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以后的日子里要小心一些,要提防一些人,尤其是你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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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清是怎样走出瑰湄市长的办公室的了。只觉得春日的阳光不再温暖,我的周身好象被一层寒冰包裹着,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也在咝咝啦啦地往外冒,我的双腿发飘,我的头脑发乱,我的眼睛视若无物,恍恍惚惚间一头顶在了一个人身上。
“小王,你这是怎么啦?病了吗?”这个人刚从电梯里出来,看着我迷迷瞪瞪的样子,很关心地问我。
我强打精神,努力集中起目力看时,却见市人大的沙副主任正笑眯眯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往边上一闪,给他让开路:“对不起,沙主任,我……有些发晕。”
“年轻人,不能光要工作不要命。”他抬起手来,在我的额头上捂了一捂,“哦,发烧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是,沙主任,我这就去。”我支吾着进了电梯。电梯里光洁的不锈钢照出了我煞白的脸,一副落魄的样子。
我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除了发高烧烧到39。5度,一闭眼除了成达失血后蜡黄的脸,便是甘卓吉七窍流血的模样,裹着两条被子还冷得直打哆嗦。
我的病主要还是在心里。
那天在瑰湄市长的办公室里,瑰湄市长虽然后来缓和了情绪,也给我不少的安慰,但是,我发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因为,我发觉了瑰湄市长对我的不信任,发觉出瑰湄市长已经逐渐对我关闭上了心门,她最后一次开诚布公地跟我谈话,实际上也是我们分道扬镳的开端了。
“这些年来,你跟着我鞍前马后,冲冲杀杀,出了不少力,立了不少功,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情绪慢慢和缓下来后,瑰湄市长挪过身子来,拍拍我的肩膀道,“我相信你起码对我是忠诚的,但老甘临死前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的。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甘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你的坏话,我也不会追究过去的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事,到底是我和王魁联手整治甘卓吉那件事,还是我擅作主张替王芬张罗工作的事,还是我瞒着她所作的其他的一些事情,反正肯定其中是一些事情露馅了,引起了她的注意,引起了她的不满。只不过此前她一直记在心里,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或者不屑于说出来罢了。我觉得好象有几只小虫子在我的脖子里乱爬,我知道我的头上又开始冒汗了。
“我承认,这些年以来,我很欣赏你,很信任你,也很放纵你。”瑰湄看我的目光含有很多复杂的成分,有怜惜、有喜爱、好象还有一些厌恶,“在你的身上,我获得了活力,通过你,我实践了许多我能不能亲自操刀去做的事情。这些年你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半点儿怨言,可以说尽善尽美地干好了我安排给你的任何一件事情,甚至那些我没有安排给你而你又想到了前头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的失误。没有任何失误,不出任何差错的人往往会走向两个极端,一种是大善,一种是大恶。大善之人,可以成就一番光宗耀祖的事业,大恶之人最终不但会毁灭自己,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会一块儿毁掉。我不敢保证你到底是那种走向的人,但是,我要为你负责,为你避免遭受不必要的伤害,我希望你暂时离开政府这个是非之地,别让权利和欲望把你善良的本性给磨灭,别让官场中心的漩涡把你给吞没了。”
我知道她对我的去留早有安排了。甘卓吉死了,原先挡在众人面前的挡箭牌倒了。原本就对我们的关系猜猜测测的海城人,说不定正盼望着一场好戏开演,说不定会有人拿这事开涮、大做文章,给瑰湄致命的一击。
“我知道您的心情,吴姐。”我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道,“在您的面前,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通体透明的。我承认我有些时候有些任性,有些放纵,但是我自忖自己还是一个忠诚的人。这些年以来,蒙您不弃,我力所能及地干了一些工作,但那都是您给我机会,依仗您的威望,我才有发挥的余地,才能在人前人后赚出个脸儿来。我想像不出,如果没有您的照应和支持,我是不是还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瑰湄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不用给我耍嘴皮子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离开市府。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王良你要是现在不走,将来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我知道你瞅着秘书长的位置,但是我劝你连想都不要想,因为再轮也轮不上你,你的资历太浅了,瞅着这个位置的人都有非同小可的后台,而你的后台摆明了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又不能出面力荐你到这个位置上来,那样的话,就等于授人以柄,就等于证实了外界关于我们两人的传言,就等于自毁长城。这种事情我们绝对不能莽撞,绝对不能发生。”
市政府秘书长还有半年的时间就要到点儿了,说句实在话,我是憋足了劲想争取到这个位置的,一旦争取到这个位置,我便进入了海城的权利中心,那种境界跟现在我的状况相比,又是一个天壤之别了。原本我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给瑰湄汇报一下这种想法的,但是近来接二连三地老出些事情,瑰湄和我都疲于应付,根本就没有机会说出来。今天瑰湄把它给说了出来,而且在一种不良的心情之下挑明了这件事,坚决地表明了态度,我除了失落还是失落,除了沮丧还是沮丧。
瑰湄看出了失落,便换了和缓的语气说道:“其实,你想一想你这些年走过的路,已经够顺利的了,三十多岁就成了副处级干部,这在海城已经是多年以来的特例了,有多少人看着你眼红?一个人在走向权力顶峰的过程中,总要受一些磨练和挫折的。没有挫折和磨练,即使权力到手也不会珍惜。况且,放你下去,那是提拨重用,是把你的副字给去掉。”
“到县市区?”我问道。
“暂时还不想放你的老鹞子。”瑰湄恢复了以往的沉静,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不远处广场上上下放飞的风筝,若有所思地说道,“放得太远,也许线一断,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最好是看看市直单位有没有空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些担心地看着瑰湄。
“等我什么时候烦你烦得受不了了的时候。”瑰湄半真半假地说道。
我知道,攀上权力高峰的路又一次出现了坎坷。而如何应对这个坎坷,那时的我并没有更好的主意。
我那时只注意到瑰湄的好恶,却没有注意到,一个比官场受挫更大的打击,马上就要降临到我的头上。
第二十八章 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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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所以请求瑰湄市长尽快安排我的新工作,是因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遭遇了一件很堵心的事情。这件事情彻底摧跨了我的自尊心,打散了我沉醉其中的虚幻的自我良好状态。这件事情发生后,我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躲起来,反刍一下自己十几年走过的路,好好地进行一下反思。
事情起因于我的那次感冒。那天从瑰湄市长的办公室里晕头晕脑地走出来,除了心里的恍惚外,我的身体也明显地觉得发沉,脑袋发胀,加上一连串的喷嚏,我确定自己是感冒了。到医院一查,体温升到了39。5度,发高烧。
跟瑰湄市长打个招呼,言称要打两天针退退烧。瑰湄市长笑道,借这个机会好好考虑一下她说的话,想通了,病也就好了。秘书长那边她会说一声的,这几天不安排我工作便是。
我知道感觉到她在调笑我。我垂头丧气走出她办公室的样子,她肯定还记忆忧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