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机场搭出租车到镇上时,今天早些时候到的一批吊唁者已经先行进山,等了没多久,负责带领他们进山的晚辈小胡就出现在雷诺面前。与他一道的另外三个人就是雷诺接下来的同行者了,他常年不在国内,因此只认识其中那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
“承文。”对方虽然年纪比自己大,辈分却是一样的,他也不好乱叫人家叔伯,不然到了祖宅里,遇到真的长辈会更尴尬。
“雷诺,”老头笑得很慈祥,“快十年不见,已经长成男子汉了……你父亲怎么样?”
“他很好,年前揍我时拳头劲道着呢,”雷诺也不客套,“你那边怎么样,灵空观可好?”这位同辈虽然看上去矮胖憨厚貌不惊人,实际上却是一座有着六百年历史的道观观主。尽管前些年混得惨了些,整个师门就剩下他一个死撑下来,雷诺记得对方当年还是很积极乐观地在寻觅着道观以及一身武艺的继承人的。
“前些年险些维持不下去,”李承文说,面色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带着自豪,“来来来,我还没给你介绍我的弟子陈林虎,全靠他,灵空观这两年越来越好。”老头感慨地说。“小虎,这是你李叔叔,还不问好。”
雷诺赶紧摆手,亲戚辈分是一回事,如果只是对方的弟子他可不敢让人管他叫叔叔:“可别啊,叫我雷诺就行。我跟你师父是亲戚,练的却不是家传武学,以武会友,咱们还是各论各的吧。”
李承文的徒弟陈林虎是个精气神十足的小伙,老实正派,习武天资也好,内行人一看他那双炯炯的眼睛就多半猜得出他的太极拳以臻气境,这以他的年纪来讲实属难得。小伙老实归老实,却不木讷,这会儿听自家师父让他管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叫叔叔,虽然因为女朋友在身边有些不好意思,也只能硬着头皮按礼数躬身行礼。雷诺托住他的小臂不让他弯下腰去,直言各论各的,倒让他对这个第一印象像是个公子哥的温和青年多了几分好感。
见师父没有反对,小伙挺直腰杆对雷诺行了一个武者的抱拳礼:“我是陈林虎,河北灵空太极门,日后请指教。”
雷诺笑眯眯地抱拳回礼:“李雷诺,无门无派,杂七杂八学过一些拳脚刀兵的功夫,有时间切磋一下。”
正式认识了一番,陈林虎把同行的漂亮姑娘介绍给雷诺:“我女朋友青莎。”
一行人边聊边走,十余里的山道行路不易,众人有说有笑倒也不算无聊。尽管在男友的提醒下青莎早就准备了一身标准的户外行头,她到底还是个成天坐办公室的普通小姑娘,走到一半就气喘吁吁了。雷诺从陈林虎手中接过他师父李承文的手臂,“这里有我,去照顾你女朋友吧。”
轰走自家徒弟,老头叹了一声:“唉,老咯。”不知道说的是他的身子骨,还是在感叹后面甜甜蜜蜜的小情侣。
雷诺就在一边笑,“不老,照看徒孙没问题。看样子他们这是好事将近了吧。”
“回去过一阵就打算领证了。”老头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还有什么比孝顺又出息的徒弟和贴心的徒弟媳妇更能让当师父的高兴呢。
“诶雷子啊,你也二十八l九了,是时候该定下来,跟我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们还真没想过这个,你老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跟我妈在国外,身边不打算结婚俩人就这么过一辈子的人也不少。”
“那可不行,还是得领证,最起码给人姑娘个承诺不是?”
雷诺斟酌了一下,李承文算是李氏一族里少有的与他关系不错的远亲,也就没隐瞒:“不是姑娘。”他自然而然地纠正,“我家那口子是我战友,一起出生入死过的。”
老头一时间惊呆了,路都差点忘了走。
“男的?”他确认道。
“是。”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
傻眼地瞪了雷诺半天,老头子才缓过来,不愧是浸淫一辈子太极拳的老前辈,定力不是盖的:“男的就男的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是管不了喽……”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炯炯有神地瞪着雷诺,一把抓住对方扶着他的手,“这事儿你爸知道了吗?”
“嗯,知道。”
老家伙一脸‘你居然没被打死’的表情:“你爸竟然同意了?”按照他多年对李珲城的了解,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过一细想,像李珲城这样以刀子嘴豆腐心而且一心以家人为重的,也不是不可能为了儿子的幸福让步。
“不然还能怎么办,”雷诺苦笑,“反正我们俩是不可能分开了……我爸也不容易,为这个动过好几次肝火。”他摊开手,“这两年他老人家见我一次揍我一顿,每次奔着把人揍进医院里去,后来次数多了,他也就接受这个现实了。”
“……”说起来李承文也是自幼随师父修道练武,一辈子没有娶妻。他虽不过是李氏旁支,也终归是断了他这一脉的子嗣,跟雷诺这件事本质上没太大的区别。正因为这样,他一方面念头通达所以理解,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年轻人身上;另一方面也是没什么立场去劝雷诺回头娶妻生子,最终没对此多说什么。再者说了,雷诺从小就有主见,光看他那个霸王龙一样火脾气的爹都拿他没办法,他劝就能有用啦?
四人是刚过午后出发的,而当他们穿越层层叠叠的大山和虚虚缈缈的瘴气岚雾,在半山腰见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李家祖宅时,最后一丝阳光也终于缓缓沉下了地平线。
作者有话要说:
☆、太极侠2
围绕着层叠的群山与阴诡老林,占地面积极大的悬梁飞檐古老院落没有任何通电的迹象,只有一层又一层、一进又一进的孤冷院落门口挂起的白纸灯笼,灯笼随着山间略带寒意与潮湿的风微微晃动,纸面哗哗作响,清冷微弱的光圈混合着月光,打在小石子铺就的平整地面上。
三叔公停灵的房间很大。停灵意味着尚未入殓移入棺椁,三叔公的晚辈太多,每天轮流前来守灵的人中基本没有女眷,雷诺和陈林虎外加另外六七个青年守在灵堂中,到了后半夜,每每夜里的冷风一刮,就会让其中两个从未感受过山间刺骨寒风的半大小子冻得一激灵。
李氏族人太多,今天来守灵的又大多并非常驻祖宅,没过多久,枯坐无聊的众人便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这些年轻人来自天南海北,还有两个同样居于海外,他们有的是学生,有的是白领,有的是公务员,也有军人。也许这些青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会在自报姓名后同样告知自己的门派或者所擅长武学,一群十几到三十几岁的老少爷们也没计较辈分尊卑,直接按照座次自我介绍,轮到陈林虎时,他依旧是下午见面时那套说法:“陈林虎,河北灵空太极门,太极拳老师。”
“我听说过你!”先头一个还在上高中、从小练形意拳的男孩有些兴奋地说道,“之前你参加了全国武术锦标赛,差一点就能问鼎冠军。”而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知道他的显然不止这孩子一人。
“惭愧。”陈林虎却说,“当时我走火入魔,忘记了师父让我平日静思冥想的教诲,将对手打成重伤,最终被取消名额也是咎由自取。”这席肺腑之语令听到陈林虎名字而面露不豫的三十多岁军人神色稍霁:“习武之人大多有迷失本性之时,不过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