父亲曾经中过一种慢性剧毒,血液里受到影响,以致影响后代,也令得母亲在勉强生育这一个儿子以后不能再行生育。父亲常怀疚,对这儿子爱若珍宝,从小到大,从无一句重言。
但忽然之间,他不认得自己的父亲了。他粗暴,易怒,置亲生儿子生死于不顾,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甚至,还有一记耳光!
沈慧薇悲哀而难堪地低下头。
“小丫头,我姑且信你一次,回清云正式受理,倘若你信口胡言,可别叫苦。”
冰冷而阴狠的语音,钻入耳中,似是一根锥子,将心房刺得斑斑血迹,又似一条毒蛇,说不出的恶心、滑腻、危险。妍雪上排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也摆出冷笑不屑的神情以应对。
王晨彤挥手命令:“驾车!回去!”
清、奇、古、拙忿忿然,欲上前阻挡,杨独翎示意暂住,瞥见宝贝儿子那一副失魂落魄摇摇欲倒的模样,微感后悔,向手下递了个眼色,把儿子保护起来。
清云子弟上前欲带走沈慧薇,妍雪紧紧抱住,她虽机伶百变,毕竟年轻,斗口的锋芒一失,只是无措,叫道:“不!不许你们这样待慧姨!”
口中是这般叫唤着,眼巴巴地瞧着她的慧姨,被重新绑缚好,押上一辆全面封闭的马车。
她心头痛彻,腕间一紧,被杨独翎拉住。
妍雪还是初见这位武林盟主,威名远播的金风堡堡主,但适才躲在暗中,将杨独翎回护之意看得明明白白,早不觉将他当作亲人,小嘴一扁,哭了出来:“杨伯伯,杨伯伯,你一定要救我慧姨!”
杨独翎轻拍少女肩背以示安慰:“华侄女,令尊在这儿,你们父女理该一会。”
妍雪啊的一声,道:“我爹爹在这里?”眼见四周火势余威,染红半边火热天空,杨独翎别邸系受灾最重之地,她心中栗乱,惊道:“那他、他……”
杨独翎微笑道:“放心,令尊没事。”
火影中,危墙下,悄悄走出一条人影。
妍雪呆立,片刻,泪水复又洗亮双眸,轻唤:“爹爹!”
“小妍!”华罗郴张臂,等待着女儿扑入怀抱,然而小妍只是对他看着,脸上又象哭又象笑,虽有慕孺之情,可也有一种疏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