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他现在更是高不可攀了。”瑰湄遗憾道,“当初我抱着很大的希望向他表明我的心思,是因为我也成为了京城的人,我认为我已经达到了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层次了。但是,在被婉言拒绝以后,我才发现,在他们那些高干子弟的身上,有着一种平民子弟所没有的特质,那就是高傲和冷漠。我无法融入到他们的圈子,就像油无法溶于水。对于他们,我们除了利用,还是只有利用。当然,自已也要付出代价。”
――在能够改变男人的东西中,酒最厉害,其次是女人,然后是权力,最后才是真理。
第二十五章 雾失楼台
南风顺着泱水河道缓缓却又倔头倔脑地吹来,车子的四围依旧浓雾弥漫,根本无法看清近在眼前的汤汤水流。泱水发源于邻省一个小小的山口,进入水西境内大半流域便是平原地带了,绵延约八百公里后便一头扎入黄河,变成了黄河的一份子,北流到海不复回了。泱水流经海城时大约拐了十六个弯儿,河面时宽时窄,河水时涸时盈,但是一年四季中,河边这种大雾笼罩的天气并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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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几百年前,词人秦观漫步在大雾之中,被浓重的雾气打湿了长衫,也打湿了诗人固有的敏感的心弦,缘情写景,情由境生,写下了让后来无数男女为之沉醉、为之痴迷的《踏莎行》。对于词中所隐含那种淡淡的落寞和感伤,我一直认为只有那些吃饱了撑得难受的人、只有正处于发情期的男女才有资格拥有,才有资格欣赏和品味,但多年前在听完那位华发飘扬的古典文学老师讲的一堂课之后,我改变了看法。伤春不分男女,落寞不分老幼。白发飘飘的老师已经六十有余了,用浓重的四川口音将这阙词吟诵得抑扬顿挫、余韵幽幽,老人家对他的贤徒们不解和嘲弄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念念叨叨,品一壶明前碧螺般仔仔细细地享受着字里行间透漏出的斯情斯境,享受着凝练的文字中挟裹着的文人情怀。动情处,老人的眼里泪光晶晶,目光视向千年以外,仿佛他就是秦观,仿佛眼前不是一干傻愣愣的姑娘小伙汇集而成的所谓的课堂,而是一处被迷雾掩映得如诗如画的古意盎然的山水。
那个时候的课堂上已经遍布成双成对的学生恋人了。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的青年男女根本就没有明天的概念。他们注重的是当下,他们热衷于用含义深深的眼神或者微小的动作来演绎和诠释“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当下的主要工作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体验和探寻异性的生理和心里差异,情窦初开的他们正享受着因为青春、因为冲动而带来的刺激和愉悦,他们无暇去顾及古人,被喜悦充盈得直如气球的小小的胸怀里已经没有些许空间去容纳来自几百年前的那种文人的失落和悲伤了。所以,白发老师因为一阕伤感的词而引发的一连串的异样的表现不被学生们纳入法眼,应是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我理解白发老师的心境。那个时候,他的结发妻子因为乳腺癌刚刚去世。他的妻子跟他一样都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是不同班的同学。我觉得如果他讲授苏轼悼亡妻王弗的《江城子》或许表现应该更为出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少年夫妻老来伴,几十年的相扶相搀间忽然没有了依仗,白发老师若是沉浸到这阙词中去,不哭个死去活来,那才叫见外。
更深一个层次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时我正暗恋胜美。那段时间里,胜美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均为我日记中的主要内容。我渴望得到胜美的芳心,却因为自忱是家庭背景的差异以及对于将来能否养活胜美的担心,始终不敢将这种小心思向胜美表白。白发老师讲授这首《踏莎行》的时候,穿淡绿色连衣裙的胜美隔着几个人与我坐成了一排,我耳朵里回旋着白发老师幽幽的吟诵声,眼睛却在卖力地斜视,偷偷而又贪婪地看着胜美柔和的侧面的脸。胜美白皙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受白发老师感染的迹象,只有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上下刷动,眼角上那颗褐色的美人痣便如一颗诱人的成熟桑葚儿,让人喉结大动、喉咙发干。那时的我读不懂她的心,也没有学会向她表达爱慕之情的法门,只有在梦里实现与她携手花前月下的美好愿望。诗经有云:“既见君子,胡云不喜”,又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大概说的就是我当时的情状。好花人人爱。美女当前,我要是不活动心眼的话,大概真像后来女同学评价的那样,不是生理不正常,便是心里变态了。
那个时候,对胜美朦胧的好感正如大雾里迷失掉的楼台、月海里消融掉的渡口,无从归拢,也无从下手。白发老师充满感伤的吟诵正合了我的那份小心思,所以每当雾起月升的时候,一种暖暖的说不清滋味的轻愁便会弥漫心头,有时候是胜美的影子,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无来由的感喟。
但眼下我却没了浪漫的心思,没有了感伤的联想,口鼻间呼吸着微风夹带而来来的富含泥土腥味的雾气,蜷缩在车座上,望着车窗外的一片白茫茫的混沌,我和王魁默默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书上说,没有一家银行会给贷款,没有一家公司可以得到融资,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要靠公司自身发展,这种才叫崩盘。但是,目前中国的股市永远不会崩盘,最多算是一个比较有趣的下跌。作为整个盘面上的个股,霞光股份最多来个ST,原不必引起如此大的恐惶的。再说,恐惶的应该是购买霞光股票的股民,应该是霞光股份持大股的股东们,对于一个小小的企业荣衰,海城的政界为什么也如此恐惶?
就象随着丽日东升,南风渐起,迷雾终将逐渐散去,原本隐匿于迷蒙中的一切都要呈现于光天化日之下一样,引起恐惶的症结最终也会暴露在大众面前,即使有人醉死也不认这壶酒钱。
不远处便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别墅。等到浓雾稍散,我们便要进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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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成达的时候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他的家里。准确地说,是在他家偏房里的一个笼子里。
成达的家是一幢独门独院的别墅。就象任何一个有钱就会有个性、有格调的富人一样,他不喜欢跟那些为了一分钱的价高价低争个面红耳赤的杂七杂八的人住在一起。两年前,他在海城城区最南端临河的地段买下一块地皮,为自己盖了一方别墅。种了花、植上树,挖上一个水池养上红鲤漂上睡莲,俨然一个告老还乡的员外。成达住进来后他的家里我仅仅去过一次,但就这一次就几乎把我给馋死。遂对成达发誓,如果成达不把这房子让给我住,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次前来观光了,因为我怕我受不了刺激,我怕我会因为失落感太强,将心嫉妒碎了。
但是这次我还是来了,并且是跟王魁一起来的。之所以喊上王魁,一来是为了让他为我保驾护航,二来在判断人方面,终日跟人斗心眼儿的他经验相对丰富一些。
为我们开门的是成达的妻子,那位来自杭州城的南方女子。她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还是那次酒后被成达带来参观他家的时候,她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温温柔柔地耍茶艺一般地为我们端茶倒水,一口略带南方口音软软的普通话,配上白白细细的皮肤,让人好羡慕成达的艳福。
看到穿警服的人进门,成达的妻子有一些惶惑。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我们让进了郁郁葱葱的院子。紫荆花已经开了,一树树的粉红掩不住心情的灰暗,南方女子神情凄然,心情恍惚。
成达没有在客厅,也没有在卧室。在客厅淌眼抹泪的是一位农村妇女打扮的老太太,是成达的妈;在卧室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是一头凌乱花白头发的老年男子,是成龙飞。最为看好的儿子忽然间发病,已经彻底击倒了这位曾经在海城企业界叱诧风云的老人。
“我没有想到霞光会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这是成龙飞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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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简攸敏打给我的那通电话中,他带着一百二十万分的庆幸告诉我,多亏我提醒他。连蒙带骗、连哭带闹,差点儿把他爸爸咒成了植物人,把他妈说成了神经病,差点儿给成达他们下跪磕头喊爷爷,死皮赖脸地在霞光蹲了将近三个月,这才将投到霞光的那600万抽回了大概,在霞光股份被ST、在霞光的股票一夜之间变成一堆废纸以前,只剩下30来万没回来。
“30万权当交了学费吧。”他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一些轻松。
“奶奶个熊,30万给我多好!”我笑骂道,“30万哪!我这一辈子的工资啊!30万什么概念?两套好房子、一部高级车、一个博士后学位。你小子30万却只买了一个不太光彩的头衔,上面写着醒目的两个大字,叫做弱智。”
“说来还真得谢谢你了,王良。”他的话里好象充满了真诚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