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望海阁,小王妈真的有好多事跟蔼如谈。她已经看出来,蔼如是为她说动了,因而雄心大起,打算着重整旗鼓,好好干上一番。
“有件事,以前我跟婆婆也谈过,”小王妈很谨慎地说:“我怕小姐有时候忙不过来,最好能有个人替替手脚。”
“你的意思是?”蔼如迟疑地,“莫非— ”
见她这样疑惧畏忌的表情,小王妈倒有些气馁了。但多少天的打算,一旦舍弃,不独自己对自己交代不过去,对他人也难以交代,所以毕竟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我想替小姐找个帮手。这有几层好处,第一,帮小姐的手脚。忙不过来,或者懒得应酬,便都可以推托给人家。第二,支持一个门户不容易,如今婆婆又有病痛,更多一份花费。找个人来一起做,可以分担开销。第三,”小王妈神秘地笑一笑,“到那逼得没法子的时候,至少还有块‘挡箭牌’。”
最后一句话,直打入蔼如的心坎,脸上不由得便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细看一看小王妈的脸色,知道她还有话,便点沣头说:“你说下去!好像你已经有了一个人在手里似地。”
受此鼓励,小王妈便起劲了,“也不敢说,已经捏在手里。不过机会很巧,眼前倒是有个很好的人。”她问,“要不要先带给小姐来看看?”
“你先说说,是怎么个样子。”
“瓜子脸,身材不高,不过长得很苗条。一头头发可真好,墨黑、雪亮,长到膝弯上。”
“这么长的头发倒少见。”
“这不好说瞎话的,小姐一看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蔼如问道:“今年几岁?”
“年纪稍微大一点,今年二十八。”小王妈赶紧又说,“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四。”
蔼如有些好笑,故意逗着她说:“就像你一样,看上去最多三十。”
小王妈有些窘,“小姐别拿我耍了。”她说,“真的,就是年纪大一点,此外都好,派头好,谈吐好,手段好!真正一等一的人材。”
“还有呢?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我一概都还不知。”
“姓尤,小名阿霞,是常熟人。”
“那不是你的小同乡吗?”
“就因为是小同乡,才有机会结识。”
“如果中意了,怎么办?”
这是最要紧的一问,也是小王妈最难回答的一问。因为从李婆婆一病,她看出自己今后在望海阁的地位,必非昔比;虽无取而代之的可能,至少是个往上窜的机会。蔼如当然无法控制,不妨借望海阁另外培养一两个人在那里。等蔼如从良,自己不就现成接收望海阁,成了老鸨别称的所谓“本家”。
但做本家要有做本家的实力。阿霞的母亲开口要借五千银子,个人的力量,实在有所不及。可是又不愿让李婆婆或者蔼如做本家;如何让她们母女出钱,而使得阿霞只听自己的话,就得好好动一番脑筋了。
“小姐知道我的,力量有限。说实话,我倒也想过,将来小姐有了好人家,不管是嫁洪三爷还是哪位有福气的姑爷,我这个年纪,总不能跟过去当‘陪房’。阿培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成器,我不能不为下半辈子作个打算。”
她的话说得很在情理上,蔼如更觉得应该帮她弄成这件事。想了一会说道:“我跟我娘去说,或者田地,或者细软,找户头变现借给你。不过你得先想个法子,怎么能让我看一看人才好。”
“那容易。”
※ ※ ※
小王妈作了安排,特意带阿霞到玉皇庙去烧香;约定了时间,蔼如带着阿翠到那里去闲逛,便好暗中偷相那未来的女伴。
刚要出门,潘司事突然来访。这是蔼如最欢迎的一位客人,因为只要他来,就必能得到洪钧的消息,或者是书函,或者是口信,次次不落空,这一次也不例外。
“前天苏州有人来,说洪三爷快要来了。”
“什么时候?”
问到重来的确实日期,潘司事就无以为答了。因为他只是听得一言半语,说洪老太大病已痊愈,洪钧复应潘苇如之聘一事,可望实现。知道蔼如必定乐闻这一消息,顺路经过望海阁,特地相访告知。
这样热心,越使蔼如心感,也越发不能不殷勤接待,陪着很聊了一阵。等潘司事兴尽告辞,方始携带着阿翠,匆匆赶到玉皇庙,偷偷儿看到了阿霞。
小王妈所言不虚。蔼如甚至觉得她形容阿霞之美,还未搔着痒处。如说世上天生有一种以色事人,那婉转娇柔的体态风貌,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要受男子保护爱惜的妇人,那便是阿霞了。
然而,蔼如此行的主要用意,是要亲眼看一看,阿霞可是善类?此刻为阿霞的艳色所眩,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因而悄悄问阿翠说:“你看她这个人怎么样?”
阿翠也有些说不上来,双眼一瞟一瞟地看了好一会才回答:“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话出人意料,仔细看一看,又觉得阿翠的看法,似浅而深,说得很玄,实在很妙。
她是怕招来一个女伴,带来一身青楼习气,惹出许多闲是闲非,搅得望海阁上下不宁。看阿霞楚楚可怜的神情,必然谨慎安份,可以成为闺中良伴,更觉满意。
※ ※ ※
事情谈得很有眉目了。只要筹两千银子,小王妈的愿望,便可实现。她自己有一千,托蔼如出面,向银号借一千便都有了。
“谢行小姐!”小王妈又迟疑地说:“还有件事,要跟小姐商量,请小姐跟婆婆说一说。”
看她的神情,便知是个难题;蔼如不敢先作承诺,只说:“且说来看!”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婆婆的房间腾出来… ”
“不行!”蔼如不待她说完就断然拒绝,“决不行!”
“是。”小王妈也很见机,急忙赔笑说道:“原是商量,我也知道不妥。这不必去谈它了。”
“对!”蔼如接口说道:“倒是有件事要谈;阿霞只是单身一个人进来?”
“是的,”小王妈答道,“我借她两千银子,扣下四百两花在她身上,一千五百两给她娘,从此一刀两断。”
“是亲娘吗?”
“亲娘是断不了的。”
蔼如明白了,小王妈是花两千银子买一个鸨母做。论她的本性决不坏,不过天下的鸨母跟天下的乌鸦一样,不同的是乌鸦黑在身上,鸨母黑在心里。阿霞成了苏帮堂子里的“讨人”,处处受制,不知何日才得出头?恻隐之念一动,她觉得从此时开始,就应该为阿霞说话。
于是她问:“你说是借阿霞两千银子,总有个还清的限期吧?”
“那个限期怎么好定?”
“照这样说,一辈子还不清,她就苦一辈子?”
小王妈脸一红,“那也不致于。”她说,“我看三、五年总也可以了。如果她命好,遇着个好客人,有心拔她出火坑,也是很容易的事。”
“只要你不是万儿八千的狮子大开口,吓得人不敢沾手,当然就容易。”
“小姐,你看我是不是这样的人?”
有此一语,蔼如暗暗为阿霞庆幸。转念又想,这样的话最好不说,既已出口,就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