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妍雪被现时,已经是八月初八。
没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可能会在无人相救的情况下,活上三个月之久。
衣角上还草草书有有两行文字,那是瑾郎用体内流出的鲜血,所写成的遗书:
“儿于四月二十九辰时生。无处可携,愧为生母,弃于洪荒深岭。唯瀚海有信,人世有情,儿得不死。”
这里面倒底是生了什么样的意外,才使得这孩子的出生日期乃至身世错位至此?
不可能是婴儿弃而复拾,刘玉虹带去的??弟子,把那恶贼的巢穴血洗成空,那一天血流满山,没一个人得以幸存,在这过程中,未曾现有才出世的婴儿。
妍雪三岁上山岭大火,那样奇特而侥幸,是否暗中有人在操作这一切,为的是,逼使华家离开秦州洪荒。
她把那幅割下来的衣襟收好,轻声唤侍立在外的清、奇、古、拙:
“我要去洪荒。”
四人吃惊:“夫人,千里迢迢,您不方便……”
沈慧薇疲倦地笑着,语声轻柔而坚决:“虽然借着官府的命令把华家两位请出来相见了,但也不会不引起清云怀疑。尧玉城能有多大,挨门逐户的搜,用不了多少时间也会得知我躲在这里的。我不论去何处都好,总之是不能久留了。”
“你不论去何处都好,总之是不能去洪荒。”
突如其来的声音,毫无商量余地。沈慧薇神色波澜不惊,问道:“为什么呢,杨大哥?”
“因为,”杨独翎在外面说道,“两国快要开战了。洪荒在两国边境,你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当然不能去了。”
他风尘仆仆的,一件青衫满是灰尘,须同样染着尘土。他的眼睛深邃而疲倦,仿佛数日以来,没有阖过眼。
四大管事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彼此示意对方去询问,堡主就算是用飞,也不可能在两天之内从尧玉飞到期颐,谈判完毕又飞回来吧?他这两天究竟去了哪里?!
其实这倒误会了杨独翎。他确曾飞马赶去期颐,只是方到中途,便给再三力邀他出面主持公道的两湖大侠邹天明拦下来了。
杨独翎一见到两湖大侠的模样,由不得大惊失色,邹天明原本是个清瘦老,眼下却是形象大异往常,一张脸又紫又涨,比原先足足大出两倍有余,成了猪头一般。
邹天明抵死不肯说明被打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只是苦着脸瓜恳求杨独翎打道回府,并且说清云园那里,他也派人取消了约会,灵湖山上事纯粹是一场误会,和清云华姑娘没有半点相干。
不到三个时辰内,当夜参加灵湖山之役的黑白两道来了十余人之多,一个个形相与两湖大侠仿佛,众口一词恳求取缔约会。同时那几天再无血案生,杨独翎猜想多半是那个杀人的狂魔,因为顾忌到连累他的救命恩人,而杀心稍收,但是狠狠警告了剩下来的那些江湖人士,才会使情况如此展。众人请求正合杨独翎之意,对方既遮遮掩掩,他连内中情由也懒得打探,便忙忙赶了回来。
这当口杨独翎被沈慧薇的反映吓慌了,哪有心思去向这帮得力助手们解释。
沈慧薇在听说了那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十分奇特,她几乎是立刻沉默下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似乎让她不去那个地方,等于宣判了她的死刑。
杨独翎把她带到后院荷花池边上的亭子里。时令入秋,池子里绿萍依旧,荷花香泽渐散。沈慧薇只是瞅着不远处那一池碎萍,什么也不说。
杨独翎看在眼里,又痛又怜,曾经是象阳光一般明耀,黄金一般璀璨的女子哪里去了,曾经是雪峰云雾为之而开深受苍天眷爱的女子哪里去了?
“你相信我么?”他不紧不慢地替她沏上一杯香茗,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问道,“把你的心事都告诉我,天大的难事,我去替你完成。”
沈慧薇回过神来,黯然苦笑:“杨大哥,如此厚意,我不能报。”
杨独翎深深看着她,道:“你竟然对我说不能报,岂不是愧煞我吗?”
沈慧薇心中一恸,无话可说,慢慢低下了头去。
夕阳西下,在那样绝美变幻的晚霞里,她却是那样忧伤,那样无力的软弱,年深月长,她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至今朝的低徊不胜,阴霾满怀?
杨独翎叹了口气,低低唤道:“亦媚……”
沈慧薇奇道:“你在叫谁?”
杨独翎自知失言,微笑道:“我叫惯了,还记得初见你时,你用你妹妹的名字来骗我,害我亦媚亦媚叫了数千遍。直到现在,你姊妹俩在我心中都还是一个名字。”
“嗯――”对于往事,在杨独翎心中或许沉淀得太久,太沉,在沈慧薇心里,却早就淡得如同前生隔世,她再也记不起,也不愿记起,只是一味沉思着她所关心的那件事,“杨大哥,我意已决,即使是两国开战,我还是要去一趟洪荒。”
“为什么?”
沈慧薇欲言又止,道:“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能再放过这次机会了。”
杨独翎脸色渐渐严肃下来,说道:“你现在处境相当危险,绝不能任性妄为,清云加给你好大的罪名,可听说了吗?”
沈慧薇截取过清云内部密令,淡淡道:“我是死罪,十多年就在身上的。这次逃出来,只要能完成心愿,我也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杨独翎干咳两声,对于一个宁愿用死来迎接将会生的任何事情的女子,他实在有种深沉的无力感:“你不能总这样,把一件件事堆在身上,不去想着解决它。你知道清云加的是什么罪名吗?――说你杀了人,杀了冰衍院看守的两个老婆子,还以无比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一直对你不满的丁长老!――面对这样的罪名,你即使完成了心愿,即使死去,你就是可以安心的吗?”
沈慧薇全身一震,倏地起立,脸色突然变得雪白:“丁长老死了?!”
呆了半晌,重又颓然坐倒,苦笑道:“怪不得清云颁布了必杀令,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你只说这么一句话?”杨独翎惊奇地看着她,“你竟这样安然,你竟不愤怒,竟打算接受这个罪名么?”
沈慧薇低声道:“杨大哥,多谢你的关心。事既至此,我多留你处,只怕也会连累了你,我告辞了。”
杨独翎反手抓住了她,又惊又怒:“我告诉你这个,只是为了怕你连累我,为了让你早早离开?”
沈慧薇缓缓抽出手来。
“你是逃避!”杨独翎忍无可忍,叫道,“你不敢面对事实,人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甘于忍受这样的污名加诸于身,难道不能解释清楚,难道她们见了你会不容许你一句辩解就格杀勿论?!”
“没错。是格杀勿论。”沈慧薇静静地说。
“啊?!”杨独翎震惊。
沈慧薇踉跄着扶住亭柱边上,神情异常淡然,甚至浮起一丝微笑:“十几年前我本该死的,只是没有处死前帮主的先例。我禁锢在冰衍院内,此生不允踏出一步,一旦违令,格杀勿论。即使没有丁长老被害一事,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这只是……这只是她们耽心功败垂成,于火中浇油罢了。”
“慧薇……”杨独翎瞧着她的表情,但觉丝丝冷气从背上泛起,说话也有些结巴了,“我、我不太了解,十几年前,究竟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沈慧薇眼神空茫无物的望着远方,象是对着他,又象是对自己,缓缓说道:“你以为我不想说清楚么?你以为我甘愿把污水往自己身上倒吗?沈慧薇多么不济,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淡然的神情似湖面风乍起,激起圈圈涟漪,“那时候,她们说我杀了李长老,有梦云与丁长老作证,珂兰为辅证,谢帮主不肯听我一言。我手上唯一的证据,我托我的好妹妹,我以为在清云园唯一还能信得过的人,我托她把这件证据送给白老夫人,可是你知道她怎么做?――她把它毁了!烧了!绫儿,绫儿……她十四岁起双眼失明,我爱护她,甚如爱护自己的生命,瑾郎为她取来神鱼莹鲛覆目,我为她几年间生活起居一言一行皆扶持。我不曾想过报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