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薇收徒不很正规,妍雪虽从艺而呼慧姨,雁志口称师父,可没行过拜师礼。门下三人往常仅以名字互称,妍雪从慧姨既在先,她又大大咧咧爱充老大,许雁志也习惯了,这时惊急之下,脱口叫出“师姐”。
妍雪热烈的看着他,鼓励道:“师弟,别老是想着死啊活的,你听到慧姨的话了么?死谓轻,生谓重,为人在世,不应学着放弃。”
雁志热血上涌,重重地点了点头。
妍雪回头冲着吕月颖,笑道:“吕夫人,以我俩的本事,远非你对手。不过,你要是想很容易的杀死我们,只怕也办不到,得付出一些代价来才是。”
吕月颖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她费尽心思,方擒得仇人之子,正是想慢慢体验报仇的滋味,其实一点儿也不希望这么轻易就干掉了这小子。狂怒之下一仅击,此时杀气却在一分分收敛,暗暗提醒自己:“别冲动,别冲动,你等了十几二十年,难道就图这一挥剑的痛快吗?”
她本想此地荒芜而充满疫气,人迹不至,就算偶然有人找到,也是极容易躲避,但眼下情势大不相同,沈慧薇既逃出冰衍,这个地方每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人现的危险。
不过身边多了华妍雪这么个古灵精鬼的丫头,实在危险得很,不知她随时随地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毕竟还在清云范辖内,别弄得不巧,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大大不妙。
她野兽般的目光冰冷的在两个少年身上转来转去,直瞧得二人毛骨凛凛。只是两人再没想到,她这时想杀的,是华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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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的数量不断壮观起来,数以百计的清云弟子,有些是原来分散在后山各处防守的,有些却是新近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向着罅口――那从禁地出连云岭的唯一出口拥集而去。
沈慧薇缩身在隐蔽之处,有点怔忡,这个出口,由于其区域的特殊性,一向并没有那么严密的守卫,决无半夜三更大动干戈之理。
唯一的可能,就是事,清云调集人手卡住各个可能出入的关口,这个罅口自是最受关注重点之一。
一队弟子自左边擦身而过,为一名弟子高举火把,几乎把沈慧薇的影子映了出来。这一队约有十余人,因为半夜突然起动的缘故,又兼绕过山头跑来,队伍显得有些混乱。
其他队伍纷纷赶来,中途会合,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各人都在打听:“这么突然,生什么事了?”
“听说有人跑掉了?”
“我听说前两天咱们和黑山五岳和白道上的朋友同时结了怨,敢情对方攻园?”
沈慧薇不禁皱了皱眉头,清云园十几年来韬光养晦,或是隐于深山养得太过散漫了,似乎一般弟子连起码的警戒意识都已散失了,紧急集合,怎容许如此窃窃私语,暗中议论?换了瑾郎在生,见到这种状况,必然生气。
这些弟子大多灰衣箭袖,是帮中属于“无名”的最低一级弟子,只有几个分组小组长身份略高一些。但为大批无名弟子所湮没,显得毫不突出。
沈慧薇为了夜行方便,装束正与无名相同,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
山风卷起,队伍后方火把摇曳几下,扑的熄灭。
队伍迤逦转过山角,没有谁注意到,最后方悄没声息的添出了一条人影。
她穿着和所有无名弟子一模一样的灰色衣裳,行动又绝无声息,在她前面的人毫无所察,其他队伍看到了,只当是这队弟子中的一员。
这一着行得极险,但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队伍赶至罅口附近,与其他防守弟子集合起来,有人低低出一连串指令:“翼火十二组、十五组,心月二组十组,在两边埋伏;其他各自排好队伍,蛇阵列开,守住罅口!从现在起,连云岭后山封闭,不许任何人出入!”
改换队形,重占地位,免不了一阵骚动,沈慧薇几次闪身,已然躲到了队伍的最后方,火光再也射不到她脸上来。
放眼望去,队列初成,罅口弟子蛇仗而列,两翼分散开去,暗中不知隐伏了多少弟子。
除了起初的那阵忙乱,倘若沈慧薇稍迟一步,当真难以从这趁黑夜之影撒下的天罗地网中顺利逃脱。
她心头疑惑,这种阵势,队伍聚合、伏击之快,仿佛事前早就有所准备,倒似是未卜先知,已经料定了变故陡生。
但若料到她要走这一条路,这时才开始行动,时间上却也稍迟了一点。
――吕月颖如果在此,就会明白,一定是冰衍院外魔蛊之术被破,从而导致沈慧薇潜逃真相提前败露。
深夜里大举出动,实行地毯式搜捕严防,手段之决绝,沈慧薇知道,她和清云,已然势同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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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妍雪眼里,那个巫婆,时而疯狂时而清醒的半疯女子,此时无异于一头嗜血的野兽。灰色的眼睛,灼烧通红,周身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燃起熊熊烈火。
“丫头,明年此时,便是你的忌日。转世投胎,牢牢记着,万事不要强出头!”
妍雪急遽向后反跃,脚下踢出一片尘砂。吕月颖冷笑了一声,募地闪起一片白光,砂石在空中如齑粉绞碎,不论妍雪闪得有多快,那道白光总是不离其面门二三寸处。
伴随着白光如影随形,空中响起剑尖鼓荡的尖啸。
雁志大急,他双手空空如也,眼见妍雪无暇回击,搬起地上一块块石头,不管是大是小,是方是圆,只要双手摸到的,拼命的向吕月颖扔过去。
他因体质先天虚弱,一向注重练的是内功心法,以调养身体为主,至于拿所学招式与人比试,那是从未有过之事。这时急切之下,只管使出全身的力道,起先搬起的一两块石头,还嫌吃力,石头扔出去毫无章法,到得后来,体内仿佛真气流动,手上力道渐渐重了起来,投掷方向亦越来越准。
奇怪的是,吕月颖对这个恨之入骨的少年的攻击,反倒是不闻不问,只顾专心对付华妍雪。石头飞至背后,她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拨,尽管如此,身法还是稍受阻滞。
片刻之间,妍雪身上衣衫被剑气所及割裂多处,乌如云,丝丝飘散开来,狼狈不堪。
清丽无双的脸上忽现决绝之色,伫立于当地,再不肯后退半步,两手微张,成合抱之势。
吕月颖看得出来,她竟已做了两败俱伤之势。
虽然这小丫头的武功在她眼里还不值一晒,却也不欲正面摄其锋芒,而且,她那个姿势,那么熟悉。
华妍雪是认得这一剑的,她守定的方位,已是算到了接下来吕月颖长剑指向的任何一处,而她可以从其间隙里穿过,这样,即使是自己一剑刺伤了这小丫头,也不免为她所伤。
“她练过了我的剑谱!”
一个念头犹如长空急电,划破了她狂乱心绪的沉沉黑夜,突如其来的异样清醒。
“她练过了我的剑谱……”
再想一遍,浓重的杀机以内,不期然添出几分温柔,感动,甚至是狂喜。
总不能亲手杀了自己这一生仅有的武功承传之人。
尽管这小丫头倔傲不逊,说不定还不把自己一生心血放在心上。
就在微一迟疑的霎那,一个身子似满弓之箭,弹入她怀抱,紧紧抱住她的腰,大叫:“师姐你快走快走!”
吕月颖一个疏忽,竟被这少年拿住腰间穴道,不禁勃然大怒,骂道:“小畜牲!”
猛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神阙穴位置移开两分,手肘向后撞出,雁志受到重击,登时向后飞出。
剑风扬起的砂尘,在这个静寂了数十年的清云禁地内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