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禽兽不如,他……”汶锦觉察到自己说得不中听,赶紧捂住嘴。周氏嘴里的那个人是她外祖父,她骂他禽兽不如,岂不是连周氏兄妹和自己都骂了?
她的外祖父没有产业银钱,没有亲人朋友,真正一无所有。
她的外祖母有银钱产业,也没有亲人朋友,两人同命相怜,又共患难。
本以为能相依相偎,厮守一生,没想到却敌不住岳氏的年轻貌美。
想想她的外祖父,再想想苏宏佑,她只想说这天下禽兽东西可真多呀!
“对一个人恨到尽头,麻木了,连骂他都嫌费力气了。”周氏长叹一声,又说:“我十三岁那年,我母亲把因他和岳氏造成的损失都弥补回来了,也筋疲力尽了。就在那年的十月初十,她剃度出家,兰若寺是她伤透心的归宿。”
“娘当时跟我差不多大,大舅二舅刚成年,外祖母怎么放心得下?”
“那一年,你大舅刚成亲,你二舅也定了亲。你外祖母圆寂前一个月,你二舅也成亲了,只剩了我。大哀莫过心死,一个人心死了,还有什么放下放不下的?”
“娘,我……”汶锦拉着周氏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周氏摸着汶锦的头,哽咽轻叹,“我十一岁那年,那个人和岳氏陷害你外祖母,致使她被抓入津州府大牢。我们一家没了主心骨,你大舅二舅到处奔波,寻求救人之策。听说必须让那个人说实话,官府才能放你外祖母,我就自己去江东找他,连下人都没带。我差点死在路上,是吴明举救了我,那年他十三岁。
吴明举听说了我的情况,就带我找他师傅、师祖,写状纸、找证据,疏通关系。折腾了几个月,官府因证据不足,官员又得了好处,才把你外祖母放了。过了两年,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你外祖母就想把我许配给吴明举。”
汶锦心弦一颤,忙问:“为什么没成?是他不愿意吗?”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当时他刚考中童生,父母年迈,家里又穷。”周氏脸上布满回味的甜蜜与悲伤,沉默许久,才说:“是我不愿意,都看好定亲的日子了,我才拒绝的。我害怕,怕吴明举象那个人那么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又阴险狠毒。拒绝这门亲事之后,我就到兰若寺陪你外祖母,顺便打理西南的生意。
你外祖母圆寂之后,我同你大舅舅扶柩回乡,在密州老家守了三年孝。等我出了孝,才知道吴明举已高中,正炙手可热,我们是不可能了。后来有人替你父亲来说媒,我答应了,你大舅和二舅也没说什么,从说媒到成亲只用了三个月。”
“吴、吴叔叔他……”汶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连声长叹。
“别说他了,绣儿,你知道你外祖母临终前怎么跟我说的吗?”
“外祖母说什么了?”
“她说她很后悔,后悔自己意气用事,那个人带着岳氏和孩子回来时,她该接受他们。把他们看在眼皮子底下,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也不会让我们兄妹跟着受这么多罪。她还告戒我说等我以后嫁人了,一定不要和那些甘心做妾的女人较真,不值。她还说女人只要爱自己、爱儿女就足够了,千万别爱上男人。”
翻涌的心潮撞击着汶锦的五脏六腑,令她从身到心都僵麻胀痛。
前世的她没有爱上苏宏佑,对他连一点女人对男人的喜欢都没有,不也被害得丢了性命?因为无爱,就不会伤心,被害而死连仇恨都是绝对而麻木的。
有几个女人甘心做妾?叶玉柔肯定不是,岳氏也不一定甘心吧?她们把做妾当成跳板,紧紧抓住男人的心,之后,就会有更大的图谋。
汶锦摇了摇头,冷哼道:“接纳岳氏及其孩子,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们就不会掀起风浪吗?岳氏可是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和那个人勾搭成奸的。”
周氏皱起眉头看着汶锦,问:“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嘿嘿,我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来了,跟亲娘不想太过拘谨。”汶锦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她曾是清贵高雅的才女,可现在着实粗俗不堪。
可能是海四姑娘骨子里就是一个低俗憨直的人,这应该遗传于周氏。
“看来我该把卢嬷嬷叫到寺里好好申饬一顿了,看看她怎么教导的你。”
汶锦挽住周氏的手臂,以撒娇的语气说:“骂人都说有娘养没娘教,没说……”
“臭丫头,让你胡说。”周氏想打汶锦,抬起手,却迟迟没落下。
感受到周氏对她的疼爱,以及两人留存在骨血间的浓郁亲情,汶锦心中暖流洋溢。她带着诸多谜团来兰若寺,是想找到答案,再给周氏一个出其不意。可现在,她的谜团仍未解,但答案似乎已渗进她的心田,随时都能呼之欲出。
“嘿嘿,娘,故事还没讲完呢。”
“还有什么故事?”
“后来呢?外祖母去世后,那个人和岳氏怎么样?”
“经过那场长达三年的风波之后,我们和他们就彻底断了来往。那人在你外祖母去世后的第三年也死了,岳氏就守着一儿两女过日子。他们在陷害你外祖母时捞了不少银子,还侵吞了我们家在津州的十几间铺子,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
“不该让他们有好日子过,有朝一日遇上,也是冤家仇敌。”
周氏摇头说:“我期待今生今世别再遇上,你谋害我,我报复你,谁都耗费心力,最终两败俱伤。我们家翻身之后,你外祖母想报仇很容易,她却出家了。”
汶锦轻声长叹,说:“外祖母看透了,可这世上不是谁都能看透的。”
“行了行了,别感慨了,时候不早,该休息了。你大舅舅三天后在寺里做水陆道场,来的人肯定不少,你明天也别回罗州城了,等结束之后再回去。”
“好,我正想在这佛门圣地玩几天呢,反正府里的事也不着急,卢嬷嬷和朱嬷嬷都是得力的管事。”汶锦刚和周氏冰释前嫌,想陪周氏多呆几天。
还有,范成白来兰若寺了,差点坑她一把,她也该想办法找回来才是。
“绣儿,你今晚就跟娘住,这屋里舒适暖和,我们母女也好好说说话。”
“好是好,就怕不方便,要是吴叔叔……”
“滚——”周氏一把推开汶锦,喊道:“文娟,你带几个人送她回去。”
汶锦见周氏变脸了,不好再说什么,嘟嚷道:“回去就回去,我才不怕呢。”
文妈妈让两婆子带上全新的铺盖,让两丫头提上灯笼把汶锦送回了小院。丫头重新给汶锦铺了床,文妈妈又嘱咐了荷风,里外检查了一遍,才离开。
“姑娘,奴婢让这两婆子留下来守门,明天再给你调两丫头过来伺候。奴婢安排你的随从和小沙弥住到敞厦了,冯大娘几人也住这座小院,姑娘别害怕。”
“我不怕,多谢妈妈。”汶锦干笑几声,说:“刚才因我出言不慎,惹太太生气了,妈妈回去替我劝劝太太,我挺想让太太跟我回府住,别在这里修行了。”
兰若寺是周氏的母亲出资兴建的,海老太太把她发配到兰若寺带发修行,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不过这样也好,处于人生低谷,就能看清很多人的嘴脸。
比如苏知府一家。
“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太太是爽直脾气,姑娘别放在心上。”
送走文妈妈等人,荷风伺候汶锦洗漱更衣,收拾完毕,准备休息,可汶锦却无半点睡意。见荷风又累又乏,她就让荷风回房睡觉了,她一个人看灯发呆。
“唐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