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吴市长动动身子,换个姿势,慢慢说道:“我感谢你的不仅仅是你救了我,更因为你没有将这件事情扩散出去。”
“我能扩散出去吗?”我说,“当时我见您拚命挣扎但是就是不呼救,心里就很疑惑。但当我认出您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您为什么不出声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有一点儿意识。要是我大声呼救,救生员把我救上去,肯定会惊动很多人。那样的话,民间就会有很多版本的猜测了,这样影响很不好。”
吴市长告诉我,那个周末的傍晚她从芙蓉大街拓宽施工现场回来,感觉上周身如同散了架似的。吃了点儿饭之后,想起很久没有游泳了,便悄悄地去了海城娱乐中心。没曾想刚游到深水区,两条腿却突然同时抽筋,便想紧着扑通两下游回岸上去,可是腿却不听使唤了,连呛了几口水便昏了过去。至于后来我如何游过去救她上来,又如何给她做人工呼吸,微弱的意识中仅剩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却恍若隔世,记不真切了。
“王良,算是你救了我一命,我记下了。”吴副市长从床上起身,到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一股清雅的香气随之而来。
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香气。几年前在大学里跟女同学同桌时,闻到的多是香皂和廉价化妆品的那种单薄的香气,毕业参加工作后,办公室里一色的男性,除了酒气冲天便是烟雾缭绕,甚至还有一种因多日不洗澡造成的臭烘烘的体臭。这种香气应该是一种名贵的香水混合成熟女人的体香而成的味道,很高雅,也挺让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我当时是贪婪地闪动鼻翼,狠狠地吸了几口的。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来自法国的名贵香水有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叫做Chanel No。5,国人叫她香奈儿5号,是玛丽莲。梦露等一干国际巨星的最爱。这种香水中混合了格拉斯橙花、乙醛、香水树花、五月玫瑰、麦索尔檀木香、波旁香根草等一大批香料、香精,构成了持久而又清爽自然的前味、中味和后味,既能充分体现出女性的高雅,更能体现出女人成熟的性感。这种来自异域的香水价格不菲,100ml就要花去1000多元。
香气氤氲中吴副市长侧过身来,笑眯眯地问道:“王良,今年二十几了?”
“二十四。”我老实回答。
“谈没谈女朋友?”
“上大学的时候倒是跟一个女同学挺要好的,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女朋友。毕业后她回了老家庆城,我则回了海城,我们分配不到一块儿。”我一副毫无心计的样子回答道。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把你那位女同学调到海城来?”吴副市长说。
我明白吴副市长的意思,她大概想做一些什么来报答救命之恩了。对于一个掌控着745万人口的副市长来说,调动一个人,安排一份轻松而又体面的工作,应该不算件难事。海城各个部委办局的头头们还说不定正眼巴巴地时刻准备着腾出本单位最好的岗位来为市长大人聊尽犬马之劳呢。
“我试试看吧。明天我就打电话过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过来。”想到能与小云再次朝夕相处的机会有来了,我禁不住有些激动。
“感情的事应该慎重啊,王良。”吴副市长挺挺身子,丰满的胸部起伏着,“一个人幸福与否,婚姻、感情往往是决定性的因素。能与一个心仪已久的人走到一起,这是人生最大的福分了。”
4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典出《汉书》的这段关于孝武李夫人的描写曾经让天下无数男人想入非非,口水长流一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倾国倾城便成了绝佳女子的代名词了。就连住在大观园里对女子有着独特视角的“混世魔王”贾宝玉也曾引用过这个典故。这个性情中人一见到婷婷玉立的林黛玉便色眼发直,手脚乱抖,口角流涎,嘴里还不停地嘟哝着《西厢记》里的淫词儿:“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我倾国倾城貌……”,一幅色狼嘴脸毕现。
可能是受曹雪芹的毒害太深了,我曾经在无数个花梦里设计过林黛玉的形象,却总是将其想象为一个终日锁着眉头,老是一副病恹恹养不活的模样。很不理解贾宝玉这家伙放着一个肥肥美美、国色天香的薛宝钗他不感兴趣,却偏偏对一个病秧子丫头来了感觉,简直是在有病的基础上更加有病。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家的缘份早就天定了,是雷打不散的,绛珠草林黛玉来到青梗石贾宝玉身边是为了还他前世泪水的,并不是来给他当老婆生孩子的。终日徜徉于花丛之中,随时都可以摘下花一朵然后辣手摧之,然而怡红公子却空谷幽兰般来个非要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看来有些时候,精神的力量还是巨大的。
我不是贾宝玉,我的生活中没有大观园也没有林黛玉这样一个表妹可以去进行一番精神恋爱。但是,在我的记忆深处,却有着一个让我多年来神魂颠倒,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刻骨铭心的影子。
我必须承认,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中,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配用“倾国倾城”来形容、能让我陷入神魂颠倒的状态之中不能自拔的女子,那只能是我们的同学胜美了。
一九八七年十月的秋风从校门外那条不知名的小河卷一股恶黄的水,缓缓地将淤泥和各种化学成分掺杂混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阵阵灌入明亮的教室。一个半月的军训后,我们终于开始了大学生涯的第一节专业课,那堂课应该是《现代文学》,一位身形胖胖的充满激情的女老师慷慨激昂地在讲,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其时,就一天的学习内容来讲,仅仅课堂上的四十五分钟我们便能消化得没得消化,晚自习纯粹是聋子的耳朵。但大家刚刚从五湖四湖归拢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都还不太认识,男同学还没有女朋友,女同学也没有boy friend,长夜难度,良宵难谴,不凑到一起晚自习又能干些啥?于是大家便纷纷抱一本小说来教室重温高考冲刺的感觉,顺便抒发一下因为军训而长期捆绑的青春。我依然持续了高中时的偏好,选最后一排的最角落坐定,明亮的日光灯下,静静地观察男孩女生的后背以及他们的小动作。那天晚上,在教室东北角的第二排我发现了情况――一位穿浅绿连衣裙的女孩子的背影,酷似我高中时候的一位女同学。
候到课间铃响,我瞅着四周没有多少人了,便慢慢地踱了过去,用我自认为最准确的普通话搭讪道:“我怎么越看你越象我高中时的一位同学。”
那位女同学先是一怔,然后抬起白净的脸,满是微笑却又不乏天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带羞怯却又好象充满惊喜地说道:“真的吗?”
“当然了,谁骗你谁是小狗。”灯下看美人,她的眸子更加明媚。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空白之上硕大无朋地凸现出四个大字:“倾城倾国”。估计那个时候我一脸花痴的模样比发情的公狗强不到哪里去。
女同学微眯双眼,眉梢上一颗褐色的小小的美人痣调皮地挪了挪位置。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一脸真诚很认真地对我说:“那么,你是第二十个这么说的了。”
附近几个一直掩着嘴在偷眼观望的女生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红着脸落荒而逃。过后才知道这位让我惊为天人的女同学云胜美。跟宝岛上那位唱甜唱歌的高山族姑娘一个名字。。
而在此前,单纯的我一直认为,考上大学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着救济衣、吃百家饭,一心苦读圣贤的庄稼孩子了。那个夏天,我左等右终于等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以为可以与我那痛苦不堪的过去痛痛快快地来了个了结,将以前所有的经历和所有的记忆全部埋葬,然后纯洁得就象滚动在晨曦初露前的露珠一样,削一根光滑的短棍将两个破提包一挑,潇潇洒洒地奔我的似锦前程,开始我崭新的生活了。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考上大学以后,我完全有权利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完全有信心去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全新的世界了,当然包括可以勇敢地去追求我看好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了。可命运怎么如此多舛哪!就象后来大家都沉醉其中的那首配乐诗朗诵《四月的黄昏》一样,我“第一次放飞便碰上了下雨”。那带着嘲弄的“雨水”,不但打湿了我本来就肮脏不堪的缺乏色彩的羽毛,沉重了我关于爱情的美好想象的翅膀,更忧伤了我的那颗敏感、自卑、懦弱不堪的心。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完了。后来,大约是在上大二的时候,我从学校的图书馆里采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方法,偷出了一本破旧的《巴黎圣母院》上册。在上册里面,敲钟人卡西莫多已经出现,艾斯梅拉达也登场了,弓箭队那个叫腓比斯的英俊小伙子也出现了,卡西莫多的教父、教会的头面人物克洛德孚罗洛也来了,一场好戏正在上演。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我不知道自己后来会变成克洛德。孚罗洛一样的人物,将自卑、阴险和虚伪当成自己的个性。那个时候,感怀身世的我,多数情况下还将自己视同于善良、高尚、疾恶如仇的卡西莫多——虽然我的形象比这个驼子强不了多少,但是好歹我还能直着腰走路,况且还是一头大学生。但是在胜美那里闹个大红脸之后,我开始知道自己荒诞的日子不得不开始了。
不久之后中秋佳节到了。大家都是第一次在异地过节,都知道李白的“小时不识月,呼作大玉盘”,知道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更婵娟”,唐朝一位姓张的家伙也说过“海上明月共潮生”。朗月当头时分,年轻的心们都澎湃不已。于是宿舍里的老六阿朗便倡议,借此月圆之夜,将“联谊宿舍”的女同学请过来包水饺、吃月饼,大家一起和面、擀皮、剁馅,再喝点儿红酒,其乐保证融融。“二十岁的人了又开始过家家。”我嘟嘟囔囔心下很不以为然,不仅仅是因为事先大家没有通知我。真是的原因憨哥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对了,因为“联谊宿舍”的姐们儿中就有让我下不了台的胜美。
从伙房里用饭票、菜票卖来了面和馅儿,十几位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