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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箫]箫寒千里梦第18部分(1 / 2)

>  可是……

那确实是,将代替他在世间唯一的知己,活下去的那个灵魂。

将离(二)

他与他,坐在茶几的两端。

金银错的瑞兽炉吐着沉水香袅袅的烟云,红木的桌面上是乌木的茶盘,茶盘上翠玉的食碟里放着带有此季桂花香的桂花酥,清甜又缠绵的味道,从浓郁的熏香中穿越出来,温柔得快要化成无形,却又在凉凉的夜中分外令人清醒。

箫中剑低头饮着茶,雪白的杯身和他的手指连成一色,杯沿则和他的唇一起映着浅浅水光。他的睫毛并不卷曲,也不很长,因为硬所以垂得很直,如他挺直的脊梁,挂着严霜,可析着烛台的明灭,却又有说不出的冷峻温柔。静至无波无动,又美到惊心动魄。

仿佛时光不曾流逝,他们才见面不久。

那时,银鍠朱武还没有爱上箫中剑,也不晓得,他竟是如此地,令人上瘾,无法自拔的沉迷。

如果早知,又会如何。

他还会不会,借着月光,邀他入露城这似冷还热的女墙。

都不重要了。

那墙,从来不曾是真正的石头墙。

有形的阻隔,冰山烈焰,他都可越过,在所不惜。

最厚重的防卫,永远布在心的外壳。

而箫中剑,融着一身月色入了他银鍠朱武的墙,他银鍠朱武,却还在箫中剑的墙外。

那个能够无心故而无畏,只把美人作华衣,如火金瞳却冷眼看尽,轻轻一笑却肆意猖狂的朱武,连他自己都要不记得了。

可是他永不能忘记,曾有那么一个月光冰冷的夜里,曾有个银发碧眸的人站在露城冰冷的墙下等他,面上冰冷的表情口中冰冷的语气,像是刚刚才到又像来了很久,迎接着他,然后走到墙内,为墙外的他吹一曲冰冷的箫。

冰冷到令他不得不心动的,将暴戾都化做片片雪花飘落,满满的温柔。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箫中剑只是放下杯子,看着银鍠朱武。

窗外竹影在素白的屏风上投下婆娑的舞影,秋夜,风果然大了。

可再大的风,也吹不起此人眉宇的涟漪,神祇一般的,无喜无悲。

“你答应,陪我说说话的……”手心的茶,已经冷了,银鍠朱武还是只口未喝,只是一直看着对面的人,面无表情,悠悠然地慢慢饮下又一杯。

“那……就与我说说,你的,”说到这里,箫中剑闭上了眼,停滞了片刻,“这个孩子吧。”

“是啊,吾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呢,”银鍠朱武摩挲着茶杯笑道:“箫中剑,这个孩子……于吾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天下父母皆爱子女。若是他还在……”银鍠朱武看着箫中剑双手收回了手中的杯子,面上却是无分毫变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也该是十分欢喜的……”

他的脑海中无端出现了,朱闻苍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的形象,翩跹公子手忙脚乱,被一扯鲜红的头发,手中装风雅的白玉扇子怕是也要拿不稳,啪嗒掉落在地。

而他,是该在一旁拢拢帽檐,作幸灾乐祸的表情么……

又或者走过去,接过孩子。

他想,那个肖似爹亲的孩子,见到他,大约会不哭反笑,该是和朱闻一样的,弯弯如红月的眉眼,口水流得愈发厉害。

不知为何,似欣悦,又有些心酸……

银鍠朱武看着箫中剑,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话,只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九祸此次怀胎并非常态……胎基不稳,母体力量不足,要保下它……需万人之血的精灵。”

“你!”

箫中剑猛抬起头,寒眉如剑入鬓,碧色眸中突迸出戾气,目光所及,顷刻万里冰芒。若此刻真有刀刃自他眼中飞出,也无甚好意外的吧,银鍠朱武只是定定地看着箫中剑发怒亦美丽的眼睛,随即轻笑起来。

箫中剑的表情却是几乎瞬间恢复了木然,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翠绿眼瞳如风过秋池,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你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他平和地开口。

“六千。”

“不能止杀么?”箫中剑复又低下头,端详着手中的杯。

“这是吾与九祸的承诺……我自言与她两不亏欠,终究欠她良多,而此番,也许是吾生最后一次有机会有一个孩子了……何况这个孩子,还是魔族的希望,是吾对魔族的所有背负。”

“那汝……为何要告诉吾。”

“箫中剑,若吾说,只要汝愿意,就算不得相亲相近,银鍠朱武也愿随你去做一个凡人。我与你回天邈,回傲峰,去哪里都好,归隐世外,不管这人魔纷扰,做一对看桃花饮桂酒的邻居可好?”

“如此,女后和她腹中的孩子……”

“便是死路一条……还有吾父,虽可由时空间隙于下一次日月双食之日临世,没有圣魔元胎之躯为引,终究无法施展全力……要真占据着人类的山河,怕也要恶战一场,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他见到箫中剑眉头隐现的悲悯,轻笑出声,“还是汝,舍不得朱闻苍日,在世的唯一骨血?”

“朱武,在吾心中,没有什么是值得用他人的生命去换的……便是朱闻的孩子,也是一样的……”未出世的婴孩,何其无辜,可千千万万未出世的人类婴孩,他们又哪里有罪了,要死父丧母……

“箫中剑,你是不是觉得吾太残忍,为了九祸和胎儿,可以屠万人血……而又为了汝,可以弃他们于不顾。”

箫中剑没有回答,但可以见到他微微皱起的眉。

“吾先前说过,我说与她两不亏欠,终究欠她良多,便是情意不再,她终究是吾年少时光,她的生命,亦是吾的岁月,剜去肉,血脉连心。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的……而父亲,虽与吾无甚相处,无甚亲情,但终究是吾的身生父亲,是吾魔族的创世神和守护神……我不是没想过九祸死,也不是没想过吾父败,但却从未想过,这将是吾亲手所做的选择,就像吾想过为魔族征战,死在沙场,却从未想过,会有一日,银鍠朱武会背弃亲人,叛出魔族……可是,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我却要做了……”

他看着箫中剑,而箫中剑正看着手中的白色瓷杯,烛影跳跃其上,他不曾抬头,神情却认真仿佛掌中方寸是万里山河,牡丹锦绣。

于是,他弯起唇,有些自嘲地继续说:“因为,我终究是一个自私的魔啊。你是无我无私,可吾不是……吾银鍠朱武,从来是有亲有疏,吾的眼里没有苍生,只有谁对我有多重要,我便能为他做到多少。而这世间,天上地下,我现下真正想要的,不过一个你罢了……原来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最谦卑也好,最恶毒也罢……”

他以为自己要认不得自己了,却原来骨血里,果然还是心机深重,又残忍冷酷的银鍠朱武。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他从来就不懂普爱众生,从来就将自己看重的,凌驾于一切之上。

所有那些为爱而生的美好温柔,都只不过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美好温柔的人罢了。

却不能真的,将他变得和他爱的人一样真心实意地美好温柔。

他是魔。

自私又冷血的魔。

唯一的慈悲,只针对他爱的人。

箫中剑抬起眼,看到低低笑着的银鍠朱武,笑得狂意又有说不出的苦楚,挺直的身子,拖在屏风上的影却无端疲惫。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缓缓开口:“朱武……”

“嗯?”正笑到用手遮住眼睛的银鍠朱武挪开了手指,看向面前的人。

他看着自己,翠绿的眼中并无涟漪,却似有关切。

于是就觉得,为了这个,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武……”那人慢慢说:“其实你不必如此。”

“可是,”银鍠朱武若有似无地叹息,“吾乐意啊……”

不出意外地引来一阵沉默。

就在他以为他再不会开口的时候,箫中剑又拿起了茶杯,浅淡无色的唇吐出他的名字。

“朱武,你愿为九祸和她腹中的胎儿,屠尽万人。”字字平缓,声音宛若月下冷泉,沿着常年冰凌缓缓淌下夜岚中的深山,不知来处,亦不知归何。

“是。”

“而若我开口,你就弃他们母子性命,和你魔族的利益,甚至未来的命运不顾。”

“是。”

“那若是……”箫中剑翠绿得无边无际的眼睛看着他,如苍茫空明,一碧如洗,“有一日,吾之性命将逝,同样需要汝以万人为牺牲,方得换回……汝,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吧?”

“呵,”银鍠朱武轻笑出声,“莫说汝之性命,便是能让你对我展颜一笑,戮尽苍生,毁天灭地,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箫中剑只是淡淡望进银鍠朱武的眼睛,如方才一般。

谁能把如此疯狂的话,用如此淡淡的语气说出,眼神平静又清醒。

真是无情到伤人的多情。

“这就是汝倾尽天下的爱情?”箫中剑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去半目悲悯。

“这就是吾倾尽天下的爱情……”银鍠朱武轻轻地,还是淡淡的语调,似是自问自答,“可是,便是如此,也不能将你留下罢。”

银鍠朱武凝视着箫中剑的侧脸。

他在想,那道美好的线条,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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