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锦屏的话,于清瑶立刻坐不住了。有心立刻赶到后门去看个究竟,可才迈出门,却又收回了脚步。
且不说守在后门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娘。她如今这般模样迎出府去,岂不是要让林家上上下下都把目光转向了她们兰院。
最近林家正值多事之秋,她万万不能再这样高调。
向锦屏招了招手,她温言道:“你去唤了许婆子,陪着你一起去后门。若是真是,就好好接进来……”声音稍顿,她合了下眼,涩声道:“莫惊动别人,从后门而入就是。”
如果依她的心思,她定然要大开中门,亲迎她的亲娘从大门而入。可是,现在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时候。而且,于家她那名义上的母亲在一天,她都不能在人前表现出她对亲娘的亲近来。
世上事就是这样荒唐,生身之母反倒不如嫡母更亲、更重,从她生到她死,于人前,她只能敬着田氏供着田氏,却不能正大光明地孝顺亲娘。
锦屏和许婆子走了,于清瑶就再也坐不下去。坐立不安,她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院外。任是五儿劝,也不肯坐下。
真的是吗?难道是因为她的那封信?或者,真是她想多了,不过是于家从前的下人?可是,于家的下人,又有哪一个这般模样的人会来探她呢?原本,在于家,她就不是被下人爱戴的主子……
满心胡思乱想,她只觉心中焦虑难安。远远的,听到脚步声,她已情不自禁地往门外迎去。才走到院中,就看到许婆子和锦屏拥着一人自外而入。
看得真真的,于清瑶不由得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来人,泪水滚滚而落……
“娘……”哽咽一声,于清瑶合身扑进沈秀娘的怀里。
沈秀娘忙向前几步,抱住于清瑶,嗔道:“怎么还这么毛躁躁的,你现在可是正该当心的时候……”虽然是在嗔怪,可她眼中却也闪动着泪光点点。
于清瑶流着泪,看着虽然面带霜色,却周身都能看出是用心打扮过的沈秀娘,不由心头更酸。
沈秀娘身上穿的,正是她在洛阳时给她买的布料做的衣裳。看那模样,分明没有下水过几次,想是平日穿得极省,乍看之下,还是新的。头上更戴了两支银钗,看起来,倒也是精神。比她在洛阳时看到的,显出几分富贵之意。
这分明,就是刻意打扮过的,想来,沈秀娘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生怕给她丢了颜面。
心里明白沈秀娘的苦心,于清瑶更觉心头发苦,忍不住低语:“女儿不孝,竟让娘从后门而入……”
她的话才一说出来,沈秀娘已经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矮身而跪,又怪道:“我是你母亲,又不是什么贵客,从哪儿进还不都是一样?傻丫头,难道娘从正门而入,脸上就能生朵花了?”
看着抿唇不语的于清瑶,她又柔声道:“娘真的不介意,只要你好,娘就已经开心了……”
于清瑶闻言,抬头看着沈秀娘,虽然想笑,却到底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虽然眼泪止不住,可是心却是暖暖的,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头的阴郁之意,也随着眼泪而流尽……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光亮清明
乍见亲娘,于清瑶心情激荡,全忘了该有的避忌,还是锦屏提醒,她才醒起这样在院子里说话实在是不妥。
亲亲热热地挽了沈秀娘,进了正房。她立刻打发五儿去端水盆来与沈秀娘净面。看着沈秀娘转进内室净面,她却转头向立在一旁的许婆子招手。
“出去盯着那些丫头,若是哪个多嘴多舌,把院里的事儿传出去。该怎么处置,你心里有数了。”
许婆子点头应是,抬眼往内室看去。沈秀娘也没有让五儿侍候着,反倒正低声询问于清瑶这几日可吃得好睡得好,絮絮而言,眼里一直带着微笑。
“有沈……娘子过来照看着太太,太太的心情一定会很好了……”许婆子笑着恭维了一句,把已经到嘴边的“姨娘”两字又换了。
她不是个蠢的,之前于清瑶亲自往洛阳认亲,已经摆明了她不在乎于家那头怎么看了。而且,被卖了出去的姨娘倒还真是不能用姨娘来称呼了。
于清瑶瞥了眼许婆子,听出她话里的讨好之意,却只是微笑。又道:“去厨房告诉张嫂,今个午饭加一道蜜炙羊腿,我娘最是喜欢。”
计婆子笑着应了,恭敬地退出。眼角却是不自觉地又瞥了眼内室里的沈秀娘。
想不到,一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如今倒有这样的福气,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在心里想着,许婆子心里倒忽然有些嫉妒起来。也是她命不好,嫁了个短命的,连个能照顾、孝顺她的孩子都没有……
许婆子触到心事,转出房去,也没那个心思去警告那些丫头仆妇,自去了耳房痛哭了一场。
正房里头,于清瑶揽着沈秀娘,也不规规矩矩地坐着,就歪在沈秀娘怀里,低声呢喃着,说些有的没有的话。从前在于家,母女俩都没有这样亲近过,可是现在,她却可以这样堂而皇之,毫不在乎地撒着娇。
沈秀娘抱着女儿,声音温柔,隐隐带着笑,手也轻轻地拍抚着于清瑶的后背。虽然上次在洛阳,已经很是亲近,可是比起上次,这次她更觉满心怜惜。
“我女儿也是个有福气的,知道你怀了身子,娘也就放宽心了。且不管生的到底是男是女,有个孩子,你的地位也就稳了……也别管旁的事,你且安心养胎,不要想东想西的……”沈秀娘低声劝着,又问:“我听说你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可是心里有什么事?”
于清瑶略一迟疑,想了想才将锦屏等人逐出。
“娘,女儿是有心事……我,我近来做了一桩令我良心不安的事——娘,我……”看着沈秀娘,于清瑶几乎不能言说下去。她很怕,娘听了这事后,也觉得她大错特错,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可是,除了和娘说,她还能和什么人说呢?
林华清是隐约知道那件事的。可是对于一向谋算过人的林华清而言,像她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小事,甚至就连雨霁的死。虽然也令林华清震撼,但也不过是让他恨声骂林震昌“懦夫”罢了。
心怀天下大局,于这些小节,林华清根本没有心思没有精力去理会。她若把这些妇人言语说于林华清听,大概也不过会被林华清笑“妇人之仁且抛于一边吧”。
那样的话,她不想听。只因她很清楚,那样的话不会让她心里的愧疚减轻半分。
“母亲,”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了,于清瑶低声道:“此刻我心中难安,总觉得若没有我,那雨霁可能不会死得这样惨烈……虽然我打发人在庙里为她燃了长明灯,也暗里诵经为她超度,可是心里总似梗着一根刺……”
抬手抹去于清瑶脸上的泪,沈秀娘轻声道:“你小的时候,娘最怕的就是看到你的泪。看到你的泪,就知道你又被人欺负了,或是被夫人喝斥,或是被大小姐责备,或是遭了下人的冷眼……那个时候,一看到你躲起来哭,娘的心就好似被刀割一样的痛。”
摇了摇头,她似乎在甩开那些难堪的回忆,“可是现在,娘看到你脸上的泪,只觉得欣慰。玉奴啊,娘很欣慰,只因你虽是被夫人养大,却没有像夫人一样生着那样冷硬的心肠……”
在于清瑶抬头看她时,沈秀娘轻轻抚着于清瑶的头发,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你二哥的亲娘?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可是你也该是听人说起过一二的……那个女人,生得很美呢候爷一直把她藏在外头,可是到底却还是被夫人知道了。那时候,我只是侍候夫人的丫头……所有的人都以为夫人宽仁,善待新接进来的姨娘,可是我们这些在夫人身边侍候的人,却知道夫人夜里睡不着时,是怎样的狂怒……娘,就是那个时候被夫人送给了侯爷……”
沈秀娘的嘴角勾起,虽看似想笑,可是眼底却有太多的晦涩。
“不出三个月,新姨娘就死了……那时候,我肚子里刚怀了你。吓得……玉奴,这世上越是深宅大院,就越是肮脏事。纵是刚开始,手都是干净的,可是日子长了,手也就都脏了……”
抓起于清瑶的手,沈秀娘盯着她的眼,沉声问:“你想如何?是想这一世双手清清白白?还是想自己的双手染作墨样黑,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快活,哪管别人过得如何?”
“我,我……”于清瑶只觉喉中发梗,一时之间无法回答沈秀娘的话。她到底是想怎样?她以为她可以无视任何人,只要自己这一世过得好就够了。可是真的碰到这样的事情,却仍然会为之所动。
“我只盼……自己也是个铁石心肠,全无半分心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