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的舅父穆尔西皇帝利从她手里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苏美尔人的财富,他疾风般横扫美索布达米亚,却在归国途中被部下杀害……最终,穆尔西利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最高贵的祭品献给了这位女神……”
“可悲的是一代代君主注定会重复同样的宿命……”
像是预言又像是叹息,特莱瑞娜低声呢喃着,修长的手指抚过水底的碎片。
“奇怪!原来看到的伊修塔尔总是手持正义之环,威武的站在狮背上,这块浮雕上她却双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前,一手伸向头顶的星空。这是什么姿势?”
身后的青年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这块浮雕名为‘伊修塔尔的祈祷’,是女神圣殿收藏的绝世珍品。它在十五年前那场战乱中被毁,我花了很长时间,却总凑不齐所有的碎片……直到遇见你的那天晚上,才找到女神脸部的最后一块红色珊瑚石,这对于我,就如同上天的启示一般…… ”
特莱瑞娜的睫毛微微一颤,她转身推开他,冷笑道:
“既然我对赛里斯殿下有如此特殊的意义,您为什么不把浮雕像整个送给我,却扭扭捏捏每次只带来一块碎片?”
“因为这样你才肯夜夜见我啊!”
他狡黠的笑了,执起一缕红发,贴在脸颊。
“美丽的公主殿下,你答应嫁给我的那天,我才会带来最后一块碎片……那时你就能看到,这位平日威武的战争女神在最虔诚的祈祷中又是怎样的神情……”
飘逸的长发冷得如同飞雪,如同月光,深邃的眼神宁静悠远,深不可测的浅笑像一道冰墙,让接近他的人感到阵阵寒意……这就是白天的他――赫梯皇储,哈图萨斯的荣耀,拥有众神也忍不住嫉妒的才华与美貌,更拥有让无数人倾倒的优雅与智慧。在她眼里,白天的赛里斯王子,就是年轻时的乌尔苏。汉蒂里,只不过他的光辉比深沉稳重的父亲更耀眼,也更寒冷。这样的他,是一座美不可言的冰雕,只能远远观赏,却无法靠近。
那么,夜晚的他呢?
特莱瑞娜闭上眼睛,月色下,深情热烈的歌声饱含着浓郁的异国花香缓缓飘来……夜晚的他,是艳丽的火焰,致命的美酒。他是冥神勒尔瓦尼的精灵,在你意乱情迷时偷去你的灵魂,只在黑暗中留下诱人的微笑……
“您真是个趁着月色勾引人的危险妖精,赛里斯殿下。”
她第一次伸手拨了拨那把七弦琴,的确是很美的音质。
“您又何尝不是呢?美丽的特莱瑞娜公主。”
他邪魅的亲吻着她刚刚触摸过的琴弦,还不忘观察她的反应。
特莱瑞娜不由自主脸红了。
“妖精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真想知道。”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如同初夏和风,将她带到艳阳下的安纳托里亚大地:
清澈透明的天空,一望无际的碧草,浮云一般的羊群,神秘美丽的红色巨岩……
还有,剪掉妹妹的小辫安在自己头上招摇撞骗,往肱骨老臣的酒里放辣椒,在集市里打架惹事四处点火再把责任推给兄弟……
听着听着,特莱瑞娜情不自禁绽开浅笑,紧绷的弦逐渐松,陌生的温暖,悄悄融化心灵的一角……
温暖?这个词瞬间将她拉回现实,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你从未提起八岁以前的生活呢,殿下。”
她尖锐的问。
十五年前穆尔西里神秘暴毙后汉蒂里亲王才登上帝位,而这之前,亲王和他的两个儿子…赛里斯和阿帕拉一直在血雨腥风中挣扎。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人只需要记住快活的事情。”
出乎意料,他抚着琴弦,一脸事不关己的风轻云淡。
特莱瑞娜愣住了。
“快活的事情?可惜我一件也想不起啊……”
她苦笑着喃喃自语,转身离开。今夜不该说这么多的,她以为早已湮灭无痕的伤疤为什么又在隐隐作痛?
“特莱瑞娜!”
他抓住她的手,第一次没有用敬称。
“殿下还有什么教诲?”她冷笑着问。
“公平交易啊,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温柔爱怜的语调,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却是意外强硬。
……另一个阴影,逐渐浮出水面。
好戏仍在上演,一切都照他预料的进行,纷乱的细丝,浸着鲜血的碎片,即将拼成完美的圆。
不过时间还早,他会小心准备。
厄运会以何种形式降临这个看似强盛的帝国呢?
苏瓦特靠在门口,像往常那样擦着剑,神思平静。侍女们扎成一堆瞅着他窃窃私语,遇到他询问的目光,又满脸通红的压低声音。
“米什哈路大人真是温和可亲呢,相比之下赛里斯殿下太优雅太冷俊了,让人难以接近。”
“的确。大人平时那样沉默寡言,很难想象他就是挑战太子,又英勇护驾的猛将。”
“大人的故乡真在乌加力特吗?那美丽细腻的金色皮肤,总让我想起埃及人……”
咔的一声。侍女们惊惶的望着苏瓦特,他去掉一片剥落的铁皮,慢慢把剑插回剑鞘。他对侍女们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转身走进太子寝宫,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幽暗的火光,帷帐摇曳,一卷卷文书凌乱的堆在长案上,蜷曲的金发垂下白衣,赛里斯站在窗前,仰望漫天繁星。
“苏瓦特,知道为什么我阻止任何人接近米什哈路之位吗?”
他问身后的青年。
“臣没有想过。”
波澜不惊的回答。
“你觐见父皇时已经猜出一半理由……”
赛里斯转身,苏瓦特漆黑的眼睛在星光中宛如深潭。
凝视着他的脸,赛里斯缓缓开口:
“另一半理由……米什哈路总是知道得太多,就像现在!”
室内的空气骤然冷彻,苏瓦特单膝跪下,低垂眼帘:
“殿下自有英明决断,不论是在米什哈路的册封典礼上,或是在此时此刻……臣将遵从殿下的任何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恭顺,平和,如同镜中的回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许久,赛里斯大笑起来。
“你果然没令我失望!好了,快走吧,今晚不要迟到。”
苏瓦特立即告辞,走到门口,听见王子的叹息:
“知道吗?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留在身边,信任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苏瓦特一顿,随即步入室外的苍茫夜色,冥冥中他听到赛里斯明丽的金发在风中飘曳。奇异的感觉轻挠掌心,恐惧与兴奋纠结……
恍惚间,苏瓦特明白自己已经遇到宿命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