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眶生生地疼,深深叹出一口气,却看到阿植偏过头来,慢慢同他道:“今日出来我很开心,觉得自己还活着,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同这来来往往的礼佛者一样,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愿望。”
梅聿之平定了自己的情绪,扯出一个淡淡笑意来,问道:“所以你现在没有自己的念想么?”
“大约有时候期许的事,未必有实现的那一天,便当做白日梦了。”阿植将身上的毯子裹得紧一些,轻声回问道,“那你有么……”
梅聿之微眯了眯眼,良久才慢慢回道:“好像从生下来就被期许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看上去是安排好的一帆风顺的人生,可那却都不是我自己的。我不过是为了别人的期许活着的人,若是有了自己的期许,兴许就会有人察觉到失望。”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和修正自己的人生,所以即便现在觉得无奈与失望,却也只是对现下某些事的不满和遗憾,并不是对我们整个人生感到绝望和难过。或许等你老了,再回头看这一段时日,倒觉得万事平淡,一切不过是必经的过程。”
阿植默默听着,也不回应。
最后听他轻叹了一声,缓缓道:“这样想想,兴许就会豁然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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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时太阳恰好要落山,沉沉地压在天边,看上去很是疲倦。梅聿之忽然想起来什么事,等她下了车之后便道:“这条西街拐角有间小酒馆,去那边待一会儿罢。”
阿植想着回府也是无聊翻翻书册子,既然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便应了下来。
街上行人寥寥,皆是匆匆走过,目不斜视。这般清冷的时日,街道里很是安静,四处都像兜着寒气一般,也唯有小酒馆里有着酽酽暖意。阿植几次都路过这里,但都没有进来过。几盏昏黄的小灯安安静静亮着,酒香被严严实实关在屋子里,一走进去,便有着醉人的香气。
很明显梅聿之也并不是常客,对这间小酒馆也不大熟悉。他们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便有小二过来问要些什么。阿植不觉得饿,亦不想吃东西,遂温了一壶酒,摆了三两碟小食,听人谈论世事。
酒馆中的轻声细语都显得那样温情脉脉,每个人的情绪都混进醇冽的酒香中,让这里头多了些暖融融的味道。
阿植听着旁桌的人低声抱怨近来一些不诚称心的琐事,对面另一人便随之附和,再说些开解之辞,最后也不过是自嘲般的“罢了罢了”。
她轻轻抿了一小口酒,心中百般滋味。她似乎活在自己的迷茫中太久了,都不晓得这世上其他人是如何过活的。
喝了些许小酒,阿植手心里渐渐有了暖意。看着外面天色逐渐黑下去,梅聿之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阿植敛敛神,将身边放着的毯子拿起来裹好,看着梅聿之在桌上搁下几枚铜钱,慢腾腾走了出去。外头暮色浓了,屋舍似乎笼在夜雾之中。风有些大,阿植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没料被梅聿之随手给捞了过去,护在胸前,慢慢往回走。
刚到门口,便看得停着的一辆马车。有客到了?阿植倏地皱了皱眉。
梅聿之揉了揉她蹙起的眉间,方打算进去瞧个究竟,管事便有些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前些日子那位自称是大人旧友的姑娘又来了,一道来的还有一位贵妇。小人瞧这两人皆非寻常人物,没敢怠慢着,安排在正厅了,现下正喝着茶呢。”
梅聿之眉头一沉,不急不忙问道:“何时来的?”
管事回:“没有多久,才一刻钟。”
梅聿之拉了阿植就往里走,可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同管事小声吩咐道:“煎一碗药送到正厅来,越快越好。”
管事忙应了声便去后院了。
梅聿之偏过头同阿植道:“不必担心,你还有我。”他又握了握她的手,深深吸了口气。
阿植此时已猜到这不速之客便是容夫人和泽越,可从管事方才的说法来看……泽越似乎之前就已来过府中,但她却并未听说过。泽越她……又为何要来呢?
她猜得并没有错,容夫人与泽越的确在坐在正厅里等着。然这等待似乎心平气和了一些,好似即便无聊也能继续等下去。
阿植迈进正厅的时候,肺里像呛了东西一般难受,便忍不住咳了咳。梅聿之扶了她一把,可用的却是极其夸张的姿势。这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宛如枯树枝头摇摇欲坠的巢,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被毁掉。她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梅聿之这番姿态,为的是什么呢?
为了在容夫人面前显示他们有多亲昵?还是为了显示她如今有多么病弱?
她这一番表情加之方才不大好的脸色,看上去委实像个久病之人。她的确病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会怀疑,有一天会随着管仪一道离开这人世。
容夫人的神色明显变了变,待她落座以后,随即就问道:“如今身体怎么愈发不好了?”
梅聿之行了个礼,慢慢回道:“内子素来体弱,近来不知何故,的确更不如从前了。娘娘与公主驾临寒舍,委实有些折煞小人了。”
“今日也是随意过来坐一坐,不必太拘礼了。”容夫人虽有些惊诧他对阿植的称呼,但神色却依旧和缓。她看着阿植道:“既病成这样,怎不找大夫瞧瞧呢?”
阿植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闷着不说话。以前想象过无数次,如今知道了真相,再次相见,她却不知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母了。怨怪么?不至于。有多么期待母女相认?也不至于。
仍梅聿之替她回道:“娘娘不知,大夫说内子的病症复杂,需得好好调养,不可急于一时。”
“京城大夫虽多,却鱼龙混杂。”她叹一声,“若是管仪没有回去,邵老也在的话,兴许能给她好好瞧瞧。”说罢,她又转向泽越:“回去请太医院的医官过来瞧瞧罢。”
泽越一直不露声色坐在一旁看着阿植与梅聿之,这会儿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容夫人虽不满她这般无所谓的姿态,却仍是忍了下来,又向梅聿之问了好些话。阿植一直闷在椅子里,脸色很差,坐在她旁边的梅聿之,却一直不顾礼仪场合地握着她的手。
泽越蹙眉抿了口茶,搁下茶盏时故意没有放稳当,杯盖便咕噜噜滚到底下,碎了一地。
容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如今做事怎么越来越不懂分寸?真是不晓得自己身份。”
泽越抿了抿唇,一声不坑地弯下腰,将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拣起来。
气氛十分沉闷,没有谁多说一句话。忽然间,门却被撞开来,府里的管事佝偻着背,端着暗红漆盘站在门口,支支吾吾道:“大、大人……到吃药的时辰了……”
泽越拣起最后一块碎瓷片,放在右手边的茶几上,抬头看了一眼莽撞又愚笨的管事,和他手里的东西。
暗红底的漆盘上,稳稳放着一碗黑糊糊的药。
梅聿之起身走过去,将漆盘端过来,低斥了管事几句,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