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涵心里一惊,揣度这蒙古人怎么识得自己,可心思却不愿让对方察觉,反问他:“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墨涵本是用随意的问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对方却迟疑着不知怎么回答,他扫视一周,明白她并不认识其他人,才略微放心。这人虽届中年,却显然不懂欺瞒之道,只拿眼去望毡房,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引得墨涵也循着去看,那帐房帘子低垂,竟看不出究竟,她只觉着他的神情太可疑,虽告诫自己“好奇害死猫”,可忍不住要探寻谜底。她边随口问些蒙古摔跤的规矩,边将自己所知的自由搏击的计点说与他听。这下真是投其所好,那男子拉了个同伴起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估计是转述她说的法子。然后又转身对墨涵道:“那就有劳格格帮我们评判一番。”
她敷衍的点点头,只想趁其不备,去掀那帘子,也想好了托词。
他同伴已下场挥舞双臂,众人又唱起那短促的歌,墨涵顺口问:“这唱的是——”
“呼麦!十三阿哥就会唱!”他笑着答道,便急着入场比试。可见真是认识墨涵,竟知十三和她关系不错。
墨涵晃悠着朝毡房靠拢,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场中比试的人,她猛地掀开帘子蹿进去,还没站定,便有一柄弯刀架在颈项,执刀的蒙古男子厉声质问,说的却是蒙语。墨涵只恨胤禩教习时,她未好好学习,一时拼凑不出一句蒙语来解释。
内帐传来一个老妪苍老的声音,墨涵虽听不明白,却觉察出那话语带着命令,寒意逼人,顿时用满语大呼救命,只盼外面那摔跤的男子可以相救。眼见这男人已挥刀相向,墨涵脑子里只一念:“我若是猫,还有八条命!”
有个熟悉的声音出言阻止,一身冷汗的墨涵再睁眼,但见一人出了内帐,他正诧异的望着墨涵,一丝惊慌转瞬即逝。
熟人,大熟人,墨涵的牙缝间挤出丝丝凉风,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四四!”目光直穿她心脏的四四。
他上前抱起跌坐在地的墨涵,急切的问:“没事吧?你怎么在这里?”
她迷惘的看着他,慢慢挣脱他的怀抱,可发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她忽然意识到适才的凶险,又摸摸自己的颈项,那一刀若下去,怕是再也无法见到胤禩了。她懒得听胤禛与那老妇的对话,只拖着疲乏的步子慢慢往外挪,浑身的冷汗被帐外的寒风一吹,浑身一哆嗦,却被身后人用鹤氅裹住,虽有他的余温在衣服上,她心底却无一丝暖意。
立约
归路是漫长的,胤禛又有意识的控制着速度,只让马微微小跑,不识路的墨涵只得乖乖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心里充满着对他私会蒙古人的疑虑,却不敢再好奇的向他盘问。那弯刀的余威尚在,她穿越回大清朝已三年,如今惊险得几乎丧命还是首次。起初的沉默后,胤禛忽然停下,转身对着墨涵,欲言又止,墨涵却不愿再对他服软,满是一副挑衅的神色,嘴角、眉梢都上翘。
他岂有不知她的防范心,虽觉悲凉,却也无奈,故作平淡的说:“在毡房里同我说话的老妇人是喀尔喀的主事人格楚勒哈屯,与你打招呼的是她的孙子策凌。”
“你不用解释!你见什么人、谋划什么事不必知会我。至于我见到的情形怎样说与人听,那是我的自由,你大可以杀人灭口的。”她心底毕竟委屈,不过闯了进去而已,何苦这样对她。想到此,嘴已嘟得老高,更添了对他的怨气。
“哼!”早就习惯她这样的针锋相对,胤禛还是气得咬牙,深呼吸几下才没发火,而墨涵却更加得意起来,给他做个鬼脸,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他冷静下来想起胤祥的话,墨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否则怎会对老八服服帖帖。而自己每每对她声色俱厉,一片苦心屡屡被她歪曲。想到此,又去细瞧她,这小人儿早比两年前汤泉初见时更显娇美,只是岁数愈长,眉宇间的英气愈甚,颇有些男儿家的豪爽。心下一动,转而柔声道:“你不知道也不希奇,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还未征讨噶尔丹。你还小,二哥或许不曾给你说起过。”
胤禛特别把重音放在那个“小”字上,墨涵当然就忍不住了,她最不服气就是这个“小”,好歹在现代她都三十了,怎么可以说她小。再则,她对蒙古的事知之甚少却又兴趣十足,好奇心顿起,倒很想听胤禛说说这陈年的故事。她也不用话语去央求他,只挑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胤禛苦笑一下,暗自嘲讽对她的无奈,故意停顿,见她有些心切,方收束心神,将喀尔喀的故事娓娓道来。
喀尔喀的汗王是元朝皇帝的后代,博尔济吉特氏,在本朝,这个部落出了个大活佛哲布尊丹巴。老康出于政治考虑,虽对各地的宗教领袖都施以怀柔之策,却不笃信藏传佛教。惟独对这位哲布尊丹巴私下礼敬有加,书信往来频繁,还助资由其扩建了额尔德尼召寺作为供养之地,由此,喀尔喀改信了格鲁派。等到噶尔丹起兵蚕食蒙古各部时,哲布尊丹巴率先归顺了清朝。而大活佛的兄长便是恪靖公主四额驸的祖父,并在他的促使下,康熙三十一年,喀尔喀的另一大支派格楚勒哈屯自塔密尔携策凌及其弟恭格喇布坦来归,老康龙颜大悦,授策凌三等阿达哈哈番,赐居京师,命入内廷教养。因此策凌与众皇子甚为熟悉,自然识得墨涵。而胤禛的养母孝懿皇后与格楚勒哈屯在京时便私交甚好。
听了许久,墨涵终于忍不住发问:“你说起那个大喇嘛时很是景仰,你见过他么?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我就是为了能见他一面才来请格楚勒哈屯代为引见的。据说大活佛能看穿人的前世来生。”虽然恪靖家的四额驸与活佛更有渊源,他却不愿相求。
墨涵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恰恰是事关今生的无从知晓,那有什么可问的?”忽又哈哈大笑,嘲弄的对胤禛说,“你是想知道你的前世来生么?不用去问什么大活佛,问我就好了!我知道的!”她笑得诡异,独自乐呵半天,才在他的愠色中说:“你前世是个善心的小和尚,每天只知道挑水供一个大庙里所有的和尚喝,所以这辈子就让你来给皇上当儿子,不用受苦。不过你却不知感恩,反而得陇望蜀,做了很多坏事,因此来生你会变成一只大乌龟,有很多裙边的大乌龟,炖了汤被你这辈子害过的人吃掉。”她自顾自的一口气说完,又哈哈大笑。
他心里有些凄楚,这皇帝儿子哪里就不用受苦,他心底的苦痛又有几人知道,无边的寂寥,日日行在悬崖边的忧虑,想得深了,神情不免落寞,那片悲情落在墨涵眼中,竟有了些许感悟。他的《沧海龙吟》,怕是不敢多弹吧,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岂能泄了心机?她算有幸,闻他奏曲,何不对他包容一些呢?她忽地又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赶紧不再去瞧他。
胤禛自然留意她的变化,心中恼怒顿减,只平缓的说:“这就是你的浅薄了!活佛曾言,人的前世经历会在今生的记忆里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比如你明明没有去过的地方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重游故地;比如没见过的人却在梦里出现过千百次。”他不自觉的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