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年纪再大,在父母面前,永远可以做一个稚嫩的孩子。这是人这一生至深至大的福分。在母亲离开的今天,父亲已然成为我这种福分和依赖的全部。
“来,起来,蕴茹。有些事情要趁今天好好的给你交待清楚。”父亲弯腰牵了我起身,坐在他面前。他面色凝重,思索了很久,缓缓的道,“施家从创业起,到现在已经是好几代人的心血了,你太祖父,你爷爷,我,我们都穷尽了心思把持这份家业。不光是我们,只要身体里流着施家的血的人,都有责任让它永远延续下去。”我静静的听着,我知道自己是姓施的,从来都知道。这个姓氏从小便给了我数不尽的荣誉和光芒,甚至给了我婚姻、给了我事业、给了我一生的命运。
“蕴茹,我要你答应,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会尽全力维护施家、保全施家、让几代姓施的人的心血传承下去。”父亲沉重严肃的声音在我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响起。
我彻彻底底的懵了。
父亲摇着我的双肩,有些急切的道,“蕴茹,看着我,答应我。”我迷惘的对上他的眸子,那里面满是恳切、希望,期待,焦迫,甚至还有一点点地不忍。我的心被震动了。这是我的父亲,给我生命,庇护我长大的父亲,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他对我所有的要求就是保全我自己的家。这叫我如何拒绝?从何拒绝?
我在父亲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我答应,爸爸。”
父亲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然后,他又笑笑,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我,“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也许你大哥他们能处理的好,也许并不用你做什么的。”
“会的,爸爸,一切都会好好的。你会好好的,大哥他们会好好的,施家也会好好的。”我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父亲。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父亲突然说,“许久没去看过你的母亲了,过两日一道过去一趟吧。”我应着,“好。您好好养病,过两日我陪您过去。”
回庄园的一路,我都在想着我应下的那个承诺。一辈子在商场上打拼,父亲的触觉当然是敏锐的。施家下一任的掌舵人只能是大哥。与父亲相比,大哥还差的远了。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别看现在是豪门风光,明日一朝觉醒,只怕就是红尘梦断。而我,我手中不禁有施氏的股份,更有庄氏份额可观的一个百分比。父亲思维之缜密,我叹服。
胡思乱想之下,心里越发的烦乱。看看天色尚早,我按下玻璃隔间对司机说,“先不回庄园,到亿生陵去吧。”司机恭敬的答,“好的,太太。”这样的时候,我能去找的只有母亲了。很不孝的女儿,对不对?每次去找母亲,都只会给她带去些烦心的事,都只会从她那里索取慰藉。
陵园门口停了辆黑色奥迪,车子极普通,关键是车牌,一眼可辨,是部队的专属牌号。走进去,远远的看到母亲墓前竟然有人在祭拜。我心里一凛,快步上前。
还没走近,便瞧见香烛高燃,凤菊火红,菁叶碧翠。一个一身军装,满头白发,背影看去微微有些驮,但却依然坚硬的老人正一动不动立在墓前。
还不待我走上前,旁边就有随行人员走过来,生硬的冲我道,“这位女士,我们正在执行任务,请不要打扰,尽快离开吧。”我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拔高了声音:“执行任务?在我的母亲墓前执行任务?我倒要看看这闹得是什么。”
显然,我的话惊动了那人,他缓缓转过身来。霎时,一股熟悉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我心中似有什么要翻腾而出。我与他,素昧谋面,然而,似曾相识。
他一挥手斥退了身边的随行人员,只牢牢看住我。眼里俱是恍如隔世的迷惘和难以置信的惊喜。“你是谁?”明知不甚礼貌,我却脱口问出。
“乔立勋。”淡淡三字,似有千钧之力,撼动我的耳膜。
第29章
母亲过世时我将那张发黄的旧照片随母亲一同安葬,而我的心里也暗自埋下了乔立勋这个名字。不是没想过去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转念又想,人已逝,花已榭,这一生只怕都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我何苦再去探究一段封尘了半个世纪的往事呢?于是作罢。
可今天,在母亲墓前,我不只听见了这个名字,我还见到了这个人。失神中,我犹自把持着站定,久久方听到他的声音仿似很远很远的天外飘来。
“我,是你母亲的,一个故友。”他看了我一会儿,怅然一笑,“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故友?什么样的故友会让我的母亲委身下嫁?什么样的故友会让我的母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至死都无法释怀?什么样的故友会横在我父母之间50年终成永远的遗憾?如今,他对我说,他,只是一个,故友。
我勉强笑笑,道:“您好。”我知道,论礼,他是母亲的朋友,我该叫他一声“伯伯”,可我叫不出口,生怕一开声,就有无数的问题虽之抛出。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是问一句好。
“参谋长,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还等着您呢。”那个随从走近我们,小声地道。乔立勋叹了口气,径自走回墓前,“静柔,我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说罢他冲我点点头,然后偏脸道,“走罢。”
“是。”那随从向后跨立一步,挺直了身板答道。
目送着他们缓缓离去,渐行渐远,我回身蹲在母亲墓前,拂拭着已然被人擦得一尘不染的墓碑,望着赤菊碧叶,听着秋风吹动四周梧桐沙沙,每一声都似叮咛,似叹息;似在讲述一段古老的往事。
我想,我应该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是绝计不能问的,就连这乔立勋在香港的事也不能告诉他。否则就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会出什么事,难以想象。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是知情的。
福妈不是施家原本就有的仆人,她是母亲陪嫁过来的人。这么些年,她紧紧陪在母亲身边,不曾背叛,不曾或离。母亲走后,她执意不肯再住施家。福妈一生未嫁,除了我们,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同意,在天水围给她买了房子,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