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了书记的宽厚言辞,他周剑非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依然内疚,便将事情的原尾告诉了常委办公厅的蒋主任。蒋主任不置可否,只说:
“怎么搞的行政处还没有把套子做好?你去催催。”
套子很快便送来了,周剑非记得是黄卡叽的,文革之后他来看望钱老时套子已变成了浅蓝色……
周剑非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钱老夫妇散步回来了,走道里传来了他那依然响亮的声音:
“小周来了呀,害你久等哪!”
音调充满了亲切的味道。
周剑非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钱老夫妇已经走进客厅,接下来是互相热烈握手问好。钱老依然魁梧、健朗,声音宏亮,气宇轩昂;倒是老伴有些虚弱,比周剑非上次来探视时又瘦了许多。她和周剑非说了几句话,便说要服药告退了,屋里只剩了钱林和周剑非二人。
周剑非见钱林坐下便连忙说:
“我刚来不到一个星期,一直就想来看钱老的,前几天太忙,白天晚上都陪上了。”
钱林爽朗地一笑,表明他对周剑非的稍微迟到并不在乎。他说:
“忙,那是自然罗,现在该你们来忙哪。所以我打算到部里去看你。”
“那怎么行,颠倒了嘛!”周剑非觉得在老上级面前嘴很笨,想说几句更贴切的话,一时想不出来,便又重复着刚才已经表达过的意思:“早就想来的,确实太忙,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钱林便接了过去:
“嘿,你还解释什么。我是过来人想象得到的。我比你老,按理自然是你来看我,因为你忙,我去看你也未尝不可。这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有事要同你说哩!”
钱林显得十分豁达而又随和,到底是和自己的老秘书在一起嘛。
周剑非一听说钱林有事要找他谈,倒反而感到轻松了,他最怕无休无止地说应酬话,总觉得自己在那方面很低能,是个沉重的负担。其实他心里明白,钱林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决不是为了互致问候,而是有事要向他这个老下级交待。于是他说:
“有事情要我办,钱老在电话上说说就行了。”
钱林笑道;
“不行,这种事不能在电话上谈的,谈不清楚,也不应该,这是原则!”
周剑非一听就明白了,这位老上级要谈的是人事问题。他新来乍到最怕别人找他谈调动谈提拔一类的事,却也无法回避,谁要你干这份差事呢?当下他便硬着头皮问道:
“那就请钱老吩咐吧。”
钱林伸手从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红塔山”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问道:
“三江市的干部最近要调整?”
周剑非如实回答老上级道:
“市长病故了,就是补充一个市长,现在正在考察。”
这件事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干部一处汇报对市长人选有不同看法,争论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叫陈一弘,另一个叫冯唐,两人都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冯唐的名字排列在前应是常务副市长,但没有正式明确过。在三江市各部门和基层中呼声最高的是陈一弘,但省上有些厅局和老同志反映不好,说他架子大、骄傲。冯唐是两年前由省上下放的,这次市长人选有一定呼声,但在三江市并不太高。市委书记卫亦前的态度讳莫如深,说等考察组考察完毕他再发表意见。现在钱老提出这个问题他要推荐谁呢?周剑非只好洗耳恭听。
钱林说了:
“我找你来是想向你推荐一个干部,就是冯唐,现任三江市副市长。咳,对了,听说你们还同过学?”
周剑非全明白了,他早有预感,现在得到了证实,便说:
“高中的同学,后来上大学他去了上海我去了北京。”
“对嘛,”钱林说,“他同你年纪差不多也是四十出头吧?”
周剑非只点点头作为回答,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他们两人到底谁大,同班同学嘛能大几岁,“差不多”是对的。
问题已经提出来了,钱林却不等周剑非回答,又故弄玄虚开了个玩笑:
“冯唐?取了这么个怪名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他倒也易封罗,四十出头副地级干部,够意思哪!你当然比他封得快,同样的年纪副省级哪!几多人羡慕几多人妒嫉啊,小周!四十而不惑,也年轻也不年轻哪,你们不能和我们比,那时是战争年代。我二十三岁当县委书记,二十八岁当地委书记,进省委三十六岁!易封了吧?谁知三十多年过去依然如故,离休的副省级干部!”
他将“副省级”三个字说得特别重,似乎要引起听者的震动。周剑非也确实感到了钱老所言的内涵,当然他不便说什么。
“好了,这些都是题外话,言归正传,这个冯唐到底怎么样?”
到底怎么样?他周剑非也回答不清楚。不错,他同他在中学不仅同学而且同班,但他们算不上好友,很少在一起,原因可能是性格各异吧。他周剑非多少有些内向,平时的生活基本是四点一线:课堂、食堂、宿舍加图书馆,当然有时也看看打球什么的,看看而已从来没上过场。冯唐则不然,绝对的外向型:除了念书,他还是篮球队员、宣传队队员,还参加演讲比赛得过奖。那次比赛全校都参加了所以周剑非记得很清楚,时间是“五四”纪念,讲题是我们这一代青年的责任。周剑非记得,冯唐上台后几句话便吸引了听众,他说:
“我们这一代青年的责任是什么?是坐享先辈们用青春和鲜血换来的成果,吃着蜜糖,游泳在幸福的海洋中,混混沌沌地让青春流逝?我们这一代青年的责任是什么?是安安稳稳守住先辈们创下的基业而不思进取,像小店铺的老板,成天拨动着小算盘,但求保本而略有节余,小康而满足?不,我们这一代青年的责任是继承先辈基业,恢宏志气,使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花似锦,光芒四射。为了达此目的,我们要努力学习,艰苦奋斗,无私地奉献出我们美好的青春,必要时乃至宝贵的生命……”
冯唐的演讲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掌声,全场听众的情绪都被他鼓动起来了。这就是中学生时代的冯唐。
后来呢?正如周剑非对钱林所说,他上大学去了北京,冯唐的学校则在上海。毕业后冯唐被分配到沿海一个省的省会工作,文革之后才回到本省,正如钱老所说他这个冯唐不像历史上的冯唐,他“晋封”得很快,几年工夫便由一个回省时的副处级“晋封”为副厅级,然后又到三江市担任了副市长的职务,可谓踌躇满志。
在此期间,他周剑非先在县里后来到地区工作,基本上没有同冯唐见过面,只是有一次省里开全省县以上干部会,冯唐代表三江市在大会上发言,周剑非才又见到了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
冯唐的那次发言使作为老同学的周剑非又一次想起了中学时代的那次“五四”演讲会,他谈的是三江市的五年发展规化,依然是洋洋洒洒,锋芒更胜当年,自然迎来了一阵掌声。然而,周剑非感到掌声与当年中学演讲比赛相比,差之甚远。他还发现在自己周围有人交头接耳,似有微言。
周剑非也没有像中学时那次为他的老同学鼓掌,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下意识的行动,总觉得那滔滔而谈的发言中缺少点什么。
现在面对钱老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呢?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
“钱老,派去的考察组还没回来,我一时半时还谈不清楚。等考察组回来汇报和研究之后再向你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