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芷面无表情的行走,淡漠坚强,带着刺破黑夜的决绝,独自前行。
莲池。
突如而来的光线让玉芷有些不适,尽管那么微弱,那么平淡,那么清丽雅致。
微微仰起头,银盘似的月亮高高地悬在头顶,散发着羸弱的光芒,虽然是那么微不足道,却依然努力得释放。
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纯净的光芒了?玉芷哑然失笑,晃晃脑袋,低头,便看到那几株繁花茂盛的红莲,枝枝蔓蔓的缠绕了整个池壁。
那些妖艳媚俗,在这样清冷的月光下,竟然也多了一份淡雅高贵。
轻轻扯起嘴角,然后缓缓坐下,目光清澈的看着红莲,顺着纤细挺直的翠茎往下,碧绿如墨的池水静默如昔。
水中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美丽,一如既往的倾城,一如既往的毫无生气,凝视良久,然后,柔弱无骨的手掌便悄然抚上那张脸。
柳眉,清瞳,琼鼻,绯唇,每一样都精致的仿佛是画上去一般,完美的令人窒息。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样陌生,这样恐慌?
轻轻揪扯着脸上的每一个部位,一点点用力,然后飞快而凶狠地,带着绝望的无声撕扯,直到青丝凌乱的散落,才气喘吁吁的撑在池边,死死盯着水池里那个同样大汗淋漓的面容。
翻起一阵恶心,于是,不自觉得紧紧攥起手掌,用力地握住,尖锐的指甲一点一点没入肌肤。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
刹那间,平静的水面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混乱不堪,发疯似的拍打水面,想要将那个带着面具的容颜彻底破碎。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冷酷无情的自己!我要回去,回江陵,回想容坊,回到过去!
手掌泛起丝丝血迹,点点滴滴的散落在白皙的掌中。
怔怔的看着,身体无声无息的滑落,无力的靠着石壁,那抹血迹在眼前晕开,一寸一寸,渲染了整个掌心。
眼泪终于不能承受,重重的滴落。
还是回不去了,对不对?沾满鲜血的手已经配不上了,配不上江陵,配不上想容坊,配不上过去的自己了。
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下,砸在生硬的地板上,酝酿成一片苦海。
月光不偏不倚的在玉芷身边凝结,柔和的仿佛母亲的手掌,轻轻的落下,稍稍慰籍被世人遗弃的灵魂。
“谁?”猛地抬起头,凛冽的注视不远处的黑暗,犀利的目光,毫不留情得狠毒。
绝不允许这样的自己出现在别人眼前,心里渐渐泛起一丝杀机。
半晌,模糊的轮廓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靠近,坚定而执著。
玉芷愣愣看着那个向自己靠近的人,梦幻般痴迷,然后,听到心里某个地方,升起一个小小的气泡,慢慢升起,“噗”的破裂。
“……,优河。”喉咙里仿佛横亘着一团棉花,幽咽在喉头,艰涩的发出压抑的声音。
优河俊朗的面容凄怆而悲离,哀伤的在玉芷面前站定,然后蹲下,默默的拉起染上血丝的手掌,然后温柔的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一丝丝,一点点,擦拭着,揉捏着,无言默然。
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再次在脸庞滑落,砸在优河的手背上,滚烫炙热,眉心跳动,却依然擦拭着,缓慢的,轻柔的。
眼泪,在唇边继续滴落,越来越快,永无止境般。
终于,黑暗中互相摸索的彼此,紧紧的相连,浓烈的思绪在彼此的唇间荡漾开来,深深地吸引,天地间永恒的停滞,夹杂着无尽的牵绊。
柔软的指腹慢慢在冰凉的肌肤上游走,丝丝缕缕的光滑。玉芷搂住优河,紧紧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驰骋,那样亲密,那样无间,只是一味贪婪他身上的些许温度,希冀安慰自己的凉薄。
优河,轻轻的含住她柔嫩的耳垂,一点点吮吸,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再也不分开。
“芷儿,……”
下一个瞬间,玉芷便感到心里某个地方被某些东西填满,然而,过后,又是深深的空虚,永远填不满,永远都深深的渴望。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这么欢愉,我却不快乐?
眼前氤氲一片,迷雾中,恍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那双温和笑着的眼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样包容一切,还是那样花开四季的明媚,还是那样冬日暖阳的温暖。
樾谙。
极致的瞬间,终于爆发,摇碎了一地的月光。
深秋的清晨渐渐凉了,玉芷裹着衣衫半躺在陵阁外的凉亭里,依旧拿着那把潇湘扇,一摇一摇得,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隐修国向觞国宣战了,就在那一晚之后没多久。于是,优河顺理成章的成为先锋主力,拔营先行了。
在之后,便是他的辞行。那天,风清云淡,高远的天空湛蓝湛蓝,自己依然坐在这个凉亭里,享受着秋天的温馨。
他只是淡淡地说他要走,要亲临督战,便独自远去,铿锵的甲胄闪着寒光。
玉芷微微偏过头,注视他宽厚的背影落寞寂寥,步履蹒跚,顷刻间,眼角湿润,却依然死死咬紧唇,不发一声。
樾谙,默默呢喃这两个字,心,便狠狠地揪起。
“阿奴,他们走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娘娘。”
嘴角轻轻上翘,微微睁开眼,轻轻说道:“是吗?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优河有没有打胜仗?”
阿奴一愣,又迅速平静下来,不温不火的回答:“听说,优将军骁勇善战,立了很多大功。”
玉芷又笑,重新眯着双眼,淡淡说道:“那就好。”
樾谙,你知道吗?我开始想你了。
阿奴看着重新闭上眼的玉芷,不禁叹了口气。自从卿术倒台的那一刻起,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一个自己看不到的方向发展。
玉芷和优河,玉芷和樾谙,优河和樾谙,那些原本断了的弦,仿佛又因为某种原因联系在一起,而且,越来越密,越来越乱。有点头疼。
而且,自己清楚地记得,优河临行前几日的某个深夜,竟然从玉芷的房里出来,这样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现在只是希望一切的事情都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做个了结。
千里之外,风沙弥漫的行军大帐内,樾谙负手而立,眉头深深的蹙起,坚毅的唇紧紧抿起,神情严肃而忧伤。
身后的宫人胆战心惊的垂首待命,真不知大王是怎么了,和隐修国的战争已经占优势了,为什么还愁眉不展呢?
正想着,樾谙突然转身,走到案几旁,拿出纸笺,飞快的涂抹几下,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折叠几下,放进信封里。然后,又用丝绢包了两样东西,和那封写好的纸笺放在一起,开口唤道:“来人啊,把这两样东西送回宫中,交给芷贵妃。”
“是。”宫人小心翼翼的上前,战战兢兢的接过来。
樾谙沉吟片刻,迟疑的张张嘴,眼神有些涣散,却最终只是挥了挥衣袖,让他下去。
帐外,一对对整齐的列兵走过,交错的扬起层层黄沙,昏黄的映照着夕阳,日暮的沉重。
宫中,陵阁,凉亭,高大的杉木,静默的矗立,秋风微凉,纷纷落叶,旖旎而下,掉落在地上,交织成厚厚的地毯。
玉芷坐在石桌边,看着桌上的纸笺和两块泛着温润光泽的佩饰,不禁嫣然一笑。
“阿奴,你看。”
阿奴探过头,扫视一下,有些不解。
玉芷看着阿奴迷糊的表情,忍不住轻笑,然后,轻轻的拿起其中一块,慢慢开口:
“这是,环。”手中的玉圆润光滑,透过光线,便清晰可见淡黄的条纹,错落有致。
“环?”
玉芷笑笑,随手搁下,再拿起另一块略微方正的玉饰,细细的摩挲,眼光闪烁,良久,才开口道:
“这是,玦。”青色的纹身,泛着点点微蓝。
阿奴还是不明白,只是觉得奇怪,樾谙特意命人送回这两样东西到底为什么?
玉芷却清楚得很,樾谙,这是在逼自己,做选择。其实,你去战场,也是为了让我选择吧。
只是,你等不及了,所以,现在,你这样做了,虽然残酷,却还是用了这样的方法。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样无情吗?
拿过信纸,雪白的纸上,只写了一个字:等。
黑色墨迹,凤舞的笔触,浓郁的化不开。
玉芷又笑了,樾谙,你在等什么?等我的答复?还是等我的原谅?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都赢了,因为,你等到了。
笑意在脸上一点点晕开,阿奴有些痴了,玉芷笑了,真地笑了,那样的笑容,已经多久没见到了。或许是三年前,或许是更早。
那样的美好,那样的一尘不染,那样的恬静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