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2)

白色图纸衬着阳光,倒映着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庞,几乎连长长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朱九郎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只见那双眼仍有些朦胧,像是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而萧令瑀看回图纸、看着河堤,再望向远方已看不见的随从,最後,他又看回身边的朱九郎。

像是第一次发现青年比自己高了一点,萧令瑀略抬起头,这才与朱九郎四目相对。那张脸逆着阳光,他看不清晰,但他想,朱九郎应该在笑……奇怪的人,总是在笑,彷佛真的有什麽值得开心的事,自他进入齐宫来到自己身边,这天地间便好似少了最後一点宁静,可他又想,这并不打紧。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总是这样问,其实很可笑,谁会说出心中真正所想?又有谁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但他仅是沈默,没有回答朱九郎的问题,仍静静地看着信件上说比自己小上四岁的青年,後者饶负兴味,甚至是有些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一般人都会避开,可朱九郎显然不属於一般人。

曾有人说他的视线令人难受,他忘记是谁这样说过,却记得父皇慈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目光清澈明亮,甚至为此赐他一块东国进贡的剔透水玉,那水玉透亮得能让人看见另一头的一切,却是上下颠倒,他很喜欢,珍惜地放在书案上,偶尔他会将书册放在水玉旁,着迷地辨识着那些颠倒的文字,又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水玉,贪看它倒映在地面的七彩纷呈。

那块水玉哪儿去了?他怎麽想不起来……

一滴水珠打上他手中的图纸,萧令瑀仍想着那块水玉,没有发现。朱九郎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离得遥远的那群侍从,低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扯着萧令瑀就往旁边跑,萧令瑀回过神来,大雨已落。

东边堤岸尚未完工,放眼望去仅有几处仍堆着些建材石料,朱九郎跑得甚急,萧令瑀跟得跌跌撞撞,却还记得要护着那张图纸。

「搞什麽!」朱九郎嘟哝着,一手抹去额上的雨水,一手拉着萧令瑀冲进竹寮,竹寮甚小,显是工人为了遮阳而随意搭建的,然半片屋顶遮着总好过没有。

将被雨水沾湿而贴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後,朱九郎终於想到该回头去看那十几天来总是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萧令瑀,就不知这人狼狈起来是什麽模样……但真回头了,他又忍不住叹气。

瞧,还是那张八风吹不动的死人脸。

只见萧令瑀站得挺直,丝毫也不介意他的玉冠几乎就碰到竹寮的顶,也不怕雨水打湿他的白衣,其实他的衣摆早在被拉着跑的时候就弄得泥泞不堪,朱九郎看着都不习惯,但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乌云低垂的天空,雨势顿地转小,不再那样啪啦啪啦的倾盆而下,却起了风,斜雨打上他的脸、他的衣,朱九郎觉得有些凉,萧令瑀却似浑然不觉。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雨何时会停。」

那不是一个疑问,他只是在回答问题。朱九郎随意地往旁边堆叠的竹子上一坐,忍不住笑了起来,萧令瑀看向他,一滴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朱九郎看着,只想,萧令瑀站得太外面了。

两人看得久了,朱九郎终於开口:「你看我做什麽?」

「你笑什麽?」

指向自己,朱九郎眼睛转了一圈,又笑起来。「你管我笑什麽?」

萧令瑀收回目光,又转过头去看他的雨,朱九郎摇摇头,半倾身拉着萧令瑀就往身边的竹堆上放,後者几乎是跌了过来,却也没对朱九郎的动作有甚反应,只自己坐正了,离朱九郎大约一步远,而这已是竹寮的极限。

两人坐着看雨,偶尔几道闪电划过天际,朱九郎看得兴高采烈,万分期待一道响雷,可云层压得老低、紫电来来去去,就是盼不到他要的雷,朱九郎耸耸肩,开始觉得无趣,又偏头去看萧令瑀,他却在整理那张早湿了一半的图纸,朱九郎看了半天,忽然唤道:「萧令瑀。」

又一次被连名带姓唤着名讳的端王爷抬起眸,冷得像雨,可就是吓不退朱九郎。「何事?」

「你不会是……因为我说闷,所以才出宫的吧?」他笑得开心,好似非常期待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萧令瑀看着手上毁了一半的图纸,又想起案上的奏折,终於冷冷的开口:「本王来巡视河工。」

「这麽巧?我不相信。」

萧令瑀看向朱九郎,青年仍是那样挑衅的眼神,挑高了眉摆明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他便不说话,只等朱九郎开口。

「萧令瑀,你可是在讨好我?」

他敛眸,似笑非笑。「本王为何要讨好你?」

「或许,为了你的命?讨好保护你的人,总没什麽坏处,是不?」

「那麽本王该讨好的人也太多了。」单是整个齐宫的禁卫军便有千人以上。

朱九郎又笑了起来。「听你这样有来有往还真是新鲜,我本来还以为林主给我找了个哑巴主子。」

萧令瑀没有回答,朱九郎也不在意,随手拾起脚边的石子向外掷了出去,黑灰的石片划开雨水,准确地打上堤岸边绑着红旗的支架,第二块、第三块,无一例外,萧令瑀看着总是击中同一目标的朱九郎,仍是不发一语。

许是脚边没了石子,朱九郎又看向萧令瑀,不无得意地说,「也许你有很多人保护,但他们都不如我。」

「确实。」否则他要朱九郎也无用。

「所以,你果然是在讨好我?」

雨势渐歇,乌云亦散,几缕阳光透过竹寮缝隙洒落,正落在朱九郎脸上,为那眉眼更添光彩,萧令瑀站起身,朱九郎却不动,只用眼角馀光看着正从远处跑来的那群侍从,而後又看向背对自己的萧令瑀。

其实也不是强求个答案,他见多了捧着金银珠宝,甚至下跪磕头只求自己保其一命的讨好模样,萧令瑀堂堂王爷,这又算得了什麽?「虽然我也很难想像你下跪的样子……」

萧令瑀听见身後的朱九郎正喃喃自语,他听不清可还是回过头,青年依然警觉,立刻便对上他的眼。

「你说过,养条狗也要出来跑一跑。」

争得薄情 三

萧令瑀迈步向前,毫不意外地听见身後传来阵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你个萧令瑀,拿我朱九郎当狗养……」

青年显然笑到打滚了,他听见堆叠的竹子啪啦啦滚了一地,跟着来的待桐忙要去扶,萧令瑀眼微敛,待桐立即低眉垂首立在後方。许是笑得够了,朱九郎自己站起身,一面可有可无地拍着身上怎麽也拍不掉的淤泥、一面朝萧令瑀走来,在待桐死命地摇头下终於放弃将手放上萧令瑀肩膀的打算,可还是笑得欢快。

「所以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是不是?」

青年得意的笑靥几乎和雨後的阳光一样刺眼,萧令瑀没回应他,就这麽直直往前走,朱九郎偏不罢休,跟前跟後硬是要个答案,单见他绕着萧令瑀陀螺般地转着,倒退走在满是石料建材的堤上也不摔倒,待桐便怎麽也忍不住唇角的一点上勾,但还是小心地不让萧令瑀瞧见,可朱九郎偏生看见了,新鲜似地凑过来,唬得待桐直往後退。

「原来你会笑,我当你和萧令瑀一样。」这齐宫里跟着萧令瑀的人无一不是端正漂亮,可都不说话也不笑,人偶似的,果然什麽样的主子养什麽样的人。

听见自己的名字,萧令瑀只是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又埋头去看水督监手上的图纸,待桐怕被责骂,连忙要闪过朱九郎回到萧令瑀身後,却不想朱九郎步伐诡妙,总是挡在两人之间,待桐急得跳脚,朱九郎还在那儿哈哈大笑。

「待桐。」

萧令瑀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朱九郎也跟着停下来,待桐如临大赦,忙绕过青年回到萧令瑀身边。「王爷有何吩咐?」

「水。」

待桐快步离开,朱九郎只得又绕着萧令瑀走,後者并不理他,任他在身边打转,彷佛连水督监脸上的异样表情也没留意,只盯着图纸看,待他提问时,水督监一瞬间还没回过神来,萧令瑀随着他的目光向後看去,才发现朱九郎不知何时抓了只小翠鸟在手上逗弄,见他转头来看,便讨好似的笑着将翠鸟递到他面前,那鸟圆眼墨黑、小喙鲜红,模样讨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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