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想来想去,终于想到解决的办法:带鸡蛋。对!就带鸡蛋,虽算不上稀罕物,总还是好物件。再说了,去看小孙子,又不是外人,还能嫌孬道歹的。奶奶养着两只老母鸡,鸡蛋存了几十个,一点儿不犯愁。她先把又白又大的鸡蛋洗净,煮熟了。又买来一包红颜色,用水释了,再拿芦苇筒给鸡蛋印上漂亮的花纹儿。奶奶向来做活细致,心灵手也巧,年轻时纳的鞋底鞋垫什么的,满村的姑娘媳妇谁能比得上?如今人老手拙了,还能把平平常常的鸡蛋,打理得像工艺品,真是不简单。
奶奶见到孙子那天,正是个休息日的中午。
儿子把母亲从车站接回来,扶到四楼的客厅里。儿媳玉芬迎上来问寒问暖,又给老人沏了一杯热茶,便去厨房做饭了。孙子雷雷有点儿认生,躲在房间里垒积木,硬是不见奶奶的面。奶奶坐了一会儿,喝下几口茶,气也喘匀了,便急着见见孙子。奶奶默默地走进房间,兴奋地说:“雷雷,我的乖孙子,奶奶看你来了。”雷雷忽地站起来,怯怯地看着陌生的奶奶,缓缓地躲到墙角处。奶奶颤巍巍地走向前,终于握住雷雷的小手。上下打量着说:“我的好孙子,我的乖孩儿,长得多像你爸爸。走,看奶奶给你带来啥礼物?”
奶奶好不容易把孙子领到客厅的沙发上,揽在自己怀里。又抖索着一双树枝丫般的老手,解开茶几上的粗布包袱,取出自己精心制作的鸡蛋。朝孙子炫耀地晃晃,笑说,雷雷,看这是啥玩艺?孙子看看奶奶的脸,又看看鸡蛋,咧嘴笑了。“花鸡蛋,真好玩!”奶奶高兴了,又取出一只花鸡蛋。于茶几上轻轻嗑了几下,剥去皮,掰了一小块蛋清,捂到孙子嘴上。孙子自顾自地玩花鸡蛋,被动地张开嘴,本能地嚼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呸”地吐在地上。奶奶愣了一下,把地上的蛋清捡起来,看看也不脏,随手捂进自己嘴里,瘪瘪地嚼着。自语道:“多香的鸡蛋。这孩子,咋就吐了?”说着又掰了一小块蛋黄,冷孤丁捂到孙子嘴上。这一次,奶奶没松手,怕孙子再吐在地上,怪可惜的。奶奶说:“乖孩子,快吃吧,多香的鸡蛋黄。”孙子推奶奶的手,没推动,又不愿吃蛋黄,急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正在做饭的妈妈和在房间看书的爸爸一起跑过来。
爸爸问:“儿子,怎么啦?”妈妈叫:“雷雷,哭什么?”雷雷泪眼巴巴地说:“奶奶要我吃……吃鸡蛋。”说着泪珠子又滚出来,小嘴撇撇的,极委屈的样子。奶奶惶惶地不知所措,尴尬地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
儿媳看看茶几上的粗布包袱,再看一眼掰去半个的鸡蛋。生气地说:“雷雷是最怕吃鸡蛋的,也不吭一声,真是的!”说过,扭身进了厨房。爸爸揩净儿子脸上的泪痕,拉去玩积木了。
奶奶想不通,孙子为什么怕吃鸡蛋呢?这可是上等的营养品?他记得儿子小的时候,病了才能吃到一枚煎鸡蛋。唉!不知儿子现在吃不吃鸡蛋?还有媳妇儿,也别多问了,就留给自个儿吃吧。
吃饭时,奶奶将去了皮的鸡蛋泡在汤碗里,吃得很香甜的样子。小孙子看着奶奶眨眼睛,儿子和媳妇看也不看,低头吃自己的饭。
奶奶把20枚花鸡蛋吃完的那天,对儿子说:“我要回家!”
青苹果
米姗吃过晚饭,常带儿子去附近的广场公园玩。最近三、四次,每次都会碰到一个男人也带着女儿在那里玩。男人很沉静,女儿在转椅上疯,他就捧本书坐在石凳上看,隔一会儿抬起头看看女儿。
米姗像个少女,衣着形貌洋溢着青春气息,线条优美,腹部平坦,一点不像生过孩子的人。米姗也有几分活泼,会带着儿子去叨扰那对父女:“小姐姐,跟小弟弟一块玩好不好?”又主动拿儿子的小车给女孩骑。男人看看米姗,点头笑笑,那笑容的背后,有点儿赞许,有点儿感激,显出一个优秀男子的教养和气质
两个孩子开始疯,叽叽呱呱地呼喊着,一会儿你跑我追,一会儿手拉手看蚂蚁上树,或在草丛里逮蚱蜢,玩得极开心。米姗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削一只苹果,是那种表面有淡淡白霜的青苹果。米姗突然觉得后脖颈上麻酥酥的,像有人哈气,回头一看,男人站在圆圆的石桌旁,正出神地望着她,带着一点儿惊奇,好像在说,这样的青苹果你享得了?
男人也坐到石桌旁的另一只石凳上,不再看书。米姗拿削了皮的青苹果,微笑着递向男人:“你尝尝。”男人仍旧笑笑:“谢谢,没口福,看你削皮已是满口唾水了”米姗羞赧地一笑,不再谦让,低头小口小口地啃食苹果,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男人看一眼远处玩耍的孩子,再看一眼米姗和那只面目全非的青苹果。轻声说:“小男孩,是你的…… ?”米姗忽地抬起头,调皮地笑着:“我的儿子!怎么,不 像吗?”男人不好意思,故意盯着身边一簇月季花,幽幽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儿呢?”说完,走向两个疯玩的孩子。
米姗脸红红的热热的,出神地望着那个 男人的背影 。“女孩儿,多么亲切的称谓!”米姗喃喃自语。她已好久没有做女孩儿的感觉了,和盛晓初婚那两年,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可孩子已经山岁了,很难再从盛晓的眼神中读出自己的可爱。这一夜,米姗失眠了。
这天傍晚,突然下起暴雨。两个孩子早已机灵地跑到公园的走廊里,又冲上观景楼捉猫猫去了。米姗的手袋里有两个青苹果,一只不锈钢小刀,躲雨时走得急,丢在石桌上。她发了一下愣,想回头去取。猛然被男人抓住手,拉着推着跑到走廊里,那双大手温暖有力。男人拿出纸巾,在米姗头上轻轻擦拭水珠 。默默道:“看把你淋的,手袋不要了,苹果不要了……”亲切而柔和的口气,充满骨肉般的怜爱。米姗一阵晕眩,不能自持地就靠在男人身上。男人握着她颤抖的手,一动不动。有一刻,米姗感觉到男人嘴里呼出的热气,轻轻地喷到她嘴上。可孩子们大呼小叫地奔下楼来,一切就结束了。
那天晚上米姗回到家里,接到一个电话,说盛晓出车祸了,已送进医院里。米姗赶到医院时,盛晓已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正在挂吊瓶。医生说,他两根肋骨断了,好在不用动手术。米姗一阵心悸,伏在丈夫身上哭了。那以后米姗没再去广场公园,她要去医院照看伤筋动骨的盛晓 。
很久后的一天,米姗在农贸市场买菜。她走着走着,又感到后脖颈上一阵麻酥酥的 ,像有人哈气,转过头去,见那个男人站在背后看着她。米姗朝男人笑笑,笑得有些疲倦,有些悲悯。男人也笑着点点头,意思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男人看得清楚,米姗拎着的提兜里,装着表面有淡淡白霜的青苹果,还有几根绿盈盈的苦瓜。
咖啡
李老太太平生第一次进省城,看望大学毕业的儿子浩平。
早餐后,浩平为娘冲了一杯麦乳精,稠稠的,为自己调了一杯咖啡,浓浓的。
娘对麦乳精并不陌生,家门口小店里就有卖的。开水一冲,香喷喷甜丝丝,极爽口。娘瞅一眼自己的杯,再瞅一眼平儿 的杯。问:“平儿,你那杯里是啥喝头?黑乎乎的,咋像红糖水?”浩平笑了,说:“妈,这是咖啡,雀巢牌的,味道好极了。”娘说:“你端过杯子我尝尝。”浩平捧过杯,娘吮了一口,在瘪瘪的嘴里咕噜一下,又“噗”地吐出来,赶忙喝一口麦乳精漱了口,说:“苦呢,像草药汤。”浩平望着娘有点儿滑稽的神态,几乎笑出了声。
早餐后,浩平为娘冲了一杯麦乳精,为自己调了一杯咖啡,雀巢牌的。
娘瞅着自己的杯子愣神,没有喝。再瞅平儿的杯,平儿将杯子端在手,用不锈钢汤匙,一边扬一边喝,极香甜的样子。
娘一直纳闷,平儿从小是最不能降苦味的。记得八岁那年,闹眼病,老中医开了两付草药,药引子是十几颗大红枣,熬出的药汤又放了糖,闻着甜丝丝的,可平儿硬说苦,哭着闹着不喝一口,捏着鼻子硬灌了一汤匙,结果连肚子里饭食也一咕脑吐个净。
娘不解地摇摇头,问:“平儿,你喝那不苦?”“不苦,又香又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