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也没什么,然而过去事情总会产生些惯性。如果一个入睡时,外边总会有人连敲两声鼓,那么如果有一天,他躺下时外面只敲了一声,那么他就有可能等另一声等到天亮。
此刻赵玄哲便像是在等着那后一次鼓声,明明已经累得半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九王闯进来跟自己抢被子。
过了二更天,赵玄哲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坐起来沮丧地哀叫了一声。然后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抱着被子下床,顶着千斤重的眼皮,幽灵一般向九王所在的客房飘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第二日,九王的话大叫声代替公鸡打鸣吵醒了整个景熙殿的人。
几个值早班的宫人,慌忙跑过去敲门:“九殿下,九殿下,怎么了?”
门开了一道缝,缝里露出九王的眼睛:“没事,没事,你们都回去吧,啊,回去了,回去了!”
宫人们还想再问,九王却已经缩了回去。宫人们于是莫名其妙正要散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子房内又是一声尖叫传来,众人不敢怠慢,赶忙赶了过去。只见平日负责服侍太子起床的宫娥正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太、太子殿下……不见了,被子,也不见了。”
众大骇,随即乱成一团。
“太子殿下不见了,昨夜还好好睡下,今儿早上竟然莫名其妙不见了。”
“对啊,对啊!会不会是殿下有什么急事自己出去啦?”
“可是殿下自己出去带着被子干嘛,而且没理由侍卫们不知道啊?”
“这么说难道是昨天夜里有人把太子劫走了?”
“劫太子干嘛劫被子呢?”
“你不要老是惦记着被子好不好。太子难道不比被子重要?”
“对了,我听说外面,有的采花贼就是用被子把人包起来带走的喔!”
“不会……吧,哪个采花贼敢到东宫来绑太子?”
“应该是……采花贼来东宫绑太子做什么吧!”
“先别管这些了,殿下不见了,究竟要要不赶快通知皇上皇后阿?”
“当然不要,要是知道殿下不见了,我们就死定了。殿下要真是被采花贼夜袭劫走,那死了也就算了,但如果不是,那我们岂不是太冤枉了?”
……
以上对话,九王隔着门听得一清二楚,着实哭笑不得,却又实在不能说些什么。
他要怎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太子和被子都在我床上。”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传说中夜袭太子的采花贼,还是个家贼。
“钰儿,你在门口呆到现在了,一个人嘀咕什么呢?”赵玄哲大了呵欠,揉揉眼睛。
“五哥,你醒了?”九王大惊失色。
“你爬起来吊嗓子的时候我就醒了。外面在吵些什么呢?”赵玄哲很不高兴,怎么每次这个弟弟在这儿,他就别想好好睡个觉。
“五哥,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你发烧了?”赵玄哲奇道,“你从小到大至少问了我十万个为什么,现问我你可不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昨晚……我记得……我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九王神色有些古怪。
“你认为你能对我做些什么?”赵玄哲反问。
九王哑口无言,却仍是想不明白:“可是,五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昨夜去净室,回来了迷路,就撞进来了。”赵玄哲显得很平静,“怎么,这是东宫的屋子,我不能进吗?”
“……”九王当然知道赵玄哲是在说假话,但是偏偏又没办法反驳。
外边还是一团嘈杂,然而赵玄哲看着九王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暗地只觉得比扳倒了平王还要得意。毕竟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从九王手里扳回一局。
第四章 逐鹿篇Ⅳ
暮时,武烈帝大宴于荣庆殿,为九王赵玄钰接风洗尘。赵玄哲与玄钰去栖梧轩接了宁皇后一同前往。一路上难得地和睦。到了荣庆殿,其余皇子皇妃均已到了,不免彼此间恭维一番。
九王这两年均是在燕北长大,外公宁国公心性狂放,突然回到宫里,对这些琐碎的事情多少有些不习惯,便等在一边。
忽听得身后一句“九皇弟,好久不见。”一回头却是平王。
九王忙见礼道:“三皇兄近来安好?”
平王一笑:“再好也不比皇弟,一位皇后母亲,一位太子兄长,又得父皇宠爱,刚回来,就这么大的排场。”竟是语中带刺。
九王一楞,正愁要如何应答,赵玄哲却已走了过来,冷冷一笑:“玄钰,还不谢过三皇兄,三皇兄是怕你年少浮躁,一得了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刻意出言试探。”
赵玄哲的话明里说的是九王,然而明白人一听便知道指的就是平王,平王当下脸色就变了。
赵玄哲却微微浅笑,一句“三皇兄,少陪了。”也不等九王向平王道谢,便拉了九王往一边走去。
刚走到一边,九王就乐了:“五哥,原来你的毒舌不仅是针对我啊!”
赵玄哲就差没给他气得喷出一口血来:“不要你报恩也就罢了,你总不至于以怨报德吧!”
九王嘿嘿一笑:“五哥,你别气,你刚刚帮我我挺高兴的。”
赵玄哲苦笑一声,脸上却显出担忧之色来:“平王平日里胆子虽大,却也不敢如此露骨放肆,今晚,怕是有什么计划。他刚刚冲着你来,钰儿,你今晚要事事小心了。”
九王有些疑惑地看着赵玄哲:“五哥,我不在这三年,宫里出了什么事吗?我回来时,外公也让我要特别小心平王……”
赵玄哲摇摇头:“哪会有什么事,都是一些旧恩旧怨。小心些,也就好了!”
九王却突然认真起来:“五哥,昨天你被人放冷箭的事,你不让我说,说要私下查。你怀疑平王对不对,你怕说出来让父皇伤心?”
赵玄哲楞住了,父皇会伤心?为什么玄钰会以为自己不说是怕父皇伤心?他的整个计划,如同一个布局周密的棋局,他从来只会考虑棋子的动作,没想过去涉及他们的心情。但是为什么心思远不及自己缜密的玄钰会想到这点呢?赵玄哲有些落寂,因为自己心中只有责任,没有感情?
“你怎么会这么想?”赵玄哲笑着劝慰九王说,“冷箭的事,已经遣人去查了,没有定论前你不要插手,等哪一天有消息了就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九王还要说些什么,武烈帝却已到了。众人各自落座,九王为主宾,列在太子赵玄哲下手。
皇家盛宴,自然歌舞升平。与往常不同的是,此宴原本为庆功而设,有一场平日难得一见的剑舞。
平日见多了女子绵软的舞姿,这曲由男子手执木刃所舞的《猎歌》倒格外引人侧目,待舞者登场,众人皆兴味十足。
乐声扬起,舞者缓缓举起木剑,伴着乐曲的节拍忽而腾身而起,剑姿雄浑,又或拥身而下,剑姿灵动。几声鼓点,乐曲突然雄浑起来,而舞者的舞姿亦瞬间加快,眼花缭乱,而此时舞者正是在九王面前不足三尺之处。
赵玄哲一直注视着九王,发现他的手警惕地抚在腰间佩剑上,赵玄哲明白,这三年九王居于燕北,常常是与宁国公在野外露宿,这让他养成了时时警惕的习惯,面对近在咫尺的剑舞,有一种本能的戒心。赵玄哲于是略略放心,开始苦苦思索着平王今晚可能的举动。突然裂锦一声,弦断,正在九王身后,赵玄哲瞬间大惊失色,却是为时已晚。
身后断弦之声,九王长期狩猎于山林之中,这一声无异于惊雷。右手早已握住剑柄,恰在此时,一团黑影闪过九王紧绷的眼角。铿锵一声,九王利箭出鞘,右脚踏下,半跪在自己的座位上。
赵玄哲怔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持剑的舞者跳过九皇子的坐席,九皇子拔剑在手。
大燕律,庆荣大殿,君主面前拔剑者视同谋逆。
舞者的手中不过是一个木块,九王的剑却锋利地闪着寒光。
宁皇后惊呼一声,九王的脸瞬间惨白。
“贺父皇龙威,谨王拔剑,请与伶人同舞。”太子拖长的嗓音,声如利箭,射中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为谋逆罪开脱,是宫中大忌,极易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