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翠合进来报饭,沈慧薇教送上来,多添一份碗筷,她也就汤浇了半碗饭相陪,四壁点起灯火。妍雪反而吃得很香,一面吃,慢慢的恢复了活泼,和沈慧薇叽叽呱呱说些连日来和彭文焕结拜玩耍的琐碎小事。沈慧薇微笑道:“你也真是能耐,这才几天的功夫,怕是把那些个难得回来的哥哥姐姐都混熟了罢?”
妍雪笑道:“哪里能够呢。刘夫人家大少爷,我们看见了,都怕他那张冻僵茄子脸,早远远躲开了。”
沈慧薇嗤的一笑,责道:“别那样刁钻。”
她这半日温言和语,终不脱郁郁之色,妍雪好容易逗得她开颜,心喜不已,笑道:“彭大哥很有趣,慧姨你定然喜欢的,赶明儿我带他来玩。”
沈慧薇笑道:“我见过的了。”
妍雪道:“慧姨,你和他妈妈好不好?”
沈慧薇出了神,注视着烛光焰焰,顾左右而言他:“他和他妈妈性格很象。”
妍雪见她又有恍惚之色,不敢再问下去,沈慧薇看了看她,她招呼她来,本是有话交代,但这小丫头无缘无故的撒了回娇,满腹的言语一句都说不出了,这时提及文焕,便斟酌言语,慢慢道:“清云子弟和睦交好,往来从密,固是极好,且跟着他们见识见识,也非坏事。只是你尚未满师,行动多招人见,我也听说你这两日随文焕出过园子,是么?”
妍雪一惊:“慧姨都知道啦?”
沈慧薇微笑道:“我既听说了,是无人不知了。”
妍雪有所不悦,忍气道:“我明白了。慧姨,我自明日起,每天过来练武,再不起贪玩的念头了。”
沈慧薇心下感动,低低道:“多谢。”
妍雪眼圈儿一红,险些坠下泪来,强笑道:“慧姨真是的,越发客气了。怪道我和你在一起,说话也越来越斯文了。”总是打起百倍精神,打叠了无数言语,引得沈慧薇解颐欢笑,眼见天时已晚,方回学苑去。
沈慧薇在灯下看着她浅绿的衣裳裹着娇小的身子,一蹦一跳的走了,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心头空落落的,忽如失去了整个世界一般。那次幽绝谷她闯进来的时候,至今那小小女孩儿雪似的面庞,清澈的笑声,好象还在心间萦绕,可是自己明白,这样的日子只怕维持不了多久。危险便象那灯影下重重叠叠的阴影,一步步的逼上来了,自己虽不能确切知道那是哪一重危机,可是却总有一种预感,这平平安安的日子,屈指可数。
正文 第十五章 清商敲碎销千缕
二月间的梅花竞相绽放,疏影横斜,香雪无限。天气晴和,施芷蕾叫玲珑搬了张软榻,自己就躺着随意看花。
早先施家兄弟照顾芷蕾,任凭行事多么艰难,总不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替她所做的衣衫,都是用上最好的衣料。因她父母薨于靖难间,只给她做白裳以示服孝,又隐有国仇家恨之深意。到了清云,谢红菁认为这孩子性格沉静疏淡,再穿得这样素净,十分不妥,便反了过来,刻意给她做除了白色以外各种颜色的衣裳。芷蕾这日所穿的,便是一件盈盈浅绿的春装,有风吹过,花落如雨,一片片附于其身,宛若她衣衫上精致繁复的花纹。
她先是看着花,渐渐的眉睫微合,有些迷糊过去了。阳光透过层层雪白的花瓣照射而下,映得花下的少女仿佛如冰雪消融一般的清灵。本是有些苍白的脸色,淡淡的梅腮生晕。
恍惚有人在耳边叫她,却是丫头玲珑,笑着推她身子,道:“阳光虽然不错,这才二月的天气,倒底是冷了些,姑娘别睡着呀。”
芷蕾懒洋洋地道:“我不是睡,就是闭会子眼睛。”
玲珑知其性情喜静不喜动,但是这么一个小孩,只管这样百无聊赖的下去,终非有益,笑道:“这样好的天气,只管躺着,岂不是很无趣吗?你好歹活动活动。”
芷蕾一睁眼睛,笑道:“怪无聊的,出去了我也不认识人,有什么好活动的?”
玲珑想了想,道:“绫夫人生了病,陆姑娘这两天都天天过来请安。姑娘何不瞧瞧去,顺便也可与陆姑娘说说话,就不闷了。”
她说的“陆姑娘”,便是藤阴学苑的陆书宛,名义上是许绫颜弟子,但因年小,一向并不承教。施芷蕾对于和谁说话,是没有特别的,只是玲珑提及师父生病,这倒可以过去看看。于是掸了掸衣上花雨,站起身来,通过垂花门,慢慢地朝语莺院的正院而去。
这是下午,连语莺院的百鸟也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间或一两声啼叫。她穿着软底缎鞋,脚步轻捷非常,一路走来落花无声,片尘不惊。不知何处传来一缕琴声,细细的悠悠的,若隐若现。芷蕾一想,这是从冰衍院方向传过来的,小妍和旭蓝这个时候一定在那里,情不自禁的站住了细听。
师父日常休息起居的屋里有人在说话:“……芷蕾当真去见过慧姐了?”
这是一句话的下半句,明着提及芷蕾的名字,她感到诧异,还是节前那个时候去过一趟冰衍院,都有一两个月了,这种小事,怎会被人予以注意?接下来听见她师父在说:“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的问来。”另外那人道:“你也是不经心。这样一件事,没人问你,大概是不会对人说的。”正是方珂兰。
许绫颜沉默了一会,道:“在这园子里,有什么事谁又能瞒得了谁?你看这不是无人不知了吗?”
方珂兰冷笑道:“只是菁子和慧姐有过约法三章,于今看来,这都不要成立了。”
“就有这样重大吗?这原是你们给她的难处,芷蕾是蒙在鼓里,偶然去一趟,难道叫她明着赶她不成?”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有什么?”
芷蕾心里怦怦乱跳,那样散淡的人,居然心神俱不定起来。她知道不能久伫,缓缓的一步步退了出去。没几步,方珂兰一推窗,叫道:“蕾儿?你在那里呀?”
芷蕾弯腰,手里扶着一株凤尾草赏玩,微笑道:“方夫人也在。”注视着从窗后探出来,略带病容的许绫颜,问了一句,“师父,你好些了没?”
许、方两人都作不得声,但看她的情形,自如已极,仿佛是一路玩花赏草,流连至此,要是有什么响动,以她两人的灵敏,也早该听见了,应是没有多大的事。方珂兰放下心来,点头笑道:“你来了很好,她正无聊着呢,有事没事拿我出气,快来坐坐。”
施芷蕾也就很自然的走过来,抿嘴笑道:“师父从来不生气的,想是病中,记挂银蔷姐姐了吧?”
刘银蔷恋着宗质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可惜宗家大少爷虽然早届适婚之龄,于成婚大事总是含混。直至这次文锦云回来,方才透出了一点真意,原来是念着多年前的青梅竹马。不知为何许绫颜居然亲自出面替宗、文两家作伐,大大刺激了刘银蔷,一气出走,至今音讯沓然。许绫颜这一场病,大半是因此而起,黯然苦笑:“我这个女儿,成了清云园的笑话了。”
忽听得一阵喧闹从远处响起,并且迅速地蔓延过来,有人急匆匆奔了进来,一面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重重喘着气,结结巴巴的嚷道:“夫人快去冰衍院。白老夫人在那里,大雷霆呢!”
许方一阵慌乱,??第三代帮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