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我有法号,我叫净空,不是呆僧!”净空气呼呼地看着这个快死了嘴上还不饶人的杀手,挽起袖子将他外衣脱下。
“你走吧,我就要死了。”
翔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力量太轻,只是微微拂到了净空的袖子。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坐着,我帮你洗洗。”
“这毒……我知道……一进人的身子,就和血融在一起,没救了。”
“……你别怕。”
净空咬咬下唇,一个翻身坐在翔腿上,双手支着他的肩,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你?”
翔愣住。净空的模样不像有诈,他只是不懂为什么这个呆和尚要救他。
“我小时候……被一条大蛇咬过,后来就什么毒都不怕了,你放心。”
净空说着,埋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嘴咬在翔受伤的伤口上。翔疼得使劲一哆嗦,手指在身边搅成苍白,头高高仰起。
净空闭着眼,用力一口一口地将翔体内的毒往外吮。吮一口,吐一口,地上的血黑成墨色,看得他心惊。
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净空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头抬起来。
翔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睫很长地在风中微微地颤。净空擦擦额上的汗,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地上的血溅得到处都是,看得他眼花。
他哆哆嗦嗦地将水桶拎过来,给翔大致擦了擦伤口,又撕下他的衣服包上,这才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扎了下去。
翔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的腿没了。
他眯着眼睛好一会才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低头等眼神聚焦之后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腿上蜷着个东西。
翔皱起眉,微微动了动胳膊,发现长了点力气。伤口突如其来痛得筋骨错位,却是好转的征兆。
他撑着往上坐了些,腿麻得不像自己的。那个蜷在他腿上的东西跟着他的动作挪了挪位置,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仿佛阿弥陀佛的话,把口水在他的裤管上蹭了蹭。
翔失语地看着他半晌,再看看自己的裤腿,猛一下撑着额失声笑起来。
净空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被耳边一个闷闷的闪雷惊醒。
他一个激灵爬起来,眼还没来得及挣开,跳起身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一边跑嘴里一边念叨:“迟到了迟到了!”
没跑两步,左脚绊在右脚上,啪嗒一声,净空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状摔在翔的跟前。
翔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收回刚才伸出想要抓住他的手,蓦地又是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皱着眉拿手摁着伤口。
净空被这一笑一摔之后,终于惊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身,回头看了看,使劲揉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没有早课。
“你……你不准笑!”
净空爬起身,拍着身上的灰,尴尬地瞪着笑岔了气的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烧得厉害。
“小呆僧……我没,没见过你这么呆的和尚,啊哈哈哈!!”
“我——我是为你吸毒吸迷糊了!”
“哦?”
翔眯上眼,嘴角抽动着打量他。净空被翔这么一看,越发尴尬起来,狠狠一扭头,转身准备出去,没料到身侧的水桶距离太近,一个不小心一脚踩在水桶上,整个人连同水桶一起再次翻倒在地上。
翔噗哧一声没憋住,仰天一声大笑喷出,只笑得自己手足乱颤,一不小心拉动了伤口,渗出血来才不得已克制住了表情。
净空趴在地上愣了半晌,听见身后翔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心里又委屈又气,眼泪霎时上来含在眼眶里,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翔。
这一瞪净空才发现翔赤的胳膊上淤黑消得已经差不多,然而伤口上的毒气一消,血就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心本就软得厉害,见翔一脸苍白地靠着强的样子,瞬时就忘记了自己被那人嘲弄的事实,转过身去,有些担心地看着翔的伤口。
“你的伤……”
翔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愣住。
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就算有暂时的同伴,也会很快分道扬镳。受伤再重也是自己的事,从没想过会有人担心自己的死活。日子久了,仿佛也忘记这世间尚有温暖一词。
可是这个认识不到两天,被自己三番五次捉弄,傻得冒泡的和尚却真的在担心自己。
翔猛一下觉得鼻子有些发胀,他呆呆地看着净空,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回应他的问题。
净空倒没想到那么深,他见翔忽然怔住不动,以为他伤口被挣开疼得厉害,忙一个骨碌爬起来,回到翔身边,低头小心地检查着。
翔却又是一愣。
他从来不与人亲近,即使在床上也剑不离手。然而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失血过多防备下降,这两天连着让这和尚随意接近自己。
翔低头看着净空圆圆的脑袋,忽然很想抬手摸摸他的头。
想着就做了,翔将手缓缓抬起来,正要摸上去时,蓦然间,两人中传出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咕噜。
净空一愣,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翔。翔脸色猛地一变,忡神地望着他,紧接着又是一声传来,较起上一次的音而言,显得浑厚且宛转——咕噜噜噜噜噜……
净空呆呆地看着翔,翔也看着他,而后腮上渐渐隐出一丝红色。
净空愣着看了翔很久,而后有些尴尬地轻声问:“你……饿了么?”
“啰嗦!”翔被他这么一问,先是一个激灵,而后猛地将头狠狠一下转开,掩着嘴咳嗽两声,粗着嗓子恶狠狠地吼了一句,“快拿吃的来!”
净空被他一吼吓了跳,委屈地又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从怀里摸出昨晚特意带上的那块馒头递给翔。
“想吃就说嘛,凶什么凶啊……”
“废话!”
翔脸色的绯红深了些,他不自在地抓抓头发,一把将馒头抢过去,大嘴咬了几口,含含糊糊地抬起头,锁着眉恨着净空。
“小呆僧!我要喝水!”
“啊……哦,水水。”
净空不知怎么的,本能地有些怕这个人。若不是佛祖说救人救到底,他真想撒手不管这个脾气烂透的杀手——对了,这人是刺杀皇上的人!
净空被自己这个认知骇到,倒抽一口凉气进了胃,一时没适应过来,愣愣地睁着眼一边看着翔一边一抽一抽止不住地打起了嗝。
翔瞥出一个眼神看着这个不知怎么又忽然把自己吓得打嗝的呆僧,心底忽然冒起一个连自己也惊讶的想法,若有幸逃出生天,他想带着这个呆僧一起游历江湖。
他慢慢嚼着馒头,念着自己的念头,平生第一次发觉了比挣钱和逃命还要有意思的事情。
净空为了防止翔被人发现,索性对师兄弟们编了个幌子,抱着自己的被子住进了翔在的后院。
打水,送食外加把自己借给翔发泄心情上的郁闷,净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木鱼一点点仔细地擦,一边擦一边使劲地回想自己那串念珠去了哪里。
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普渡了翔,也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遵守了佛祖的教诲。净空承认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没有多少慧根。
其实很多次,翔的举动过于霸道无礼,让他几欲拂袖离去。
比如在降温的晚上,那人扯了泰半被子过去,说着自己是病人,一蹭一蹭挤到他身边把他当暖炉一样整整抱上一夜。
比如吃饭的时候那人说自己全身乏力,逼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馒头送进嘴里去。
比如在他复习早课时,一把抢下他的佛珠和念本,高高扔到房梁上去。
那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希望折磨他的爱好,净空想着想着,头痛起来,放下木鱼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小呆僧,小心越敲越笨。”
“你醒啦?”净空回头,翔懒懒散散地撑起身看着他。
“废话,没醒怎么和你说话,去拿吃的来,我饿了。”
“你!”
净空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盯着翔。翔翻个身,忽然丢出一串念珠到净空的脚下。
“你的念珠,没意思的东西。”
“你偷的!”
净空恨恨地弯腰把念珠捡起来,小心地擦擦上面被翔刮花的纹路。
“小呆僧,注意你的嗔戒。”
翔凉凉地背着他说了句。净空一怔,忙将吊起的眉毛收回,捂着念珠默默叨叨了会,才又抬起头来。
“你要吃什么?”
“鸡!”万年不变的答案,净空哼了声转过头去。
“没有。”
“那素鸡也成,沾个鸡字就好。”
翔委委屈屈地在他身后嘟囔了声。净空侧着脸瞥了他一下,轻轻将门锁上,左右看了看才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净空回到了屋子。
翔翻身坐起来,伸出手对他招了招,净空走过去,坐在翔身边,递给他一个馒头,放上一盘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