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何个不易相处法?”
“都说他是监生的楷模,可私下却是个傲慢无礼之人,总对人冷言冷语,十分不讨喜。那日太子殿下考课,我不过赢了他一次,他能盯我盯上三天,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顿了顿,姜颜眼眸一弯,换了个语气道,“可是,他会接济家境窘困的同窗,会买许多好吃的,偏生还要装出一副极度嫌弃的模样。他会在边城失陷时拼死护住我,会在朔州危难时挺身而出,有傲气,也有傲骨,好像有他在的地方总是无往不胜。”
他还给她堆了一个很丑的雪人。
“他喜欢你?”姜夫人柔声问道,语气里说不出是好奇还是忧虑。
“不知道,兴许有一点罢。我从未见他对别的女子上心过,似乎对我是特别的,又似乎是因为那半块玉的原因才待我与旁人不同。”姜颜哼道,“我试探过他,可每次提及此事,他总是矢口否认。”
“阿颜好像有点失落?”姜夫人犹疑道,“你也喜欢他?”
这出乎意料的,这次,姜颜沉默许久。
“我不知道,兴许也有一点罢。”姜颜想了很久,才小声道,“不过我们这个年纪本就容易冲动,又同生共死过,我一时分辨不清内心中对他究竟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还是别的什么。”再者,她很清楚姜家和苻家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是有一丝心旌摇动,也不一定能开花结果。
一向乐观的她难得流露出苦恼,这次,轮到夫妻俩沉默。
过了一会儿,姜知县叹了声:“没事,你还小,这些事可以慢慢琢磨。”说罢,他起身吩咐门外的管家,“李叔,让曹婶上菜。”
“哎呀,你们别顾着问我的事儿呀!”姜颜歪着脑袋思忖片刻,才试探道,“阿娘和外祖父陆老爷子……是怎么回事?”
姜夫人一怔,柔丽的眸中划过一抹惊讶:“阿颜连这个都知道了?”
姜颜点点头,“大同府一行,有幸拜见了外祖父。他似乎……很不喜欢爹爹。”
“不喜欢是正常的,若是哪日有人拐跑了你,十数年不得见面一次,我只会比他更不待见那人。”姜知县坐回位置上,伸指捏了捏短须,“养儿方知父母恩,终究是我和你娘愧对于他老人家。”
姜夫人眼眶泛红,仿佛又记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场大雪。
名门之后的少女前去给讲学的父亲送姜汤驱寒,却在门外见到了一身风雪、险些冻僵的俊朗书生。
那时的姜生不过一介寒门,无父无母,无尊师举荐,是没有资格入陆老的学堂听课的,只能站在门外旁听,风雨无阻。那日他冻迷糊了,竟是忘了回避闺秀,一抬眼间,隔着满目的大雪见到了少女惊慌失措的身姿,像是雪海里一只受惊的漂亮小鹿。
姜生咳得厉害,放下手中记录经学的炭笔,努力迈动僵直的腿往旁边挪了挪,想要说声‘抱歉’,一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直到脚步声犹疑着靠近,一只玉手颤巍巍伸来,在他身边的放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第33章
“记不清是何时与你爹相爱的; 或许是风雪里的那一双孤独的眼睛; 或许是春日里那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亦或是他站在陆家学堂外旁听的每一个时日……十八岁那年,父母给我应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年轻的士族后代; 听说极有学问,却早早纳了四房美妾。那时;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忆及往事的时候; 姜夫人眼眶湿红; 在姜知县的安抚下停顿了许久,才接着道; “当年你爹不过是个秀才; 竟壮着胆子去求父亲; 许诺三年之内定高中榜首; 风风光光地迎我过门。就像戏文里演的那般,所有人都不信他; 母亲命人将他乱棍打出; 我成了全族的笑话。”
姜颜听得入了神,心也跟着揪紧; 问道:“后来,您和阿爹便私奔了?”
姜夫人点点头,“出了这事儿,母亲将婚期提前了数月。若不是到了绝境,但凡是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我和你爹都不会出此下策,背负家族一世骂名。父亲是个刚正倔强的人,我随你爹离家后不到半月,便听到父亲放出我已病故的消息,从此只当我这个女儿死了……我们去了兖州,没多久便有了你,也是在那会儿偶遇了遭受追杀逃亡至此的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后来你爹进京殿试,我们才得知那老人和青年竟是定国公和贤王。”
“贤王是谁?”
“贤王便是如今的皇上。”
听到这,姜知县感慨万千,忍不住插嘴道:“不过举手之劳,一饭之恩,却不料稀里糊涂定下了你们后辈的婚事。”
“可惜,即便是后来你爹中了状元,你尚在襁褓,父亲依旧不愿见我们一面。”思及此,姜夫人眉间蹙起忧愁,眸中盛满了愧疚和自责。
“外祖父一定是还念着您的,否则七年前也不会用二十两银的高价买走我的破扇子,也不会因您的一封信就向皇后娘娘举荐我。”姜颜伸手给母亲抹去泪水,抱了抱她说,“那时在朔州与他相见,他还问我您过得好不好呢。”
“真的?”姜夫人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可笑着笑着,又止不住红了眼睛,“此生若能再见高堂一面,承欢膝下,我便再无遗憾。”
“会有那么一日的,老丈人就是嘴硬心软,他能见阿颜,终有一天也会放下一切接纳我们。”说着,姜知县取了帕子给夫人擦脸,温声哄道,“阿颜好不容易才归家团圆,娘子可别哭花了脸让女儿看了笑话。来,吃菜罢,今日曹婶做的烧牛腩软糯味美,娘子多吃些!”
说罢,他夹了一块放入姜夫人碗中。
姜颜咬着筷子,幽怨旁观。十多年了,她见到父母间如胶似漆的恩爱,仍是牙酸得慌。
不禁幻想若是假设将来真与苻离成了亲,那个骄矜的贵公子也像阿爹一样笑吟吟给自己夹菜,含情脉脉道:“娘子多吃些!”
噫!没牛。?br />
姜颜打了个哆嗦,一边揉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一边努力甩头,像是要将脑中那违和感十足的诡异画面甩去。
姜夫人平静了心情,转而给姜颜夹菜,柔声道:“阿颜,娘将这些往事和盘托出是为了告诉你,感情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和你爹当年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所以不管你作何决定,爹娘都会支持你。”
姜颜知道母亲是在极力消除她对婚姻的顾虑,顿时暖意涌上心头,驱散了心中的那抹迷茫。她用力点头,笑道:“嗯,我知道啦!”
过几日便是除夕,凑巧也是姜颜的生辰。
宁阳县刚下了一场碎雪,积雪很薄,覆在地上像是一层白纱。院中老树枯枝,枝丫将头顶的天空分割成细小的碎块,颇有几分意趣。
一大早,姜夫人便同曹婶去集市采办年夜饭的肉菜果脯,而姜颜则取了大红纸,同清闲在家的姜知县对对子玩,写好的对联再交由李叔粘贴于门前。
对了三幅,姜知县有心为难,出了上联:溪流湖泊江河淼淼。
此联颇为刁钻,前六个字皆是水字旁,后两个‘淼淼’又刚好凑齐六个‘水’字,可谓一绝。
姜颜蹙着眉,用笔杆抵着下巴冥思片刻,忽的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眼院中的古树,提笔在对联红纸上写下:杨柳梧桐桧柏森森。
最后一笔落下,姜知县俯身观看她行云流水的字迹,连连点头说‘好’。
父女俩正自娱自乐,忽闻大门被叩响,李叔从木梯子上爬下来开门,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妆奁盒般大小的物件过来,恭敬递给姜颜道:“有驿使快马加鞭送来此物,说是应天府那边的贵人特地赠给姑娘的。”
“给我的?”姜颜放下笔,伸手接过那层层油纸包裹的物件一看,上头果然写有她的名字,还盖了加急的戳儿。
一旁,姜知县还在品味她对的下联,随意开口道:“可否是应天府的友人,特地送给我儿的生辰礼物?”
“应天府的人并不知晓我的生辰年月。”姜颜满腹狐疑,拆开盒子上的红绸带,剥开五六层严密的油纸,方才露出一个漆花雕镂的木盒。
姜知县一瞥那木盒,便道:“光是这个盒子便价值不菲啊。”
“……”如此大手笔,姜颜有点猜出是谁托驿使送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