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只有一次在山野里露宿,那是北京的西山,霜降的那一天,我和几个朋友等待着霜降的那一刻,深夜3:24,寂静的山峦仿佛唰地一声响。黎明时分,漫山的黄栌树便透出了隐隐约约的红。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湿润了,枕头也湿了。那是孕妇般的痛苦,痛苦中最怀念母亲。困境中,我想念自己的祖国,想念自己的亲人。
我是一个好女人,一个乐观的女人,我想起的都是愉快与美好。如果我今晚死了,我对这个世界不会有遗恨。我不恨彼得,尽管他找人来陷害我。人到了生命的终极,就是长江汇入大海,入海口与大海已经浑然一色,人的小自我流入了宇宙的大自我。
彼得永远不能理解我的境界。他想象恐吓我,我就会屈服,就会求和。
我蒙上头,闭上眼睛,眼前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会有什么人看到我,找到我。我在祈祷上帝。不,我是自己的上帝。
自己的上帝!
不知不觉地,一个被威胁的灵魂在温湿的枕头上睡觉了。
第二天,一天风平浪静。彼得的暴风骤雨可能过去了。但愿彼得的爱情和自尊心在风雨之后,会晴天中自生。我在冥冥中安慰他,痛苦总会过去的,问题总会过去的。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爱的月亮会变圆,他只是自尊心受到伤害,而不是他的爱。我也相信,他是务实的美国男人,一个看中金钱的人,我没有用过他的一分钱,他的内心深处不会痛很久。
深夜,我迷迷糊糊听到电话铃响,就条件反射地抓起了电话。
“嗨,要你知道,米娜很厉害。我们能毁了你的家。”又是那个男人。
我由害怕到气愤。没有想到,你彼得也太小人了。我看了一下表,11点半。我抄起电话打给彼得。
“彼得,你太过分了!”我喊到。
“世界上爱我的女人有的是,怎么就你偏偏走邪路!”他也喊。
“彼得,我们好好谈谈,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好做,好吗?”我知道吵架只能升高两个人的气温,所以,我用了一长串的好。彼得是吃敬酒的男人。
“只要你和我好。”彼得说。
我还敢爱他吗?!我只想逃到地平线以下的地方去!
“那你别让米娜搀和。”我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远水解不了近渴,得先平息眼前的危机——米娜和那个神秘的男人。
“没问题。”
“一言为定。”我说。
“YES。”
“我吓死了。明天再说好吗?”我还是憋住劲儿,让他软着陆。
“米娜听我的。”彼得胜利地说。米娜成了顺从的典范,她对彼得真够顺从的,但她没有一颗善良的心。为了得到一个美国男人的爱而恐吓同洲同胞,算什么顺从?纯属崇洋媚外!我已经不爱彼得了,因此我对突然出现的米娜没有一丝嫉妒,相反,我倒希望他们能尽快地热恋,好把彼得裂开的心缝儿严严实实地砌起来,这样我或许才能松一口气。
这一夜,我难以入睡。彼得比我想象的要棘手,以后怎么办呢?忍,我不想。不忍,彼得不肯。拖不是,断不能,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良策。
唉,古人曰“别时容易见时难”。文明进步了,规律也反过来了,见时容易别时难呀。
星期天晚上,彼得打来电话,说要见我。
我说,“明天我还要上班。过两天再说好吗?”
“你说话不算数。”彼得猜出我在搪塞。
“亲爱的,是真的,今天是星期日吧?”
“不错。但我不是傻瓜,别以为我听不出。”
我想说,你当然不是傻瓜,但已懒得再张口。
“晚安。”我有气无力地说。
“晚安。”他有气有力地回应。
第二天清晨,我下楼开车,发现我的车四个车胎全被刀扎了。
两年多的恋爱就这样被扎死了。
《爱之罪》第二章
《爱之罪》第二章1
四个轮胎瘪瘪地躺在地上,车像战场上失去四肢的重伤员,奄奄一息。
我的心直抖。这一定是彼得干的。那天晚上,他威胁我,要扎我的车胎,还要毁我的家,然后再烧我的脸,他要让别的男人再也看不到我长什么样,医生也治不了。他在一步步实施着对我的恨。
我想报警,可又想起彼得说过,一半的警察都腐败,他认识里边的人。于是我想再忍忍,但看彼得的气量,我怎么忍,怕也过不了这个鬼门关。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没门。
正是早晨上班的时间,邻居路过车库,都围上来。
“谁干的缺德事!”一个中年男人骂。
在美国,邻居不一定相互往来。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只和最近的邻居打过几次招呼。他们能猜出我是单身,因为我手上没戴戒指,出出进进总是一个人。我常去彼得那里,他来找我也总是在晚上,所以,事到这个关头,我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隐私:这是我男朋友干的。
“可能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干的。”我含糊地说。
“为什么?”一个邻居低声奇怪地问。
是呀,为什么?怀有仇恨而又丧失理智的人才会这么做。这还不够!还有我是女人,他是男人;我是东方女人,他是白人。
“你们谁留意到深夜有什么动静吗?”我问周围的人。
“我想起了,大概夜里一点半左右,我带小孩儿看急诊回来,看到一辆车开过大门口,那车不太像是我们周围邻居的车。”一位女士说。
“什么颜色?什么牌子?”我急忙问。
“黑色的。”女士说。
“什么牌子?”我忙又追问。
“……林肯,对,是林肯。”女士想了一下回答。
彼得就是开着一辆黑色的林肯。一想到那车可能是他的,我又是气又是怕。“还记得什么人开车吗?”我问。
“……没在意,天太黑了。噢,那人带个帽子。”女士想起来了。
天黑着,带什么帽子,准是害怕人认出自己。是彼得!我心里明白极了,他那声“晚安”可不意味着让我好好睡,他是告诉我,走着瞧吧,先让你做最后一场好梦!
我的软着陆计划彻底失败了,而且没有什么后路可退。孔老夫子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哲学行不通。眼前,我只有两条路,一是坐着等“死”,二是报警。报警可能遏制住彼得的报复行为,也可能引起他更大的愤怒,但我还是决定报警,至少,报警还有一线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