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若有长辈去世,需守丧三年才可论婚嫁,天家以月代年,“三年”丧期早满。霍成君如众人所料,顺利入宫,得封婕妤,赐住昭阳殿。不过因为孝昭皇帝还未下葬,所以并未举行什么大的庆典。
官员们比较了一下许婕妤和霍婕妤所住的宫殿,谁轻谁重已经一眼明了,一个个开始琢磨着准备什么礼,到时候好能最快送到霍府,恭贺霍家小女得封皇后。
霍成君入宫后不久,一顶青帘小轿将另一个女子抬进了未央宫。她侍寝了刘询一次后,得了个“长使”的封号,赐住偏僻的玉堂殿。“长使”的品级,光听名字就可以明白,不过比普通的使唤宫女稍强一点,所以朝中众人都未留意。只有住在金华殿的许平君和大司马霍光留意到了这位姓公孙的女子。
因为刘弗陵壮年驾崩,事出仓促,帝陵还未竣工,所以迟迟不能下葬。在如何安葬刘弗陵这件事情上,刘询十分为难。如果举行盛大的葬礼,一是国库吃紧,二是时间上会耽搁很长,修建帝陵往往需要多年,天气渐热,总不好一直停灵梓宫。可是如果简单了,他更怕朝臣日后的非议。
为了此事,刘询几次征询霍光的意思,可霍光这个老狐狸,从不肯正面回答他,总是搪塞着说“臣听从陛下的旨意”。弄得其他朝臣更不敢说话。无奈下,刘询只能去长乐宫,向上官小妹拿个主意。
刘询本准备了一堆说辞,想着如何委婉地说服上官小妹同意尽快发丧,毕竟此事关系着上官小妹在全天下面前的尊贵和体面,上官小妹肯定不希望丧事简单。不料,上官小妹听完他来意,未等他再开口,就说道:“哀家会颁旨意,禁奢华、从简朴。”
有了上官小妹的旨意,不管有任何差错,将来都无须他承担责任。刘询对上官小妹的感激又增一重,倒头就拜,“皇孙替天下黎民谢过皇祖母。”
小妹只淡淡的一丝笑,恍若不见。他几曾看重过这些?看现在的局势,汉朝和羌族的战事只怕不可避免,军饷粮草都是大花费,我若想大葬,他倒会不悦。
有了上官太皇太后的旨意,一切容易了很多。
经过两个多月的赶工,帝陵接近竣工。朝臣商议下,孝昭皇帝的葬礼定在了一个月后,由太常蔡义主持,葬于平陵。
霍光将消息告诉云歌,问她想不想在大葬前,单独祭奠一下孝昭皇帝,他可以替她安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反应出乎霍光预料,她呆了一呆,竟是好像不明白霍光在说谁,“我为什么要去祭奠孝昭皇帝?”一扭身子,自顾走了。
霍光只能心内暗愁百结。云歌自住进霍府,就是这副不冷也不热的样子。成君先前的心思,他还能看懂,可如今也如云歌一般,心思深藏,任人揣测。在成君进宫前,霍光好几次想劝一下她,可她从不给他机会开口。无奈下,霍光只能等待时间化解一切,也只能希望时间能化解一切。
孝昭皇帝下葬的日子,司天监预测是个晴天。
可那一天,棺柩刚出未央宫,晴天忽变成了阴天,紧接着,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自春入夏,八百里秦川一直无雨,刘询急得日日难以安眠,唇上都起了水泡。今日,忽然见雨,虽道路泥泞难行,身子被淋得透凉,心里却难得地轻松起来。
举国皆丧,抬目望去,只看天地白茫茫一片。
一遍又一遍的叩拜,一道又一道的诏书,等大礼全部完成,封墓的时候,刘询心中忽地一紧,没有立即开口传旨,下意识地看向山陵四周。扫视了一圈后,却未看见最该来送别的人。他又投目百官所跪的方向,既是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孟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刘询收回了目光,凝视着孝昭帝即将安寝的陵墓,心中百味杂陈,迟迟没有出声。
众位官员以为新帝刘询不舍孝昭皇帝,一个个哭声突然加大,都用尽了力气哀号,唯恐显得自己不够伤心。
伴着凄风冷雨,天地间一片萧索。
上官小妹反倒神情木然,冷冷地叫了声“陛下”。
刘询心中一震,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只余坚毅。他向蔡义点了点头,蔡义扬声下令,封闭地宫。
封墓石落下后,地宫就永无开启之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轰隆隆的巨响中,一代帝王永沉地下。
三岁就被百官赞为神童,八岁稚龄登基,未满二十二岁就突然病亡。他的生命短暂如流星,虽然也曾有过璀璨,可留给世人的终只是抬头一眸、未及看清的匆匆。
同一时间,长安城外一座无名的荒山顶上,一个红衣女子临风而立,任雨打面。
连绵起伏的山岭被蒙蒙雨幕笼罩,合着山涧雾霭,视线所及,是飘摇不定的昏暗。天地的晦暗衬得女子的一身红衣越发显眼。
她似乎寻找着什么,一步一步地向山崖边靠拢,山风鼓得衣裙像一朵变幻无形的红云,裹着纤瘦的身躯摇摇欲坠。已经到山崖边,云海隐着乱石,根本看不清足落处,只要一步踏空,她就会化云而去。
隐身在暗处的孟珏,淡然地看着崖顶独立的女子。
眉梢眼角,冷凝如冰。
他身后站着于安。雨点纷纷,于安脸上满是湿意,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却抹不掉心底流动着的深沉悲悯。
“云歌和先帝来过这里?”清淡的语气中,孟珏并没有太多疑问的意思。
于安谨慎地开口说:“先皇刚知道自己病时,曾带云姑娘出过一次宫,当时老奴驾着车,无意中行到了这里。”
“今日,看不到日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轻轻地叹了口气,倒也未见得有多遗憾。转身沿着泥泞山道而下,在雨丝织成的中,安步当车,缓缓而行,全然未把凄风苦雨当回事。
此山本就难行,现在有雨,路就更加难走,可云歌起落间很是从容。于安看了暗惊,云歌这段日子只怕花了不少时间练武。
云歌出城时,还是半夜,路上无人,此时回城,却正过晌午,路上行人不绝。
皇帝出殡,长安城内,处处麻衣白幡,她的红衣格外扎眼,见者纷纷回避,唯恐惹祸上身。
未行多久,一队兵士将云歌拦住,叱骂了几声后,想将她锁拿回衙门。云歌自然不肯随他们去,出手挡开了士兵。
新皇登基,旧帝出殡,本就是敏感时刻,云歌一身红衣招摇过市,还公然拒捕,官兵大惊,立即调兵团团围住了云歌。
云歌嘴边一抹淡笑,竟是随手从一个士兵手中抢了把长刀,就在长安闹市中和官兵打了起来。
于安急着叫:“孟公子!”今天的日子,云歌如此当街大闹,可是人证物证俱全的大罪。
孟珏却是好整以暇,负手立在商铺屋檐下,隔着蒙蒙雨幕,冷漠地看着长街对面的混乱。
云歌虽然招式精妙,可双拳难挡人多,渐渐地,险象环生。于安看孟珏依旧一副坐看风云的神情,急得正想不顾后果自己出手,却看到一顶白璧素绸马车停在了路边,几个熟悉的面孔护在马车边上。
一个灰衣男子弯着身子,似在听马车里的人吩咐什么,一瞬后,他匆匆跑到官兵统领前,出示了一个腰牌,说了几句话,统领惊诧地望了眼白璧马车,遥遥向马车行跪拜大礼。车帘微微挑开,一只手轻抬了下,示意他平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统领下令兵士住手,竟丢下云歌,整队而去。
因为怕惹祸上身,路人早已躲开,各个商铺也都紧闭大门,此时官兵又突然离开,原本喧哗的街道刹那间变得冷寂无声,只屋檐上落下的雨滴,打在青石街道的积水中,发出长短不一的“叮咚”声。
云歌不解地愣住,视线扫过长街,看到屋檐下站着的孟珏。
细细雨丝织成的雨幕,如同珠帘,遮得他面容不清,可太过熟悉,只一个模糊的身形,她已知道是谁。
云歌以为是他多事,冷冷一笑,丢下长刀,就要离开。
白璧马车的缎帘挑起,一个宫装素服的女子跳下马车,“云歌!”
云歌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匆匆朝她跑来的女子。
女子身后,两个宫女手忙脚乱地一边撑伞,一边追,“娘娘,娘娘,小心淋着了!”
许平君站定在云歌身前。她一身素服,头上戴着白色绢花,以示重孝,云歌反倒一身红色艳衣,如同新嫁。
两个宫女用伞遮住许平君,雨滴沿着伞沿垂落,如一道珠帘,隔在了云歌和她之间,许平君一挥手挡开了伞,“你们都下去!”
两个宫女忙垂首退了开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张了好几次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别后,风云太多,她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心中对云歌有太多愧疚,压得她在这个几分陌生的云歌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
云歌凝视了她一会儿,忽而一笑,笑意将她眉眼中的冷漠融化,她轻声说道:“姐姐,你做娘娘了。”
许平君心头终于一松,她还是云歌的“姐姐”,不管多少风云,至少这点还没有变。
许平君牵着云歌的手,忽地沿着长街跑起来,一串串的泪急急坠落,幸亏有雨打在脸上,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些滑落的水珠是从她心头落下。
只看长街的迷蒙细雨中,一个白衣女子,一个红衣女子,手牵着手,飞一样地跑着。迤逦的裙裾微微鼓涨,如半开的莲,砰砰的脚步声中,莲花摇曳着闪过青石雨巷,给本来清冷的画面平添了几分婉约。
在她们身后,飞溅起的雨花,一朵又一朵缤纷地盛开,全都是苍茫易碎的晶莹。
许平君不知道她究竟想逃离什么,又想追寻什么,她只是想跑。
奔跑中,似乎这段日子以来,被束缚在未央宫内的压抑都远离了她,她仍然是一个可以在山坡上撩着裙子摘野菜的野丫头。
好像跑过了大半个长安城,跑到她的力气都已经用完时,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剧烈的喘息中,她看向云歌。云歌发髻松散,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脸颊,显得很狼狈,眉眼间的笑意却是十分浓烈。
许平君脸上的泪仍然混在雨水中滑落,可唇边却绽开了笑。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相对着大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生路上的疯跑,只要能有个人陪伴,就值得大笑了。不管这种陪伴是来自亲人、爱人,还是朋友,都肯定是幸运的。
她没有福气享受来自亲人的扶持,也许也已经失去那个最该携着自己手的人,可是,她至少还拥有一种清淡却持久的温暖。
看到熟悉的景致,许平君的脚钉在了地上。
院中的槐树枝叶长开不久,翠绿中,才打朵的小白花三三两两地躲在枝丫中探出围墙。雨水洗刷后,更添了几分皎洁。
原来,她跑了半个长安城,想来的是这里。
许平君摘下鬓边的簪子,轻轻捅了几下,就开了院门。
这开锁的技巧,还是他所教。
隐约间,树荫下,似乎还有个身影在做着木工活,笑着说:“这是十年的老桐木,给儿子做个木马肯定好。”
院墙下半埋的酒缸旁,似乎还有个人一边酿酒,一边嘲笑着她的贪婪敛财,“我怎么娶了这么个‘爱钱’的女人?都怀孕了还不肯休息,仍日日算计着该酿多少酒,能卖多少钱。”
堂屋内,高高一叠空竹箩静躺在屋角。以前这些竹箩可是日日都没得闲,从春到秋,总能听到蚕儿吃蚕叶的沙沙声。养蚕是个辛苦活儿,蚕儿结茧前,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喂两次。常常半夜里,她刚要披衣起来,身旁的人已经下了榻,一边穿鞋,一边说:“你睡吧!我去喂蚕。”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用**的袖子抹着脸上的雨水,笑着说:“这屋子倒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云歌轻轻“嗯”了一声,装作没有看见许平君脸上过多的“雨水”。
许平君笑着转身向外行去,“我们去看看你的屋子。”行到云歌屋前,却看院门半掩,锁被硬生生地扭断。
如今的长安城里还有人敢偷这里?许平君忙推开门,牵着云歌快步走进了堂屋。
黄铜火盆前,孟珏正拿着火箸整火,看见她们进来,淡淡说:“在火盆旁把衣服烤一烤。”
许平君这才猛地想起,云歌的身子今非昔比,忙强拖着云歌坐到火盆旁,自己去里屋找找有没有旧帕子、旧衣服。
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的人捧了几条帕子,躬身递给许平君。
许平君以为是孟珏身边的人,随手接过,“有劳!”转身出了屋子,递了一条帕子给云歌,让她擦脸,自己正想帮云歌擦头发,猛地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人。那不是一直服侍先帝刘弗陵的宦官于安吗?可之前她听小宦官们说,病已本想让于安继续掌管宫廷,可他突然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宫里的一批珍稀珠宝、书画古董。病已为了顾全先帝颜面,秘而不发,也不想再追究,只让七喜替了于安的职位。
云歌一边擦脸,一边说:“姐姐,别光顾着我,你先自己擦一下。”
许平君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强笑道:“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人围炉而坐,却无一句话。
云歌似在专心烤着衣裙,许平君低头望着火,怔怔出神,孟珏神态淡然,时不时地用火箸挑一下火。
云歌看裙子已经半干,身上的冷意也已全消,看向许平君,“姐姐,我们走……”
孟珏忽地开口说:“平君,陛下是否打算封你做皇后?”
许平君没有立即回答,好一会儿后,才漠然地说:“满朝文武不是都已经认定霍成君是未来的皇后了吗?前段日子还有个姓公孙的女子进宫侍寝,只是没有庆祝而已。”
云歌垂目看着一块小小的木炭,从红色渐渐燃烧成灰色。这位公孙氏女子听说是一个普通侍卫的妹妹。她入宫不久,刘询又将她的哥哥公孙止调到了范明友手下。此事让霍光很是不快,不过刘询行事谨慎小心,下旨前小心翼翼地请示霍光,似乎霍光不同意,他就不会下旨,此举让霍光里面难受,外面风光,所以即使难受也只能干忍了下来。
孟珏道:“今日葬礼前,几个亲近的臣子陪着陛下时,张贺说,葬礼后就该立后了,想先问一下陛下的真实想法,陛下的回答出乎众人意料。”
许平君豁然抬头,紧盯着孟珏,“出人意料?”
“陛下说起他贫贱时常佩戴着一柄剑,虽不是宝剑名器,可是此剑伴他微时,不离左右,如今不见了,他念念不能忘,所以希望众位臣子代为寻找。”
仿若挣脱乌云,跳出黑暗的太阳,许平君眼中刹那绽放的喜悦,让她整个人亮如宝珠,映得满堂生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对即将出口的话有了几分不忍,“不要做皇后。”
许平君不解:“为什么?”
孟珏斟酌了一下,说道:“皇后的位置,霍成君势在必得,你争不过她。”
许平君毫不在意地一笑,显然未把孟珏的话当回事,反倒半开玩笑地说:“云歌如今可也是霍小姐呢!孟大哥你当着霍小姐的面说霍家是非,当心云歌不乐意。”
霍光接云歌进府后,对外说云歌是他已过世夫人的远房亲戚,失散多年,好不容易相认,怜云歌在长安孤苦,把云歌认作了义女,改名霍云歌。听说因得霍光爱怜,就是霍成君见了云歌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姐姐,所以霍府上下,竟是无一人敢对云歌不敬。许平君虽猜到事情肯定不像霍光说的那么简单,病已也曾叮嘱过她,让她见到云歌时,打探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可她心中自有自己的主意,她认识的是云歌这个人,不管云歌姓霍姓刘,是贵是贱,她只知道云歌如她亲妹,那些纷纷纭纭的外事,云歌愿意解释,她就听,云歌不愿意,她也没那工夫理会。
云歌苦笑着说:“姐姐心情大好了就拿着我戏耍?霍成君早认定皇后非她莫属,姐姐若不想蹚这潭浑水,这个皇后还是不要当的好。”
许平君反问:“我的夫君已经下了潭,我能只站在岸边,袖手旁观吗?”
孟珏心头另有思量,刘询的“寻故剑”真的就是“故剑情深”吗?可是许平君眼睛内的喜悦太过耀眼,那么单纯的女儿心思,那么炽烈的渴望,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见到的最干净的美丽,让他迟迟不忍击碎。可是……他不是早已经击碎过一双恳求相信的眸子吗?他不是早已经习惯看鲜花下面的腐叶了吗?
“平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陛下封了你为后,你就站在了刀锋口上?陛下想要争取天子的独权,霍氏想要维护家族的权势,他们之间的矛盾汇聚到后宫,你首当其冲。陛下封你为后并不难,不过是一道诏书。以霍光一贯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和皇帝正面冲突,可你拿什么去守住皇后的位置?陛下如此做,已经将你置于险地,是用你的安全在换取……”
许平君断然说道:“孟大哥,你不必说了,你说的道理我明白。我想这也是病已为什么想要我做皇后的原因。他在朝堂上已经被霍光左右牵制,他不想后宫再被霍氏把持,那是他的家,他需要一个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而我愿意在他休息时,做他的剑,护他左右。他是我的夫君,从我嫁他起,我已立志,此生共进退!我相信他也会保护我,因为我是他的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听到孟珏话语下流转的暗示,本来寒气陡生,才想深思,可听到许平君的铿然话语,却又觉得本该如此。爱一个人,本就该与他共进退、同患难,如果她当初也有许姐姐的义无反顾,她和陵哥哥至少可以多一点时光,可以再多一点快乐。
孟珏似对许平君的选择未显意外,仍旧微微笑着,“以前,我一直觉得刘询比我幸运,后来,觉得我比他幸运,现在看来,还是他比较幸运。”
云歌唇边一抹冷笑。
许平君看到他们二人的样子,心中不安,蓦然间一个念头窜进脑海,孟珏究竟为什么要打掉云歌的孩子?病已又究竟做过什么?如果有一日,云歌知道病已所做的一切,自己该怎么办?
孟珏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云歌的敌意,对云歌说:“你既然住到了霍府,有了自己的宅院,有个人就该还给你了,省得留在我这里碍眼。”
于安从室内出来,跪在了云歌面前,“老奴办事不妥,让姑娘这段日子受苦了,还求姑娘看在……看在……让老奴继续服侍姑娘。”
云歌脑内轰然一声大响,痛得心好似被生生剜了出来。
在她的记忆中,骊山上的最后一夜,画面一直模糊不清。她只是睡了一觉,而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
在她的记忆中,他仍倚在夜色深处的栏杆上赏星,似乎只需一声轻唤,他就会披着夜色和星光,走进屋内。
在她的记忆中,他只是暂时出了远门。他一定是不放心她,所以打发了于安来,一定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看云歌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忙去扶她,“云歌,你怎么了?”
云歌摇摇头,脸色恢复了正常,她对于安说:“陵哥哥都已经让你来了,我当然不会不愿意了,只是我现在暂时住在霍府,不知道你愿意去吗?”
于安简单地回道:“姑娘住哪里,我住哪里。”
云歌忽想起一个人,开口问道:“富裕在哪里?”
孟珏说:“在我这里,我命他也跟你过去……”
“不用。”云歌对许平君说,“姐姐,你还记得富裕吗?就是我们在温泉宫认识的那个小宦官。”
许平君笑着点点头,“记得,大家是患难之交,怎么会忘记?后来我在宫中也见过他的,他对我极好。”
“如果姐姐决定了当皇后,就让富裕做椒房宫的主管吧!他在宫里已经有些年头,熟知各种宫廷规矩,又和如今服侍陛下的七喜、太皇太后的六顺这几个大宦官都有交情,姐姐若要办什么事情,他都能说得上话。”
许平君已在宫内住了一段日子,深知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宦官和宫女在整个未央宫的重要性。宫里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宦官宫女,可她对这些一直尾随她左右的眼睛,总是不能放心,想做什么,也总觉得不称心。可她出身贫贱,并无外戚可倚靠,自然也无人帮她操心这些事情。未料到云歌心思转得如此快,转眼间,已经帮她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不禁喜道:“当然好!”
盆中的火炭已经快要烧尽,许平君却迟迟不想说离去。在熟悉的旧屋,大家围炉而坐,除少了一个人以外,一切都好似和以前一样,她眷念着熟悉的温暖,不想回到冷清的未央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却是没有丝毫留念,炭火刚熄,就站了起来,“姐姐,走吗?”
许平君只得站起,孟珏将一把旧伞递给许平君,许平君微点了下头示谢,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云歌出了门。
两人行到巷口,几个灰衣便服打扮的宦官正寻到了此处,看到许平君和云歌身后随着的于安,惊得都忘记了给许平君行礼,一个人喃喃问:“师傅,您怎么……”
于安谦卑地弯着身子说:“不敢,在下如今只是霍府的家奴,当不起各位的敬称。”
几个宦官仍看着于安发怔,许平君不悦地哼了一声,几人忙肃容请安,再不敢看于安。
许平君挥手让他们退下,握着云歌的手,满是不舍,仔细叮咛道:“以后不要再在街上打架了。”
云歌微笑着说:“姐姐不用担心我,霍光对我很好,他要对我不好,我可不敢当街闹事,霍家得宠的小姐才能飞扬跋扈。”
许平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早知道你是这个心思,我倒不该多事了。”语声中却仍夹着忧虑。
云歌笑着说:“姐姐,你照顾好自己。我的事情,我自己有主意。”
许平君只能点点头,将手中的伞递给云歌,转身离去,立即有宦官过来替她撑伞领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偶有路过的住户,认出了许平君,都是惊得立即把伞扔掉,跪到了街侧,一个幼童不知尊卑,大声叫道:“刘家婶婶,你答应要给我熬糖吃……”他的母亲吓得面无血色,忙把他的口死死捂住,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头,母子二人用力磕头赔罪。
许平君让他们起来,妇人却只是一味磕头,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说。
蒙蒙的细雨,笼罩着天地,才是下午,却已经有了夜的昏暗。许平君立在长街中央,看着泥泞路上跪着磕头的人,神情茫然。
葬礼后不久,张贺和张安世两兄弟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刘询上书,请求册封许婕妤为皇后。事情出乎预料,霍光一派只能仓促应对。大司农田广明反对,说许婕妤是罪夫之女,不足以母仪天下,霍婕妤出身尊贵,品性端庄,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张安世反驳道,许婕妤虽出身微贱,可与皇帝患难情深,更值得众人感佩。两方争执不下,只能请刘询做主,刘询虽没有明说,可话语中一直回忆着和许平君从相识到成婚的始末,说着妻子在他贫贱时,对他的百般照顾,情动处,眼中泪光隐隐。
如孟珏所言,当刘询表明了态度后,霍光只态度恭敬的接纳,并未当面就激烈反对,在右将军张安世和京兆尹隽不疑的一再进言下,最终刘询在圣旨上盖了印鉴,正式昭告天下,册封许平君为后。
霍光也许心中有不悦,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甚至吩咐下人准备礼物恭贺许平君封后。可消息传到昭阳殿,霍成君却是气得差点晕过去,她将昭阳殿内所有刘询赏赐的东西全都砸到了地上,摔不烂的,也要用剪刀一点点剪碎。侍女战战兢兢地想劝,却全被她喝退。
当她砸完所有东西,全身也已无力气,悲愤攻心,软坐在了地上,一抬头,却看见窗下还挂着一盏“嫦娥奔月”八角垂绦宫灯。她望着宫灯,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竟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霍成君呀霍成君!你竟然又上了一次男人的当!当然知道他不是君子,可你以为他至少还会是一个守信用的生意人,你帮助他登上帝位,他给你后位,公平的交易!不想他竟然连一个生意人都不是,今日的两巴掌将你彻底打清醒,要你日后永远记得自己的错!
刘询不弃糟糠之妻的举动传到民间,让无数百姓生了感动赞佩。自古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可刘询当了皇帝后还如此深情,让无数女子暗洒感动羡慕的泪水。一时间,长安街头的剑都贵了几倍,只因为很多女子买剑赠心上人,望他能如刘询一般,即使将来封侯拜相,仍记得“故剑情深”。
伴着“故剑情深”的故事,刘询竟成了大汉开国以来,最受民间百姓喜欢的皇帝。因为百姓心中,这个皇帝不再是龙座上一个高不可及的冰冷影子,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如他们一般会笑会落泪,他们觉得刘询和他们很近。在他们心中,一个对糟糠妻子都如此有情有义的皇帝,会对百姓不好吗?
这一点连孟珏都没想到,一个还没做出任何政绩的皇帝竟只此一举就赢得了民心,令孟珏冷嘲之余,也自叹弗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被封皇后,刘奭成了刘询的嫡长子。自周朝以来,天子承袭就沿袭的是嫡长子承位制,太子之位似乎不言而喻地要落到刘奭头上。朝内忠于皇权的大臣们欢欣鼓舞,被霍氏压制了二十多年,终于看到了出头的希望。
爽直的张贺想一鼓作气地再请刘询册封刘奭为太子,心思精明的张安世却摇头不同意。张贺有些气恼,对着弟弟嚷嚷:“张氏既然已经决定效忠陛下,你和霍光之间再无可能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做起事情来还这么一副怕前怕后的样子?”
张安世对着这么个大哥,只有叹气,“太子和皇后不一样。霍光的性格,可以容许平君做皇后,反正他自有办法将后宫实际控制在霍氏手中,只要将来霍婕妤得子,这些面子上的事情,他犯不着和陛下撕破脸地争,可太子……”他摇头表示霍光绝对不会放弃。
张贺冷笑连连,“太子肯定是要立的,现在只有许皇后有子,不立大殿下,还能立谁?霍光他再巧,也难为无米的炊。你上不上书?你不上,我自己去上。”
张安世想拉没有拉住,张贺已经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张贺的一道请立太子的奏章,如一块惊天巨石,激得整个朝堂水花四溅。立太子的事情不到准备妥当,刘询和霍光都不会轻提。可是,张贺的一道奏折将两方都想暂时回避的问题硬给摆到台面上。不要说霍光震惊愤怒,就是刘询都心中暗恼张贺的自作主张,可碍于张贺于他有恩,一直忠心耿耿,他又刚登基,真正能倚靠的臣子只有这些人,所以也只能暗恼。事情至此,覆水不能收,只能不得不小心地想出解决办法。
散朝后,刘询命七喜将张安世悄悄传来见他。
刘询望着下方跪着的张安世,诚恳地说:“张将军,当日朕和梓童的婚事多亏令兄一手主持,如今他又上书请求立朕和梓童的儿子为太子。朝堂上的情形不必朕多说,将军心中应该都清楚,朕如今只向你拿个主意,朕究竟能不能现在就立奭儿为太子。”
张安世心内苦叹,大哥呀大哥,你真是要害死兄弟!朝堂斗争中,一直置身事外,不与任何党派结交,如今却被逼得非要明确的选择一方。
张安世不说话,刘询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着。张安世三朝元老,手握兵权,官居右将军,心思精明通透,处事沉稳小心,刘奭能不能做太子,张安世是个关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问的是“能不能现在就立刘奭为太子”,而不是“刘奭适合不适合做太子”,看样子,刘询的心思已定,只是早晚而已。当太子很容易,不过一道诏书,只要诏书迅速昭告天下,霍光再强横,也不能把刀架在刘询的脖子上,逼刘询收回诏书,可是在霍光的手段下,刘奭这个太子究竟能不能做到登基?
张安世踌躇犹豫了半晌,仍不能决断,正无可奈何时,心头忽有了主意,缓缓说道:“陛下,事情到现在,立当然有危机,可不立也不见得就能化解危机,不如索性破釜沉舟,立!一切名正言顺后,反倒会让人有了忌惮,有些举动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了。”
刘询一拍龙案,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喜悦和满意,“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他快步走下金殿,亲手扶起了张安世。
张安世诚惶诚恐地又赶紧跪下,频频磕头,“陛下厚爱,臣不敢!不过……”
刘询本来龙心大悦,听到张安世的“不过”,脸色突地一沉,可立即想着自己看重的不就是张安世小心谨慎的性格吗?遂不悦散去,问道:“不过什么?”
张安世小心地禀奏道:“大殿下在朝中没有可以倚靠的臣子,所以太傅就重要无比,陛下若想立大殿下为太子,应该先选好太傅。”
张安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嫌弃奭儿势单力薄,没有外戚可倚靠,俗语说“师如父”,通过选太傅可以说是替奭儿寻找了一个能倚靠的外戚。张安世则要等看到这个人选,衡量了胜败后,才会真正决定是否将张氏的生死与太子绑在一起。刘询在大殿内踱了一会步后,坐回了龙榻上,说道:“将军先回去吧!这事朕会仔细考虑。”
张安世磕了个头后,低着头退出了大殿。
天色已黑,七喜和几个宦官进来想掌灯,刘询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面对着逐渐变黑的殿堂,他忽然生了几分无力感,明日上朝就驳回张贺的奏折吗?那今日晚上应该去昭阳殿歇息,可是每歇一次,他就是在给自己多制造一分危险!霍成君如果有了身孕……
这个问题,他连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静静坐了很久,他猛地站了起来,出了宣室殿,向椒房殿行去。七喜想要唤人,被刘询阻止了,“你陪朕过去就可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正在教刘奭写字,一个简单的“贰”教了一百遍,刘奭却依旧没有学会,许平君的急脾气发作起来,拽过他的小手想打。刘奭本来只是噘着嘴不乐意,反正娘打得一点也不疼,可一见父亲进来,立即从噘嘴变成了眼泪汪汪,跌跌撞撞地冲到刘询面前,一把抱住刘询的一条腿,无限委屈地说:“娘要打我!”
刘询心头的郁悒散了几分,大笑着把腻在他腿上的刘奭抱起来,“我看我也要打你的手板,竟然敢子告母状!”
病已竟然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椒房殿,许平君有意外的惊喜,笑着整理好坐榻,让他坐,“你用过饭了吗?”
刘询抱着刘奭坐到许平君身旁,“没有。命人随便弄几个家常菜,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许平君听到他的话,再看到他低着头亲虎儿,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温暖,忙走到帘子外面命富裕去吩咐御厨做菜。
一家三口团坐在榻上用饭。没有了一直环绕在四周的宦官宫女,许平君分外放松,笑声不断。
用完饭后,刘奭嚷嚷着要玩骑马,刘询把他放到背上,驮着他在地毯上爬来爬去,父子两人闹成了一团。直到刘奭困了,刘询才让人抱了他下去睡觉。
“你太顺着虎儿了,现在毕竟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能还陪着他玩‘骑马’?”许平君一面笑着,一面替刘询整理衣袍。
刘询笑搂住了许平君,“一会儿就全在地上了,你整理什么?”说着,手已经探进了许平君的衣裙内。
许平君“嘤咛”一声,软倒在了他怀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册封皇后前,刘询虽然偶尔会来,可许平君心里一直有别扭,所以两人一直是勉勉强强的。册封皇后之后,刘询总是来去匆匆,从未留宿过。许平君虽然心里难受,可也明白,身为皇帝的女人,将来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今日晚上,她却忘记了他是皇帝,只觉得他仍是她的病已,满心欢愉下,又是“小别”,许平君竟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完事后,刘询仍搂着她不肯放,许平君只觉柔情满胸,看着他的侧脸,手指肚子无意地摩挲着他的鬓角。刘询笑起来,在她额头重亲了下,“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孩子?”
许平君低笑着说:“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
刘询把她又往怀里搂了搂,极温柔地说:“平君,虎儿对我而言,十分特殊,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最爱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总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能给孩子。”
许平君笑着说:“你在考虑给虎儿请先生的事情吧?是该给请个先生了,我最近也一直在琢磨这事。”
刘询道:“我想把江山给他。”
许平君猛地一下,就想坐起来,却被刘询搂得紧紧,根本动弹不得。她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感觉,是该高兴病已竟如此爱虎儿,还是该害怕一种突变的命运?
刘询轻抚着她的背问:“平君,你在想什么?”
许平君强笑了笑,“你突然告诉我这事,我现在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根本什么都想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说:“你不用担心了。我心意已定,不管谁反对都不会阻止我立虎儿为太子。太子定了,朝臣们才会有主心骨,只有看清楚了将来,他们才会对霍氏的畏惧少几分。否则,这帮大臣,算盘一个比一个打得精明,一日不立太子,他们就不会真正帮我。”
说着话,刘询困意上头,渐渐闭上了眼睛。许平君却是左思右想,一夜未睡。
第二日,刘询离去后,许平君依旧神志昏昏。富裕抱着刘奭进来给许平君问早安,她才突然记起,竟然忘记去给上官太皇太后问安了,立即匆匆赶去长乐宫问安。
上官小妹见到她,仍是那副不冷也不热的样子,与她说了几句话后,就捧起了书卷,暗示送客。
许平君起身告退,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去,跪在上官小妹面前,“太皇太后,儿臣有一件事情请教。”
上官小妹淡淡地说:“你问吧!”
“儿臣看太皇太后最近一直在看史书,儿臣想请太皇太后给儿臣讲一下有关太子的故事。”
“你不是也识字吗?如果有兴趣,可以找来书籍自己看。”
“儿臣没有时间了,儿臣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一切。”
上官小妹面无表情地坐着,许平君以为她不肯开口,磕了个头,正想告退。却看上官小妹放下了书卷,说道:“那么多朝代,我也不全记得,就随便拣几个讲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感激地说:“儿臣叩谢太皇太后。”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立公子扶苏为太子,扶苏公子后来自尽身亡。秦二世胡亥登基后,立子婴为太子,秦灭后,子婴被项羽杀死。传闻我朝高祖皇帝在位时,本想废了太子惠帝,改立赵王为太子,赵王后来被吕太后折磨而死,惠帝虽然登基,却郁郁而终,死时年仅二十四岁。”上官小妹看许平君脸色发白,问道:“你还要听吗?”
许平君咬着牙,点了点头。
上官小妹继续讲道:“近一点还有孝武皇帝,他七岁被立为太子,其间经历了窦太后执政,几次都险死还生,不过孝武皇帝雄才伟略,迎逆境而上,不仅收回了皇权,还成了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孝武皇帝能收回皇权,废后陈阿娇的外戚势力起了关键作用。再后面……卫太子的故事,你应该很清楚,我就不讲了。”
许平君呆呆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这就是这些太子的人生吗?除了孝武皇帝,竟无一个善终。
上官小妹看着她,眼中似有同情,却是一低头又拿起了书卷,冷淡地说:“可以和你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回去吧!”
许平君重重磕了三个头,退出了长乐宫。孝武皇帝有外戚可倚靠,可虎儿呢?他什么都没有!我这个做娘的,什么都给不了他!当年的卫太子有着权势滔天的卫氏倚靠,最后都落了个尸首异处。虎儿不但没有倚靠,反而有一个权势滔天的敌人——霍氏。
她只觉得脚步虚浮、天旋地转。想立即跑去求病已,不要立虎儿为太子,却知道他的脾气,如果事情挑明说出来,就已经再无回旋余地。
椒房殿内,宫女正陪着虎儿唱歌,富裕看到她回来,笑道:“殿下真聪明,歌谣一教就会,娘娘打算什么时候给殿下请先生,开始正式授课?”
一语点醒梦中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精神一振,一边转身出门,一边说:“立即!”
跑到宣室殿,求见刘询,等了不一会儿,七喜就恭请她进去。
大殿内无人,只刘询坐在龙榻上等她。许平君几步走到刘询面前,跪下说:“陛下,如果你想立虎儿为太子,就必须请孟珏做太傅,否则,臣妾绝不同意。”
刘询笑拉起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下诏书容易,他会不会真心辅佐虎儿,我却全无把握。”
许平君趁着起身,迅速将眼角的泪印去,平静地说:“臣妾有把握,陛下就下旨吧!”
刘询拥着她说:“好!朕在下诏立虎儿为太子的当天,就会命虎儿拜孟珏为师,太子的加封礼和拜师礼同一天举行,册封孟珏为太子太傅,官居三公之首。”又向七喜吩咐,“立即传张安世觐见。”
许平君向刘询告退,“陛下还有政事处理,臣妾告退。”
刘询温柔、却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就放开了她,看神情已经在全神贯注地思索着如何接见张安世了。许平君心头一阵茫然,安静地退出了大殿。
刘询和张安世究竟谈了些什么,许平君永不可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张氏家族中的一个女子随后被选进了宫,得封良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询不顾朝堂上的激烈反对,毅然下旨,宣布册封刘奭为太子,同时宣旨加封孟珏为太子太傅。
孟珏从一个百官之外、连品级都没有的官员一跃而成为和大司马、大将军同品级的太子太傅,令不少官员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暗中嘲笑,本朝专出“鲤鱼跃龙门”的事情。一个皇帝,一个皇后,如今又出来一个太子太傅。
许平君在孟珏被册封为太子太傅的第二日,诏云歌觐见,富裕一见到云歌,两个眼圈立即红了,忙低下头将她领进了大殿。
云歌刚想下跪,许平君就跑了过来,将她一把挽住,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转。
富裕见状,忙命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云歌默默地搂着许平君,好一会儿后,许平君才慢慢平静下来,将自己的担心恐惧一一告诉云歌,最后问道:“云歌,你觉得孟大哥会帮我和病已吗?”
云歌想了会儿,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许平君面色有些难看,“陛下不完全相信孟大哥,他一面尽力想办法提拔我家的人,希望将来能成为虎儿的助力;一面正在我的堂姐妹们中挑人,想给孟大哥赐婚。”说到后来,脸涨得通红,极为不好意思。
云歌却是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姻亲历来是最好的结盟方式。”
“许氏家族中的男儿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陛下若指望着能出半个卫青、霍去病的,纯粹是做梦!我的指望全在孟大哥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他。有他在,虎儿的命肯定能保住,能不能坐江山那是另外一回事情。”
云歌听到许平君前面的话,皱着眉头思索,似乎刚意识到一些东西,一瞬后,恢复了正常,静静听着许平君的下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这次请你来,一是告诉你,陛下想赐婚给孟大哥,你若反对,我就绝不答应陛下如此做;二是想和你拿个主意,霍成君那边我该怎么办?立太子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害怕得要死。”
云歌道:“大哥的性子不是你反对他就会不做的,何况他现在当了皇帝,渐渐开始习惯高高在上,恐怕更不喜别人干涉他的决定,所以姐姐不必为了我惹得他不高兴。霍成君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处理好她的。”
许平君愕然。因为心中太过担忧恐惧,她只是想找个人毫无顾忌地说说话,并没指望真的能有什么解决方法。未料到,云歌竟然一口应诺,似乎早就想过如何对付霍成君。
云歌看着许平君呆滞的表情,抿唇笑道:“陛下下诏明天晚上普天同贺太子殿下,那些个礼仪繁复着呢!姐姐赶紧去准备吧!我回去了。”
许平君叹了口气,送云歌出门。
刘奭正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见到娘亲忙扑了上去,“娘,富裕不让我进来。”
许平君指着云歌对刘奭说:“这就是娘常给你说的姑姑,快去给姑姑行礼。”
刘奭拽着娘亲的手,不肯上前,只盯着云歌瞧。
许平君很难为情,忙对云歌说:“他有点怕生。”话出口,却觉得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尴尬地推刘奭,“快叫姑姑呀!你不是老问姑姑长什么样子吗?”不想,刘奭索性缩到了许平君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打量着云歌。
许平君正想把他硬拖出来,却看见云歌对她眨了下眼睛,笑眯眯地蹲下,右手拿着一枚钱币给刘奭看,然后将手掌合拢,再迅速打开,手掌中已无钱币。刘奭瞪大眼睛,“咦”的一声,凑到了云歌身前。云歌将左掌摊开,钱币躺在左手掌心。刘奭用手指头碰了下,确认的确是一枚钱币,云歌又将手掌合拢、张开,钱币又没了。刘奭“咯咯”笑起来,指着她的右手说:“我知道,在这里!”云歌笑着打开右手,空无一物。刘奭呆呆地看着她,再仔细瞧着云歌的两只手,都没有钱币。云歌笑着,右手在他的耳畔打了个响指,钱币出现在她的指间。刘奭看直了眼睛,对云歌一脸敬慕,拍着手直嚷:“再变一次,再变一次!”
云歌笑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该怎么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拉住了云歌的手,一面摇,一面叫:“姑姑,姑姑!再给虎儿变一次!”
小手温暖柔软,云歌却心中陡地一颤,呆呆地看着又笑又叫的刘奭。
许平君见状,立即明白过来,忙命富裕带刘奭下去。刘奭不依,两只手紧拽着云歌不肯放,眼见着就要哭起来。
云歌强忍着心内的伤痛,给刘奭再变了次戏法,又把钱币给了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富裕离开。
许平君想劝慰,却根本想不出任何言语可以化解云歌的伤痛,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云歌强笑了笑,“我回去了,姐姐保重。”
许平君点了点头,云歌转身而去。
云歌坐在马车上,只一遍遍想着,他要娶妻生子了!他的人生就这么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了吗?
回到霍府时,恰和打算出府回宫的霍成君迎面相遇。云歌是姐姐,成君是妹妹,以前是成君要给云歌行礼问安。可如今霍成君是君,云歌是臣,云歌该给成君行礼。云歌却连身子弯都没弯地直直走到了霍成君面前,“我有话和你说。”
霍成君冷哼一声,脚步未停地从云歌身侧走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道:“娘娘应该是为了孟珏的婚事回府的吧!”
霍成君停住了脚步,看了眼小青,小青立即命所有人都退下。霍成君笑对云歌说:“的确是!陛下想让孟珏和许家联姻,父亲却想让他和霍家联姻,刚才正和我们商量族中哪个年龄适当的女子可靠。”
云歌笑笑地问:“娘娘看我如何?”
霍成君愣住,一瞬后,盯着云歌咬牙切齿地说:“你休想!”
云歌说道:“娘娘甘心让孟珏就这么娶妻生子、前程锦绣、子孙满堂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娘娘心里很清楚,一般的女子到了他身边,只怕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姓什么,到时候不要跟他一起倒打娘娘一耙就是好的,娘娘还指望她能帮娘娘?”
霍成君铁青着脸说:“那也轮不到你。”
云歌笑着摇头,似乎感叹霍成君怎的这么愚蠢,“你若真恨他,又真恨我,就该让我嫁给他。不费你吹灰之力,就能看着两个你恨的人互相折磨,有什么比这更快乐呢?”
霍成君怒气全去,愣愣地看着云歌。
云歌淡淡地看着她说:“他真以为他做了那些事情后,还可以一个转身,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继续他的锦绣前程?我绝不会让他娶妻生子、子孙满堂的。”
还是盛夏,霍成君却觉得全身寒意飕飕。一会儿后,才冷笑道:“好!本宫如你所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青看霍成君在走回头路,匆匆赶上来问:“娘娘,不是回宫吗?”
霍成君寒着脸说:“本宫还有事情和父亲说,你在府门口等着。”
小青打了个寒战,忙退了下去。
霍成君再次出府时,看云歌倚在她的马车上,笑赏着街上景致,很是惬意的样子,小青垂手站在一边,一脸愤怒,却不敢发作。
她走到马车旁,呵斥:“下来!”
云歌未动,只问道:“如何了?”
霍成君上车坐到她身边,压着声音说:“父亲倒是挺疼你,我刚提议时,他坚决不同意,后来我说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才不反对了。霍云歌,我只提醒你,不要忘了你血管里面流的是霍氏的血!你和我的怨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若做了对不起整个家族的事情,霍氏的列祖列宗不会原谅你!”
云歌笑看了她一眼,跳下了马车。
霍成君寒着脸吩咐:“回宫!”
马蹄的“嘚嘚”声渐去渐远,云歌的笑意尽数消失,眺望着远方,神情迷茫。夕阳余晖将整条长街晕染成绯红色。温暖的光晕中,她的身影显得十分轻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辆马车踩着青石路而来,她闻声回头,看到马车上的于安,迷茫的眼中绽放出喜悦,却在看清楚马车的刹那,喜悦的光芒熄灭,一种透骨的哀伤漫上了眉头。
一瞬间,于安竟不忍睹,低着头说:“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想去哪里?”
云歌呆了一下,才似完全清醒,微微笑着,跳上了马车,“去给太子太傅大人道喜!”
这两日,来给孟珏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孟府门前的整条街上停的都是马车,道路十分难行,常会有马车挤在路中央动弹不得。幸亏于安驭马技术高超,马车上又印着“霍”字,所有的马车看到他们,都会主动让道,所以一路畅通地到了孟府。
几个家丁正守在门前迎客、挡客,其中一个看到云歌,忙转头对身旁的人吩咐了两句,又赶着跑上来,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云姑娘……”
云歌笑着纠正道:“我姓霍,云只是名。”
家丁立即改口,“霍姑娘,奴才已经命人去通知弄影姐姐了。”
正说着,三月已经跑了过来,笑道:“他们和我说,我还不信,竟真是姑娘!”
云歌笑道了声好,问:“孟大人方便见客吗?”
三月一叠声地说:“方便!方便!”她领着云歌向花圃行去,“这会儿,堂屋、书房都是人,闹得不得了。我看花圃倒是还清静,好多花也开得正好,姑娘就在那里等等吧!我已经让师弟去禀告公子了,他肯定很快就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笑点点头,“多谢你。”
三月问云歌想坐在哪里,云歌说“随便”。三月就在紫藤花架下铺了湘妃竹席、设了楠木几案,烹了云雾山茶,确定云歌一切都方便舒适后,才退了下去。
云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不远处,几丛芍药花开得正好。望着花,云歌脑海中忽地滑过一个人“懒卧芍药”的不羁样子。
于安见孟珏到了,向他行了个礼后,悄悄地离去。
孟珏立在花影中,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紫藤花架下的人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一时唇畔含笑,一时又在无声叹气,可不管笑还是叹气,眉梢眼角却总是挽着无数哀愁。
好半晌后,他才提步向她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脸上带起了惯常的微笑。
云歌正望着芍药花出神,孟珏一直走到她身旁,她都没有发觉。
视线内红红白白的芍药花,忽地被一截蓝袍挡住,云歌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
无限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云歌心中一声长叹,缓缓抬头,和孟珏视线相触时,也已是笑若春风,“恭喜孟大人。”
孟珏坐到她面前,微笑着将手中的一个小木盒递给她,“你应该是专程为此物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盒子内放着一块锦帕,帕上压着一个小陶瓶。云歌将瓶子打开,倒了一粒药丸到手中,一边看,一边问:“如何使用?”
“锦帕上有具体用法。此物遇水就化,小心收存。”
云歌立即将一粒药丸丢进茶杯中,端起轻抿了口,“有异味!我要的是无味无色,神不知鬼不觉的药。”
“时间有限,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你若不满意,就还给我。”
云歌把陶瓶收到了荷包里,“我要。”
孟珏说:“你要我做的东西,我已经给你,现在该你告诉我,你和霍光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云歌凑到他眼前,下巴微扬,笑睨着他说:“我告诉你了,你肯定要后悔得晚上睡不着觉。”
孟珏往后退了一退,拉远了与云歌的距离,淡淡说:“洗耳恭听。”
云歌坐回了原位,“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我和霍光的关系,我爹爹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叫‘霍去病’。”
孟珏的笑在脸上僵了好一会儿后,才又恢复正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慢悠悠地说:“你别想着用这个对付霍光。一则,年代久远,既无人证,也没物证,你的话不会有人相信;二则,霍光和病已大哥没什么关系,我爹和病已大哥却都是卫家的血脉,大哥心里究竟会怎么想,你可猜不准。”
她拍了拍裙上的落花,站了起来,“这次合作十分愉快,谢谢你了。”说完,转身欲走,却又突地回了头,侧眸笑道:“几日内,你会收到我的一份大礼,不要表现得不开心哦!”一阵轻笑,步履轻快地走出了花圃。
为了庆贺太子册立,未央宫的前殿装饰一新,比起刘询登基的时候都丝毫不差。刘询、许平君并肩坐于金銮殿上,霍婕妤、公孙长使,还有新近入宫的张良人也依各人身份列席。百官、命妇依照品级而坐。孟珏是将来的天子师,座位自然在最前面,和霍光同席。
刘询今天晚上是真的开心,笑声不断。底下的官员们有真开心的,也有假开心的,可不管真假,笑声却是一点不能吝啬,不停地陪着刘询笑了又笑。
孟珏总觉得心里有丝不安,刘询和霍光的笑都别有意蕴。仔细想想,却又实在想不出来,今天晚上这样的日子他们能做什么。
歌舞声中,众人纷纷恭贺太子殿下,向太子殿下道完了喜,又向孟珏道喜。恭贺太子殿下是假,给孟珏道喜才是真。太子殿下还是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要巴结奉承也是日后的事情,和孟珏搞好关系才是现在的关键。
席间张安世一句笑问“孟太傅可定了亲事”,让几个正在敬酒的人一下竖起了耳朵,心中暗叹:“完了!晚了!要被张家抢先了!”直恨不得当场打自己一耳光。难怪人家是正一品,自己只能是个从二品,这就是差距!
孟珏心中明白过来,拱了拱手,正想用话语避开这个问题,刘询已经笑道:“朕与孟爱卿是微时故交,这事朕倒是很清楚,他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张爱卿若有好人选,赶紧告诉朕。”
张贺站了起来,朗笑道:“臣最爱做媒,陛下和皇后娘娘就是臣给说到一起的,想当初许家婆子还不乐意,看如今这和和美美的!许夫人,你不再埋怨我了吧?”
许母臊得直想找个地洞去钻,许父唯唯诺诺地赔着笑说:“不敢,不敢!”大殿上一片笑声,张贺笑说:“今日,臣给孟大人也说个媒,仍是许家的姑娘,皇后娘娘的堂妹,论模样、论相貌都是出挑的,性子也好,绝不会委屈孟大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赶在孟珏开口前,笑着说:“朕见过她,确是一门好亲事。”
刘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众人也都明白了这门亲事是要把孟氏和许氏的利益连在一起。
金口玉言,眼见着一切就成定局,霍光忽地笑道:“老臣也凑个乐子,老臣也知道一位不错的姑娘,和孟太傅十分般配,虽不敢说千里挑一,但这长安城里若想再找一个更好的出来,却有些难!”言语间虽然只夸着自己的人,却句句在损许家的姑娘。
霍光一向谨慎恭敬,就是对一般人都很客气有礼,今日竟然当众挤对许家。大殿里静了一静,才又笑起来,但是笑声已经明显透着勉强。
张贺正想当场发作,张安世在案下狠狠地拽了他一下,他才闭了嘴,仍不满地瞪着霍光。
刘询笑道:“不知霍大人所说是谁?若真有这般好的人,朕和梓童也想见见。”
张贺小声嘀咕:“就是!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别光是嘴里吹!”
霍光笑道:“臣想说给孟太傅的姑娘,陛下和皇后都认识的,就是臣的义女霍云歌。”
刘询和许平君都愣在了金銮座上,神色怪异。孟珏猛然侧头,盯向云歌,却见她深低着头,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张贺看着云歌,咂巴了下嘴,再没吭声。张安世看了眼兄长,奇怪起来,这人怎么突地就心平气和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宴席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许平君突然问道:“霍大人可征询过云歌的意思?她自己可愿意?”
霍光还没开口,霍成君就笑道:“孟太傅人才出众,臣妾的姐姐当然乐意的,臣妾求陛下允了这门婚事吧!”
云歌抬头,对着许平君疑问的视线点了点头。
刘询迟迟不肯说话,只是盯着云歌。
许平君不解地望了会儿云歌,毅然起身,面向刘询跪了下来,求道:“陛下,臣妾觉得不论性情,还是容貌,云歌都与孟太傅更般配,求陛下准了霍大人的媒!”
霍成君也跪了下来,满脸诚恳地同求。
这是许平君和霍成君第一次意见一致,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殿下的百官彻底看傻了,不明白今天晚上唱的是哪出戏,只能静悄悄地看着殿上的两位娘娘同为霍家求婚。
刘询强笑着说:“这事容后……”
孟珏突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臣茕然一人,霍小姐正是良配,求陛下准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笑眯眯地说:“臣代小女求陛下准婚!”
现在的场面已成了射出去的箭。刘询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许平君和霍成君,只得一手扶着一个,挽起了她们,朗笑道:“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霍云歌山水清韵、花木风致,许香兰生性婉顺,质赋柔嘉,特赐婚于太子太傅孟珏,诰封霍氏正一品夫人,许氏从一品夫人。”一旁早有官员执笔将刘询的话一一记录,润色整理成圣旨。
霍光笑着向刘询谢恩,将不悦全放在了心底。孟珏却僵跪在地上,没有立即反应。
霍成君一泓秋波,从云歌脸上扫过,落在了孟珏身上,笑着说:“陛下真是厚爱孟太傅!一门竟有两位一品夫人。恭喜孟太傅!”
孟珏警醒,忙磕头:“臣谢陛下隆恩。”殿上立即响起众人七嘴八舌的道喜声。
刘询只抬了抬手,让他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欲喝,却早已是空的,七喜忙端了酒壶过来斟酒,刘询未等酒斟满,就不耐烦地问:“歌舞呢?”
一旁侍奉的宦官立即命奏乐。因是贺太子册立,歌舞喜庆欢快,满殿的人也好似都喜气洋洋,刘询笑赏着歌舞,缓缓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云歌等着两曲歌舞完了,众人对她的注意都散了时,借着更衣,悄悄退避出了筵席。都是熟悉的路径,不大会儿工夫已经行到宣室殿外。有宦官过来查问,见是她,倒是愣了,“姑娘怎么在这里?”
可他的面孔对云歌而言,却是陌生,“你在宣室殿当值?”
“是!陛下登基后,将奴才从骊山调到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病已大哥应是相信他的了,“麻烦你帮我带个话给陛下,说我想私下见他一面。”
“姑娘客气,奴才立即找人去给七喜总管传话。”
云歌点了点头,眼睛一直望着殿内。
宦官请她进殿等候,她沉默地摇摇头,可一会儿后,又向前行去,未走几步,却又猛地停住。她似想后退,又似想前进,几番犹豫后,迟迟疑疑地走进了殿门。
宦官在前面带路,想领着她去正殿,笑问:“姑娘想喝什么茶?”身后没有回应,一转身,看见云歌不知何时早停了脚步,呆呆立在院内。
宦官小步跑着回去。
云歌似乎盯着院内的一草一木,眼中却空无一物。他隐隐明白了缘由,轻轻说:“姑娘要用人,唤奴才就可以了。”说完,也不管云歌有没有听到,悄悄退了下去。
刘询进来时,云歌正低头立在茑萝架下,一手扶着竹架,一手轻抚着叶蔓。隔着疏落间离的绿叶看去,她的人如笼在氤氲流转的青纱中。他身后的宦官想出声命云歌跪迎,刘询摆了下手,令他下去。
他轻步走到藤架前,低声说道:“你来晚了,花期刚过。”
云歌抬头,看见绿叶中,一双黑漆的眼睛,若星辰一般,将她阴冷黑暗的迷途突然照亮,她笑了起来,“你说‘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很难种在庭院,可我种活了。”语声轻得似怕打碎梦境,快乐却盈满了整个天地和她的眉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走近,伸手想触碰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缩回了手,“我知道我一碰,你就会像以前一样又走了。这次我不动,也不说话,你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的目光沉静缠绵,不管红尘繁华、时光荏苒,天地在她的眼中,唯有他!
刘询只觉得熏然欲醉,醉梦中,时光似将过去与现在最完美结合。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分开了挡在脸前的藤叶,轻声说:“云歌,我不会消失。”
云歌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了一层雾气,遮得她的人在迅速远离,刘询伸手欲握,云歌恰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陛下,臣女失礼了。”
刘询递到半空的手,突然改向,落在了一片藤叶上,好似本来就想去抚那片叶子,“云歌,你还要和我玩君臣的游戏吗?”
云歌笑直起了身,“那你要我叫你什么?还是‘大哥’吗?”
刘询绕过藤架,站在了云歌面前,“嗯。”
一个宦官抱着一卷湘妃竹席,铺放在花架下。七喜端着一方小几过来,上面放着两杯刚烹好的茶,刘询淡笑着说:“给朕拿壶酒来。”
七喜忙去拿了壶酒,刘询连酒杯都未用,拎着壶直接倒进了嘴里。
云歌本想等着他问“寻我何事”,可刘询根本不开口,只倚坐在藤架下,笑喝着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低着头,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又一圈,几次想开口,却都难以成言,心内纷乱忐忑,左思右想着,真的能行吗?大哥他能答应吗?
“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也一直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突兀响起,云歌呆了一下,真正地微笑起来,“嗯!那次我们还去见了卫皇后,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其实我该给她磕个头的,我知道大哥正在给卫皇后重新修建陵寝,等迁葬后,我再去给她磕头。”
一个小宦官匆匆跑了进来,将一盏灯笼捧给刘询,磕了个头后,就又立即退了下去。刘询沉默地将灯笼递给云歌。
云歌不解地接过,“给我的?”看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是上元佳节时,自己想要而未得的那盏灯笼。没有开心的感觉,反倒涌起了酸楚,随手将灯笼放到了一旁,却又不忍拂逆刘询的一片好心,强笑着说:“多谢大哥!”
刘询俯过身子,紧盯着云歌问:“你真愿意嫁给孟珏吗?你要不乐意……”
“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我呢?”
“什么?”云歌完全不能明白。
“我算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哥,你喝醉了吗?”云歌身子后仰,想要避开刘询。
刘询猛地握住了云歌的胳膊,“我身在监牢时,是谁花费了无数钱财买通狱卒,只为了让我晚上能有一条毯子,白天能多一碗饭?是谁又是哀求又是重金的将当铺里的玉佩赎回?是谁为了向霍光求情,以厨技大闹长安,还不惜得罪当时正权势鼎盛的上官家族?”
云歌摇头,着急地说:“大哥,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刘询笑起来,“云歌,你看我的眼神,我不会误会!虽然你总是躲在暗处,每次我一看你,你就闪避开了,可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当时……当时我没有办法,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我拿什么去拥有你呢?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云歌,那些东西呢?那些盛在你眼睛里面的东西呢?为什么没有了?我想你像刚才那样看我,我现在可以给你……”
“大哥!别说了!那些事情是我的错!你已经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妻子,现在后宫里面还有张良人、公孙长使,以前的事情,你就别再想了,那些事情真的是误会。”
她竟然将以往的一切一笔勾销,好似那些东西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刘询伤怒交加,“误会?我不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是误会。在你心中,我先孟珏一步,如果不是我无奈退让,他哪里会有机会?云歌,不要嫁给他!我如今哪里比他弱了?”他想拉她入怀,云歌扭着身子要闪。
刘询武功高强,虽然因醉只剩了六七分,可武功大进的云歌也只勉强和他打了个平手。两人一逼一躲,整个茑萝花架都颤起来,酒壶、茶杯、灯笼全摔在了地上,叮叮当当地响,可没有任何人出现,似乎整个宣室殿只有他们。
缠斗中,刘询渐占上风,云歌的两只手都被他缚住,动弹不得。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喃喃说着,“云歌,所有可望不可即的东西,我都得到了,只剩你了……”手指摸过她的唇时,云歌猛地张口重重咬在了他的掌上。
猝不及防受到攻击,巨痛下,他立即收回缚着云歌双手的手,本能防护地挥掌。刹那,掌风已经扫到云歌太阳穴前,云歌根本没有办法闪避,只抬眸望向了他。被那双眸内的清寒波光一映,他突地打了个冷战,生生地顿住掌势,酒立即惊醒了一半。
云歌趁着他愣神,立即退后,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服,远远地缩坐到了花架尽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我……”刘询看着自己的手掌,不能说话。
“大哥,以前的事情,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可那只是因为我误会了你的身份。我和陵哥哥小时候就有婚誓,我来长安是为了寻他,因为你长得和他有些像,又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所以我将你误认作了他。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其实都是我为他而做,不是因为你。”
云歌躲在花影中,整理衣裙,不知道是因为语声模糊不清,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听,一切的语句都变得支离破碎,晦涩难解,只是落到心底时,扎得心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行为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请大哥原谅我。许姐姐对大哥情深意重,大哥也一直对姐姐呵护疼爱,你们一定要幸福。”
刘询好似已经完全清醒,理了下长袍,挥挥衣袖站起来,微笑着说:“她是对我‘情深意重’!”最后四字有着异样的重音。
云歌整理好衣裙,走了出来,脸上仍带着红晕,神态却已经坦然大方,“大哥懂得就好,要好好珍惜她。你是皇帝,可以找到无数美丽出众、温柔婉约的女子,可世间再不会找到第二个人如此对你。”
刘询的微笑下,有着疏离冷漠,“你找我什么事?”
云歌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大哥,你想要霍成君为你生孩子吗?”
刘询盯着云歌,沉吟着没有回答。
“大哥,告诉我真话!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低垂了眸,“她若有了孩子,虎儿就会很危险。这一生,我也许还会有很多孩子,可他肯定是我最爱的孩子。”他的唇边有微笑,“我亲手给他做摇篮,亲手给他做木马,亲手给他洗尿布,就是现在,我仍然愿意趴在地上,让他骑在我的背上,陪着他玩骑马。虎儿永远是我的儿子,而别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还有另一个身份,他们还是我的臣子,不管他们再怎么聪慧可人,这些东西,我给不了了。”
云歌弯着腰寻了好一会儿,将先头滚落在地上的一个小陶瓶捡起,递给刘询。
刘询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每次和霍成君行房事前,给她吃一粒,她就不会有你的孩子。”
竟然有这样的药?刘询眼中射出狂喜,匆匆将药丸倒到掌心,放到唇边尝了下,“异味太重。霍成君不是一般女子,她自幼出入宫闱,在这些方面一直很小心。”
“我试过了,这个药丸遇水立化,放在当归、鹿茸炖的山鸡汤中,就尝不出来异味。大哥可以想个办法,常陪着她喝一些。当归、鹿茸对男子温补肾阳,对女子调经养血。就算她命太医去查,只要查不到当时喝的那一碗,就没事,反而会因为大哥的恩宠而高兴。”
刘询看着云歌的目光透着怪异,迟迟没有说要还是不要。
云歌忐忑不安,细声说:“大哥是皇帝,她是你的妃子,说话间可以很容易地将药丸顺入汤碗中,再精明的太医、宫女都看不出异样的。”
刘询淡淡地笑起来,将陶瓶仔细地收入怀中,一边向外行去,一边说:“云歌,你变了。”
云歌的紧张消散,随着他的步履走出大殿,淡笑着说:“大哥不也变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紧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暗夜中,不闻它音,只两人衣袍的窸窸窣窣声。
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只弥漫着沉默,那个荒草没膝的野坟堆里却荡漾着一串串的笑声。
恍恍惚惚间,刘询觉得耳畔似有笑声,猛地侧头,却只看到她清冷的侧脸,那些荒坟上的笑声,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云歌看到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影从宫墙间闪过,她突地拔脚就追了过去。那个人影也发现了她,立即加快了步伐。
刘询叫道:“云歌,你做什么?赶紧回来!”
云歌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只像疯了一样地追着那个人影,刘询无奈,也追了过去。
宫墙间,越走越偏,都是云歌从没有到过的地方,有侍卫发现了云歌的踪迹,呵斥道:“皇宫禁地,岂能狂奔乱走,来者立即止步!”
云歌眼看着那个身影闪入了宫墙暗影中,急得不顾一切往前冲。
侍卫拔了刀出来,将她拦住,正要动手,刘询在后面叫:“都住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卫看清楚来人,忙跪了下来。
云歌在各个廊柱殿门间快速游走,却根本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刘询问:“你究竟在找什么?说出来,朕命人帮你一起找。”
“一个穿着黑色军官衣服的人,刚刚从屋檐下掠过。”
跪在地上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臣等只看见姑娘跑了过来。”
云歌不肯罢休,里里外外地翻找了一遍,仍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刘询劝道:“回去吧!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人影,你义父肯定已经开始着急了。说不准,是你一时眼花,把野猫当了人影。”
云歌寻不到人,也只能先回去,她静静走了会儿,说道:“那个人杀了抹茶,我绝对不会看错!我一定会找了他出来的。”
刘询说:“这里的侍卫全是霍光的人,你找到了又能如何?你既然都已经原谅了霍光,也认了他做义父,有些事情就索性忘记吧!”
云歌只固执地说:“我要找到他,这是我欠抹茶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会命人尽力帮你去找。”
“谢谢大哥。”
云歌微弱的笑容中流露出他熟悉和渴望留住的东西,但他竟不敢多看,匆匆撇开了目光。
接近前殿时,两人分路而行。虽然已经刻意避嫌,一前一后回到宴席,可他们离席时间这么长,一直留心着二人的人心中都早有了各种猜测。
许平君刚看到云歌时,脸色突变,一瞬后,却笑着摇了摇头,神态安然地给虎儿夹菜。霍成君却是一时脸色铁青地看向刘询,一时又笑意绵绵地看向孟珏。孟珏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会儿云歌,转过了头,背脊孤独倨傲地挺着,整个人好似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
云歌根本没留意到席上的一切,心中仍萦绕着抹茶的身影,端起酒就灌了一大杯。旁边的宫女借着给云歌倒酒,小声说:“小姐,你的头发,避席理一下吧!”
云歌脸唰地通红,忙站了起来,匆匆回避出席,早有宫女捧了妆盒镜匣过来,伺候她重新梳妆。
发髻有些松散,倒还不至于凌乱,只是簪子上钩了一缕茑萝翠叶,夹杂在乌发间,有些扎眼。一对翡翠耳环,只剩了一只,另一只耳朵看着空落落的。宫女替她梳好头发,耳环一时找不到配对的,索性把另一只摘了下来,看看一切都妥当了,笑禀:“霍小姐,奴婢告退。”
云歌脸埋在粉盒前,不想再出去,实在太尴尬了,人家会怎么想她和刘询?呀!许姐姐!云歌跳起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许平君似已料到云歌返来,第一个寻的就是自己,云歌刚进去,她就迎着云歌急切的视线,盈盈笑开。云歌心中骤暖,也盈盈笑起来,目光看向刘询时,却不免有些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右手拢在袖中,左手端了酒杯正与孟珏喝酒,小手指上戴着个翡翠指环,映着白玉杯十分显眼,看仔细了,发觉正是自己掉落的那只耳环。
似感觉到有人看他,刘询侧眸看向云歌,未理会她的恼意,反倒唇角似笑非笑,一味地盯着云歌。
云歌眸光流转间,扫到霍成君和孟珏,忽地唇角微翘,似羞似恼地嗔了刘询一眼,低下了头。
殿堂坐满了人,又歌舞喧哗,笑语鼎沸,大部分的臣子都未留意到云歌的出出进进,皇帝指上的一个小指环,就更不会有人注意。但察觉到异样的人都噤若寒蝉。张贺虽然一直留意着几人,可仍然似明白、非明白,不能相信地问弟弟:“陛下他……他和云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张安世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个云歌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妖女。”
张贺义愤填膺,气得脸色铁青,“陛下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他刚当众赐婚,就……就把人家未过门的妻子……太羞辱人了……”
张安世肃容说:“大哥,现在坐在上面的人是君,你只是个臣,你绝对不能说任何不敬的话。否则,即使你以前救过他一千次,我们张家也会被你牵累,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张贺面容隐有悲戚,“我是好管这种闲事的人吗?孟珏是故人之子,他和陛下应该是同舟共济的好兄弟,我答应帮许家做媒,只是想着他们两个通过姻亲也就结成亲人了。”
张安世疑惑地问:“他是谁的孩子?”
张贺黯然:“我觉得是……唉!自从当年在陛下婚宴上见到他,我试探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承认,只说自己姓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安世知道哥哥的侠义心肠,可这些东西在朝堂上行不通,所以哥哥做了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小官。
“大哥,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使结成了姻亲,也不见得就真亲近了。我不反对你替故人尽心,别的事情上,你怎么帮孟珏都行,但朝堂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咱们张家还有一门老幼,你得为他们多想想。陛下为显不忘旧恩,以后肯定还要给你加官晋爵,你一定要力拒。”
张贺本想着刘询登基后,他要尽心辅助,做个能名留青史的忠臣,可发现这个朝堂仍然是他看不懂的朝堂,而那个坐在上面的人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刘病已。
“知道了,我就在未央宫挂个御前的闲职,仍像以前一样,与我的‘酒肉朋友’们推杯换盏,到民间打抱不平去。”
张安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多谢大哥!”
张贺笑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是我这个没用的兄长该谢你。自打爹死在牢中,若没有你,张家早垮了!看看你,年纪比我小,白头发却比我多。”张贺说着,声音有些喑哑,匆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安世拍了拍哥哥的背,微笑着端起酒杯与兄长干了一下,也一口饮尽。再多的艰难,兄长能懂就足够了!
散席后,云歌上了马车,没行多远,就听到一把低沉的声音,“你们都下去。”
霍府奴仆看是新姑爷,都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小姐,奴才们先告退。”听云歌没有说话,估摸着肯定不反对,遂都笑着避开。
孟珏一把抓起帘子,一股酒气随风而进,云歌掩着鼻子往后退了一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定定地盯着她,“你不用为了刺激我去糟蹋自己,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我!你在我心中还算不得什么,我也从来不是痴情公子!”
云歌冷嘲,“你怎么知道是‘糟蹋’呢?”一会儿后,又缓缓说:“他的眼睛和陵哥哥一模一样,尤其是黑暗中两人贴得近了时,看不见其他地方,只有眼睛。”她看向孟珏,微微笑着,“不,不是糟蹋!我很快乐!”
孟珏脸色煞白。他一直不相信一切会是真的,刘询也许有意,云歌却绝对无情。可现在他相信了,因为云歌追逐的是刘弗陵,而不是刘询。
“你疯了吗?他是你的……”
“你别拿汉人那一套来说事!在匈奴和西域,子继父妻、弟继兄妻都很正常。何况就算是汉人,惠帝不也娶了自己的亲外甥女?我和刘询算得了什么?”
孟珏苍白着脸,一步步向后退去,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其他原因,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好似就要摔倒,“云歌,你究竟要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云歌一句话不说,只盯着他,眼中的冰冷如万载的玄冰。
孟珏猛然转身,一边笑往嘴里灌着酒,一边踉跄着离去,月夜下,他的身影歪歪斜斜、东偏西倒。
云歌不堪重负,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车壁上,原来恨一个人也需要这么多力量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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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询的旨意下,霍家女和许家女同时进府。一个是大将军霍光的女儿,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妹妹,谁都不能怠慢。孟府的管家为了一切能周全,费了无数心思,只求能太太平平,两边都不得罪。
孟珏对一切出奇的冷漠,去请示他任何事情,他要么一句“你看着办就行了”,要么一句“随便”。
“是两位夫人同时拜堂,还是分开行礼?”
“随便。”
“公子晚上打算先在哪位夫人处安歇?按理应是大夫人,她是陛下封的正一品,不过公子若想先和二夫人圆房,老奴也可以去安排,公子的意思是……”
“你看着办就好了。”
呃!这都能随他安排,管家彻底明白了孟珏的无所谓。
“公子想让两位夫人住在哪里?老奴看着竹轩和桂园都不错,只是一个离公子的居处有些远了。”
管家已经做好准备,等着“随便”后就请示下一个问题了,不料孟珏沉默了一下说:“让大夫人住远点,越远越好。”
“老奴明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婚当日,百官同来恭贺,宦官又来宣旨赏赐了无数金银玉器,还说皇帝有可能亲临贺喜。孟府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两顶花轿,一左一右同时到达孟府;两段红绸,一头在轿中新娘子的手中,一头握在了孟珏手中;两个女子,要随着他的牵引,步入孟府,拜天地高堂。
不料刚进府,大夫人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将牵引他们姻缘的喜绸掉落。一旁的丫鬟急急去扶她,她隔着盖头说她头昏身软,实难站立。
喜婆急得蹦蹦跳,再难受也该忍到拜堂礼结束,若连天地高堂都不拜,算哪门子成婚?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云歌忍一下,孟珏却只是唇边含笑,淡淡地凝视着戴着红盖头的人。盖头下的人好像知道他的动作,微仰着头,也在盯着他,目中有嘲笑。
两人之间的怪异让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孟珏突地转身,“送夫人去房中休息养病。”异常淡漠的声音,似将一切的欢乐幸福都隔绝在外。
两段红绸,只牵引着一个女子进入了喜堂,另外一截空荡荡地拖在地上。
众人本在高声笑闹,见此,都是突地一静。霍光愣了一愣,仆人嗫嚅着解释小姐病了,他忙代女儿向孟珏道歉,张安世在一旁巧言化解,众人也都精乖地随着喜乐笑闹起来。
扰攘声将不安隐藏,一切都成了欢天喜地的喜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路行去,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绸缎、大红的柱子,漫天漫地都是红色。
云歌跟在三月身后,沉默地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红色。
三月行到竹轩前,尽量克制着怒气说:“大夫人,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奴婢看夫人的样子,应该是不用请郎中了。”
云歌淡淡一笑,自推门而进,对尾随在她身后的于安吩咐:“把屋里的东西都移出去,把我从霍府带来的东西换上。”
三月气得立即走进屋子,抱起榻上的喜被和鸳鸯枕就向外行去,紧咬着唇才能阻止自己出言不逊。
于安默默地带着两个霍府的陪嫁丫头把房子里面所有的布置都撤去。一会儿后,整个竹轩已经看不出任何洞房的气息。
云歌早脱去了大红的嫁衣,穿着一件半新的衣衫,倚在窗前,静静望着天空。手里拿着管玉箫,也不见她吹奏,只手一遍遍无意地轻抚着。
于安看到她手中的玉箫,无声地长叹了口气,劝道:“小姐,闹了一天,人也该累了,若没有事情,不如早点歇息吧!”
云歌微笑着说:“你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因为孟府的人并不知道于安曾是宫内宦官,以为他是个男子,不方便让他与女眷同住,所以另给他安排了住处。于安默默地退下,走远了,忍不住地回头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前眺望天空的身影,十分熟悉。这样固执的姿势,这样冷清的孤单,他曾在未央宫中看过无数次,看了将近十年,可当年的人至少还有一个期盼。
竹轩之内,安静昏暗,显得一弯月牙清辉晶莹。
竹轩之外,灯火辉煌,人影喧闹,月牙如一截被指甲掐出的白蜡,看不出任何光华。
刘询身着便服,亲自来给孟珏道喜,喜宴越发热闹。
众人都来给他行礼,又给他敬酒,他笑着推拒:“今日的主角是新郎官,朕是来凑热闹的。”说着倒了酒,敬给孟珏。
他小指上的那个翡翠耳环,碧绿欲滴地刺入了孟珏眼中。
孟珏微笑着接过酒,一口饮尽。
众人拍掌笑起来,也都来给孟珏敬酒,凑乐子。刘询笑陪着臣子们坐了会儿,起身离去,众人要送,他道:“你们喝你们的酒,孟爱卿送朕就可以了。”
孟珏陪着刘询出来,周围的宦官都知趣地只远远跟着。
刘询笑道:“朕成婚的景象好像就在昨日,仔细一想,却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日你送了份重礼,朕不好意思收,云歌还笑说,等到你成婚时,朕也给你送份重礼就可以了,平君为了这事,担心了很久,生怕到你成婚日,朕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弯着身子行礼,“陛下赏赐的东西早已是臣的千倍、万倍,臣谢陛下隆恩。”
刘询握着孟珏的手,将他扶起,“云歌性子别扭处,你多多包涵。”
他指上的翡翠指环冰寒刺骨,凉意直透到了心底。孟珏如被蛇咬,猛地缩回了手,又忙以作揖行礼掩饰过去,笑道:“她是臣的妻子,臣自会好好照顾她。”
刘询笑着,神色似讥嘲似为难,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反正看在朕的面子上,她不想做的事情,你不要迫她。就送到这里,你回去吧!”
孟珏微笑着返回宴席。
众人看他与皇帝并肩同行、把臂谈心,圣眷可谓隆极全朝,都笑着恭喜他。
孟珏笑着与所有人饮酒。他的酒量不差,可敬酒的人实在多,他又来者不拒、逢杯必尽。别人是越醉话越多,他却是越醉话越少,只一直微笑着。到最后,不管谁上来,还不等人家说话,他就笑着接过酒一饮而尽。其实他早醉得神志不清,可他的样子,众人看不出任何醉态,所以仍一个个地来灌他。
自刘询来,张贺一直留心着孟珏,慢慢察觉出异样,不觉心酸。这孩子竟然连醉酒都充满了戒备提防、丝毫不敢放松,这十几年他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又有一个人来敬酒,张贺从孟珏手中拿过酒杯,代他饮尽,笑道:“新娘子该在洞房里面等生气了,诸位就放过我们的新郎官,让人家去陪新娘子吧!”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安世一面笑着,一面向孟珏告辞。众人见状,也都陆陆续续地来告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众人都散了,张贺拍了拍孟珏的肩膀,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长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三月跟在孟珏身边多年,却是第一次见他喝醉,偷偷对八月说:“公子喝醉酒的样子倒是挺好的,不说话也不闹,就是微笑,只是看久了,觉得怪寒人的。”
八月对这个师姐只有无奈,说道:“赶紧扶公子回去歇息吧!”
管家在一边小声说:“夫人们的盖头还没挑呢!盖头不挑,新娘子就不能休息,总不能让两位夫人枯坐一夜。”
三月知道管家的话十分在理,霍大小姐自然不会等公子挑了盖头才去休息,可许家的小姐却会一直等着的。只得吩咐厨房先做碗醒酒汤来,服侍孟珏喝完汤,搀扶着他向桂园行去。
守在屋子里的婆妇、丫头看见孟珏都喜笑颜开,行了礼后,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三月把喜秤放到孟珏手中,“公子,你要用这个把盖头挑掉。”
模模糊糊的红烛影,一个身着嫁衣的人儿,绰约不清。
晕晕乎乎中,孟珏忽然觉得心怦怦直跳,似乎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久、久得像是一生一世,久得他都要以为永不可能再等到。
他用力握住喜秤,颤巍巍地伸过去,在即将挑开盖头的刹那,却突然有了莫名的恐惧,想要缩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月见状,忙握着孟珏的胳膊,帮他挑开了盖头。
一张含羞带怯的娇颜,露在了烛光下。
不是她!不是她!
孟珏猛地后退了几步,她……她在哪里?错了!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
三月要拽没拽住,他已经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屋子。
“公子!公子!”
三月在后面叫,可孟珏只是猛跑。三月恼得对八月说:“早知道就不该做醒酒汤!现在半醉半醒地不知道又惦记起什么来了。”
竹轩的丫头打听到孟珏已醉糊涂,想着不可能再过来,此时正要关院门、落锁,却看姑爷行来,忙笑着迎上前向他请安。孟珏一把推开了她们,又叫又嚷,“云歌,云歌,我……我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和你说。”
孟珏神情迷乱急躁,好似一个丢了东西的人,正固执地要找回来。
丫头们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三月假笑着说:“两位妹妹回避一下了,公子有话想和云姑娘……霍小姐……哦!夫人私下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已经躺下,听到响动,扬声说:“你们随弄影去吃点夜宵。”一边说着一边披了衣服起来,衣服还没有完全穿好,孟珏已经推门而进。
绿色的流云罗帐内,那人正半挑了罗帐,冷声问:“你要说什么?”挽着罗帐的皓腕上,一个翡翠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颤动。
烛光映照下,碧绿欲滴,孟珏只觉刺得眼痛,那些心中藏了多年的话被疼痛与愤怒扯得刹那间全碎了。
他笑起来,一面向她走去,一面说:“洞房花烛夜,你说……你说我要说什么?”
云歌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着眉头躲了躲,“你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又不是我逼着你娶我的。”
孟珏笑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也没有逼着你嫁我,不过你既然嫁了,妻子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手腕被他捏得疼痛难忍,又看他神情与往日不同,云歌紧张起来,“孟珏!你不要耍酒疯!”
他笑着把云歌搭在身上的衣服抓起,丢到了地上,“你疯了,我也疯了,这才正好。”说着话,就想把云歌拉进怀里。
云歌连踢带打地推孟珏,孟珏却一定要抱她。两个人都忘了武功招式,如孩子打架一样,开始用蛮力,在榻上厮打成一团。
云歌只穿着单衣,纠缠扯打中,渐渐松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鼻端萦绕着她的体香,肌肤相触的是她的温暖,孟珏的呼吸渐渐沉重,开始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渴望。
云歌很快就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变化,斥道:“你无耻!”
话语入耳,孟珏眼前的绿色忽地炸开,让他什么都听不到,“我无耻?你呢?”一把扯住云歌的衣袖,硬生生地将半截衣服撕了下来。
近乎半生的守候,结果只是让她越走越远。
明知道她是因为恨他,所以嫁他,可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嫁,他就会用最诚挚的心去迎娶她。
可她宁愿对刘询投怀送抱,都不肯……
“哧”的一声响,云歌身上的小亵衣被他撕破,入目的景象,让已经疯狂的他不能置信地呆住,满胸的怒火立即烟消云散。
原本该如白玉一般无瑕的背,却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云歌一面哭着,一面挣扎着想爬开,那些鞭痕如一条条丑陋的虫子在她背上扭动。
孟珏伸手去摸。鞭痕已经有些日子,如果刚受伤时,能好好护理,也许不会留下疤痕。可现在,再好的药都不可能消除这些丑陋的鞭痕,她将终身背负着它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做的?”
云歌只是哭着往榻里缩,手胡乱地抓着东西,似乎在寻求着保护,无意间碰到被子,她立即将被子拽到身前,如堡垒一般挡在了她和孟珏之间。
“谁做的?”
云歌一口气未喘过来,旧疾被引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通红,紧拽着被子的指头却渐渐发白。
孟珏伸手想帮她顺气,她骇得拼命往墙角缩,咳得越发厉害,他立即缩回了手。
他呆呆地看着她。
随着咳嗽,她的身子簌簌直颤,背上丑陋的鞭痕似在狰狞地嘲笑着他,究竟是谁让那个不染纤尘的精灵变成了今日的伤痕累累?
“云歌!”孟珏低下身子,俯在榻前,一种近乎跪的姿态,“原谅我!”他的声音有痛苦,更有祈求。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换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滚……滚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脸上的痛恨厌恶如利剑,刺碎了他仅剩的祈求。
他脸色煞白,慢慢站起来,慢慢地往后退,忽地大笑起来,一边高声笑着,一边转过身子,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
刘询从太傅府出来后,唇边一直蕴着笑意,可眉宇间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何小七正想吩咐车仪回宫,刘询挥了挥手,“朕现在不想回去。”
何小七忙问:“陛下想去哪里?”
刘询呆了一呆,忽地振奋起来,笑道:“找黑子他们喝酒去。”
何小七笑着说:“那帮家伙肯定正喝得高呢!”
“他们在哪里?”
“陛下不是说让他们在军队里面历练历练吗?估计都在上林苑呢!”
刘询这才真正高兴起来,命车仪先回去,和何小七骑着马去上林苑寻访旧日兄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小七看他心情好,凑着他的兴头说:“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扭捏什么呢?说!”
“陛下知道黑子他们,三杯黄酒下去,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们聚在一起,肯定免不了……”小七做了个扔骰子、吹牌九的动作。
刘询想起旧日时光,笑着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军营不许聚众赌博,你是要我放他们一马。”
小七听他无意中已经从“朕”换成了“我”,心里轻松下来,嘿嘿笑着点头,“其实臣的手也很痒,感觉这赚来的钱花起来总不如赢来的畅快,花赢的钱总觉得是花别人的,花得越多心里越美!”
刘询大笑起来:“我待会儿教你几招,保你把他们的裤子都赢过来。”
何小七喜得差点要在马上翻跟头,“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凭着何小七的腰牌,两人顺利地进入上林苑。一边打听一边寻,费了点工夫才寻到了躲在山坡上喝酒吃肉的一群人。如何小七所料,黑子他们确实在赌博,但赌的是斗蟋蟀,看黑子红光满面的样子,想是在赢钱。
刘询看着一帮人围着两只小畜生大呼小叫、摩拳擦掌、怒眉瞪眼,只觉得亲切,不禁笑停了脚步,“等他们斗完这一场,我们再去‘拿人’。”
何小七呵呵笑着点头,陪刘询站在树影中,静看着兄弟们玩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局结束,黑子一方输了,恼得黑子大骂选蟋蟀的兄弟,赢了钱的人一面往怀里收钱,一面笑道:“黑子哥,不就点儿钱吗?你如今可是‘财主’,别这么寒酸气!大家都知道你们是皇帝的旧日兄弟,这会儿输掉的钱,皇帝回头随意赏你点,就全回来了。”
黑子端了碗酒灌了几口,“财主你个头!我大哥的钱还要留着给……民……民……苍……”实在想不起来小七的原话,只能瞪着眼嚷:“反正是要给穷苦人的,让大家都过好日子。”
刘询笑瞟了眼何小七,“看来你私下里说了不少话。”
何小七忙低下头,“臣就是尽力让兄弟们明白一点儿陛下的大志。”
刘询正要走出去,忽听到那帮人嚷嚷着要黑子给他们讲讲皇帝。黑子向来是就算没人问,都喜欢吹嘘大哥有多厉害,何况有人问呢?立即一手端酒,一手挥舞着讲起来。刘询停了脚步,做了个手势,命何小七止步。
“……就说斗蟋蟀吧!若俺大哥在,娘的,还有你们赢钱的机会……大哥做了侯爷后,仍对俺们兄弟好得没话说,俺们兄弟帮他看侯府时,别提多神气了!以前那帮趾高气扬的官老爷见着俺们兄弟都要低头哈腰地求俺们代为通传,俺大哥索性锁了门,不肯见他们!大哥对那帮子官爷很牛气,可他对一般人还是笑眯眯的,从来不摆架子,哪家乡里人有了着急事来求大哥,大哥都很尽心替他们办事。陈老头子丢了牛,都哭到侯府来,大哥立即派侍卫去帮他寻。俺看不惯陈老头没种的样子,发了几句牢骚,大哥还骂了俺一通,说……说‘牛就是一家人的衣食,没有了牛,地不能耕种,人怎么活’……”
黑子碗中的酒没了,一旁的人立即倒满,“黑子哥在侯府做事的时候,定见了不少世面。”
黑子满意地喝了两口,继续唾沫横飞地讲述:“……什么藩王、将军、俺都全见了……什么怪人都有!有一次,几个黑衣人深夜突地飞进侯府,说要见大哥……还有一次,一个书生竟然提着个灯笼来见大哥,俺们不理他,他还大咧咧地说‘我不是来……来添花,是雪……雪……炭……’”黑子猛地一拍大腿,“‘雪里送炭’!对!就这句,俺看这小子怪得很,就去告诉大哥……”
刘询听着前面的话时,一直面容含着微笑,越往后,脸色渐渐地阴沉。何小七听到后来,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最后不顾刘询先前的命令,突地从树丛中走出,笑着说:“黑子哥,你两碗马尿一灌,就满嘴胡话了。人家朱公子明明是来找陛下去雪夜寻梅的,你他娘的侯府住了那么久,还一点风雅都不懂!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黑子不服地跳了起来,撸起袖子,就想揍何小七,“俺看你是真出息了!娘的,拖着两管鼻涕,跟在老子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问老子要吃要喝的时候,怎么不骂老子是烂泥?别以为你学了几个字,就能到老子面前充老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个兄弟忙拦住了黑子,其他人知道他们都是皇帝的故人,谁都不敢帮,赶紧找了个借口散了。
黑子仍指着何小七大骂,其他兄弟虽然拉住了黑子,却一声不吭地任由黑子骂着小七。何小七本是他们这一帮兄弟中辈分最小的一个,可自从刘询当了侯爷,似乎格外中意小七,常常带着他出出进进。何小七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最大的一个,什么事情都要管,什么事情都要叮嘱,甚至他们叫刘询一声“大哥”都要被何小七唠叨半天。一帮兄弟早就有些看不惯小七,此时黑子刚好骂到了他们心坎上,所以一个个都不说话,只沉默地听着。
何小七低着头,任由黑子骂了个够后,寒着脸说:“军营不许聚众赌博,各位兄长都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若再聚众,小七即使有心回护,可军法无情!”
黑子气得又想冲上来,小七转身就走,直到走下了山坡,身后的骂声仍隐隐可闻。
山下系在树上的两匹马,只剩了一匹,看来刘询已走。
小七翻身上马,想着刘询刚才的脸色,心里一阵阵的寒意。李远是匈奴王子,若让人知道汉朝皇帝竟然要匈奴王子“雪中送炭”,又是当时那么微妙的时刻,像霍光、张安世、孟珏这般的聪明人只要知道一点,就肯定能联系到后来匈奴出兵关中,甚至乌孙浩劫。还有刘询暗中训练军队的事情……小七打了个寒战,这些事情是应该永埋地下的。
小七一夜没睡,脑子里面想了无数东西,却没有一个真正的主意。
第二日,等到散朝后,就进宫去见刘询,可究竟见了刘询,该说些什么,他却一片茫然。
七喜看到他笑起来:“大人真是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刚命奴才召大人和孟太傅觐见,大人竟就来了。”
小七抬头看着清凉殿的殿门,像一个大张着口的怪兽,似乎随时准备着吞噬一切。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七喜看何小七盯着清凉殿发呆,叫道:“大人?”
何小七身子弯了下来,谦卑地说:“麻烦总管领路了。”
七喜知他和刘询情分不一般,自不敢倨傲,忙客气地说:“不敢,不敢!大人请这边走。”
七喜刚到殿门口就停了步子,弓着身子,轻轻退开。
何小七提步入内,殿内幽静凉爽,只刘询一人在,他的面色看着发暗,精神疲倦,好似也一夜未睡。
何小七跪在了刘询身前,“陛下万岁。”
刘询默默看了他许久,“朕要吩咐你去办一件事情,你可以拒绝。”
“是。”
刘询靠在檀木镶金的龙榻上,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握着仰天欲飞的雕龙头,“找个远离长安的地方,将黑子他们厚葬了。”
何小七的呼吸好似停滞,又好似在大喘着气,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臣遵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内幽暗的光影中,只有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七喜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寒鸦夜啼,刮得人遍体凉意,“陛下,孟太傅到了。”
何小七想告退,刘询却命他留下,扬声对外吩咐:“宣他进来。”
孟珏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何小七,向刘询磕头行礼,刘询指了指龙座不远处的坐榻,示意他坐下。
孟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眉目中全是倦意,神情冷淡,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人显得几分清冷。
刘询打量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朕有件事情交给爱卿办。朕曾派手下的人去请云歌,手下人一时失手将抹茶给杀了。云歌前几日在未央宫瞧到了一个人,以她的性子,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爱卿既然一直未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一定是不想云歌和朕正面冲突,朕就将这些手下人交给爱卿了。”
孟珏作了个揖,淡淡说:“臣遵旨。”
刘询笑指了指何小七,“小七也要帮朕料理一件事情,你们就彼此做个帮手,将事情替朕办妥了。小七,孟爱卿是朕的肱股大臣,你跟着他,要好好多学点。”
何小七心中暗藏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刘询也许只是谨慎,也许早已经料到他会耍花招,所以将一切的生路全部堵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喘着粗气,重重磕头。
刘询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都下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和何小七刚出殿堂,刘询握着的檀木龙头突地碎裂,断裂的檀木刺入他的手掌,刘询却一无反应,只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前方。鲜血顺着凹凸起伏的雕刻龙纹,滴在了龙座上,鲜亮的殷红在幽暗的大殿内异样的明媚。
何小七先代刘询吩咐黑子他们偷偷出长安,赶去秦岭翠华山杀了霍光派去行刺刘询的人,黑子他们一听大哥会有危险,自然叫齐兄弟,乔装打扮,掩匿行踪,悄悄溜出长安,赶去帮助大哥。
等着他们离开后,何小七再暗传刘询旨意,将所有牵涉在捉拿云歌、杀先帝御前侍女和宦官的官兵调到了翠华山,命他们追杀一群乱贼,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一切安排妥当后,何小七匆匆去找孟珏,向正靠着车椽闭目休息的人禀奏:“孟大人,下官已经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将两方人马诱向翠华山,现在该怎么办?”
孟珏挑起了车帘,进马车内坐好,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十分疲惫,“马车到了翠华山,再叫醒我。”
何小七呆呆立了会儿,跳上马车,做起了临时马夫,打马向秦岭翠华山赶去。
面对刘询亲手训练、意欲对抗羽林营的军队,黑子哥他们的结局不言而喻。
何小七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去面对死亡,可当他站在山岭上,看着谷中凌乱不堪的尸首、支离破碎的肢体,他忽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他顾不上去想孟珏就在身边,也许会向刘询回禀自己的反应,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将肚内吃过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自小就是孤儿,东讨半碗汤,西讨半碗饭地活着。很多时候,都是兄长们硬从口里给他省的食物。寒夜里挤在一起取暖,偷了有钱人的看门狗躲起来炖狗肉吃,一块儿去偷看姑娘洗澡……
孟珏负手立在一旁,静看着一切,等他哭了一会儿后,淡淡说:“哭够了就去清点人数,回头陛下问时好回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小七霍然抬头,满眼恨意地盯着孟珏。即使要杀死他们,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温和的方式?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痛苦地死去?
孟珏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将一包药粉丢到他面前,“这是一包迷药,兑入酒中,可以让人全身无力,神志却依然清醒。”说完,挥了挥衣袖,自下山去了,好似一切的事情,他都已经办完。
陈键顺利完成刘询的命令后,按照何小七的吩咐,退避到山林中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等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仍然没有人来。众人嗓子渴得冒烟,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不远处就有山泉和野兔,可他们从接受训练的第一天起,就最强调军纪,所以没有命令,无一个人乱动,都屏息静气地站得笔挺。
一阵酒肉的香气传来,何小七赶着辆牛车出现,“这是陛下犒劳大家的酒菜,回头等大家成为陛下的近卫,各位都会有各自的官爵,先吃些东西,然后等夜黑了,悄悄返回营地。”
陈键命所有人就地休息,取用酒肉。
何小七先给他敬了一碗酒,笑着嘱咐他将来封了将军,可别忘了小七。陈键出身江湖草莽,不善这些官场上的言辞,只笑着把酒饮尽。何小七看他喝了,又端着酒碗,去敬其他人。一炷香后,整个山林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语声和笑声,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黑衣人。
何小七打量了四周一圈,打了几声呼哨,十几个人奔进了树林,躬身听命。
“就地掘坑,将这些人都埋了。”
“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他们掘好深坑,拖着尸首要埋时,忽地发觉触手温暖,手中拖着的人竟然还是活的,甚至有些醉得浅的正惊恐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一个个骇得呆立在地上,何小七冷冷地哼了一声,众人才又硬着头皮继续。
铁锹盖土的声音,听来如同刀刃刮在骨头上,不知道身在土下的人,清醒地听着尘土落在自己身上是何感受?别的人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何小七却觉得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稍微淡了几分。何小七突然想也许孟珏残忍地设计杀死黑子他们,原因只是为了逼迫自己更残忍地杀死这帮人。
何小七看手下人将所有黑衣人都埋好了,又吩咐,“移植些草木来种上。”
等看着眼前的坟场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林木,他才笑着说:“天快亮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夜的事情能忘得多干净就多干净,否则……”
众人立即跪下,指天发誓。
小七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他面对着林木,坐到了地上,在静谧的夜色中,像是要听清楚地下的一切动静,又像是在思考天亮后该做什么。
东边的天刚透了鱼肚白,孟府的马车就已经备好,等着送孟珏入宫上朝。孟珏刚出府邸,何小七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作揖说:“不知道下官可否搭孟大人的车一程?”
孟珏仍是倦意深重的样子,只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何小七坐在下首,看孟珏闭着眼睛,歪靠在车上,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笑道:“下官将伤害过尊夫人的人都活埋了,想来孟大人应该还满意这种惩戒。”
孟珏唇角抿出了丝笑,“既然没有勇气拒绝,就不要再像只野猫一样东抓西挠了,又没有人责怪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小七强撑的镇静立即被孟珏的话击碎,挺直的身子好似突然萎缩了一半,他恶狠狠地说:“大人就不想想将来吗?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
孟珏睁开眼睛,笑看着何小七。他的视线看着温和,可何小七竟不敢直视,急急扭头躲避着孟珏,隐藏在心内的无助恐慌全都表露在了脸上。
孟珏又闭上了眼睛,“不得不倚重的东西,即使用着刺手一点,也不会扔。”
何小七琢磨着孟珏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再有十年时间,也许他可以成为霍光、孟珏这样的人,可他能不能再活一年都是个问题。
孟珏没有再理会他,自闭目养神。
马车快要到未央宫时,何小七突地问:“为什么陛下不把这些事情交给张贺、隽不疑这些人做?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做?”
孟珏没有理他,他自问自答地说:“因为他们是君子,所以陛下也要在他们面前做君子,贤君良臣才可以记入史册,做天下表率、供后世瞻仰。我这一生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张大人和隽大人那样的人了,我只能躲在黑暗中,替陛下做陛下永不想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他脸色苍白,语声中有着看清自己命运的绝望。
马车缓缓停住,孟珏下了马车,何小七仍呆呆地坐在马车内。
散朝后,孟珏还要给太子授课,等上完课,已快到晚膳时分。从石渠阁出来时,看几个宦官面色怪异地在交头接耳,看到他,又立即住了口。恰好富裕来接太子,孟珏叫住了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富裕也是面色怪异,看左右无人,压着声音说:“奴才也是来的路上刚刚听闻。御前要多个掌事宦官了,就是何小七何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硬要净身入宫侍奉陛下,如果陛下不答应,他情愿立即撞死,陛下怎么劝都没用,就只得准了。何大人一入宫,就仅次于七喜总管,所以宫里的宦官议论纷纷,都是又嫉妒又不解,弄不明白怎么有人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非要做断子绝孙的宦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淡淡地笑着,何小七倒是没令他失望,竟从死局中想出了这唯一的生路。
孟珏回到府邸后,三月迎上来问什么时候用晚饭,孟珏随口说,已经饿了,换下官服就去用饭。
三月开始细声细气地说着成亲晚上孟珏的荒唐行径,“……公子把人家的盖头刚挑开,就跑掉了,弄得好像人家姑娘相貌丑陋,吓着了公子一样,许姑娘难过伤心得不行,昨天哭了一整天,今天还在哭,我看着实在可怜,就让她做几道菜,晚上和公子一起用饭,她才不掉眼泪了。公子,我看二夫人是个挺好的人,不管怎么说,你都该给人家赔个罪、道个歉。”
孟珏一言不发,三月小声说:“就是去吃顿饭而已,好歹将来要在一个府邸里生活,总得见个正脸吧!公子只怕连人家长什么样子还没看清,不怕在府里见了都不认识吗?”
“去桂园。”
三月心里欢呼一声,乐颠颠地跟在孟珏身后往桂园行去,桂园里的丫鬟婆妇都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许香兰低着头给孟珏行礼,孟珏客气地让她起来。许香兰偷偷扫了眼孟珏,果如姐妹传言,一位玉琢般的公子,心如鹿跳、又喜又忧,不知不觉中脸就全红了。
虽然只两人用饭,许香兰却做了十来道菜,摆了满满一案。三月随口赞了声,夫人能干,许香兰的婢女蕙儿就笑着说:“夫人出嫁前,老爷专门请了师傅教夫人做菜,这几道菜都是我家小姐的拿手菜。老爷尝过小姐所做的菜后,都说哪家公子娶到我家小姐,可是有福气呢!”
三月听出来蕙儿的话另有所指,尴尬地笑牵住她的手,向孟珏和许香兰告退。
孟珏一声不吭地吃着饭,许香兰也不好意思说话,两人相对沉默地用完了饭,许香兰心内忐忑,食不知味,不知道孟珏可满意她的手艺。待丫头撤下所有饭菜,端上烹好的茶时,许香兰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问:“夫君,饭菜味道还合口吗?如果不好……”
孟珏微笑着说:“十分合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香兰不知道再说什么,沉默地坐着。孟珏回来得本就晚,一顿饭用完,屋外早已黑透,她隐隐约约地盼望着他能留下来,脑子里面回响着婆婆们教导的话,那些取悦夫君的方法一个个从心头掠过,却似乎没有一个能用到眼前的这个人身上,他的微笑太过完美,好像世间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
突然,屋子外面响起了一缕乐声,许香兰不禁凝神去听。自堂姐成为皇后,族里就请了先生来教她们一帮姐妹弹琴,虽然还未全学会,但有些名气的曲子,她也都知道。这首应该是《诗经》中的《采薇》,先生曾弹给她们听过,还说过这是哀音,唯经历世情的人才会奏,可她在先生的琴音中没听出什么哀伤,这一次却真正体会出了先生所讲授的“物非人非”的沉重悲哀。是谁如此悲伤,竟在深夜奏此哀音?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孟珏脸上的笑容突地消失了,他身子僵硬地坐着,似乎在挣扎,最终他放下茶盅,向外走去,许香兰忙站了起来,慌乱不解地叫:“夫君……”
孟珏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脚步匆匆地向外奔去,许香兰跟在他身后追,追出桂园,只看月光下,一个乌发直垂的绿衣女子坐在桂花树上,握箫而奏,听到脚步声,她回头一瞥,轻笑间,一个旋身飞起,就消失在了桂花林中。眼前的情景太过诡异,许香兰以为自己撞到了花神狐怪。
孟珏却冲到了桂花林前,叫道:“云歌,你究竟想怎么样?”
蕴着笑意的声音从桂林深处传来,缥缈不定,好似人还在枝丫间跳来跳去,“不怎么样,你若想晚上留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吹《采薇》,孟公子脸皮虽厚,手段虽卑劣,行事虽无耻,毕竟还是个讲究风流情调的倜傥公子,想必没有办法在此乐声中拥佳人入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语声娇俏、还含着笑意,话语的内容却尖酸刻薄,许香兰怔怔地想着,这是什么人?怎么敢在孟珏面前如此放肆?云歌、云歌?啊!是她!
孟珏跑进了桂林,许香兰忙追上去,可孟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桂花林中,她根本连他去往哪个方向都没有看清楚。
云歌从树上跃下,一抬头却发现孟珏就立在她面前。她握着箫,谨慎地后退了几步,眼中全是戒备,似乎怕他暴怒中会做什么。
孟珏眼中有哀恸,当日长安城月下奏曲时,绝没想到,他亲手教她的《采薇》,她会这般回敬给他。
“云歌,你不必如此。”
云歌微笑,“我会天天如此!许姑娘是个好人,你还是趁早放她另觅良人,你以为你做过那些事情后,还能此生妻贤子孝吗?休想!”
孟珏的长衫在风中轻动,他举手对月,一字字地起誓:“今生今世,若霍云歌无子无女,我孟珏也就断子绝孙!若违此诺,生生世世永坠泥啰耶。”
云歌呆住,孟珏竟发这么毒的誓。在西域传说中,泥啰耶是恶鬼聚集地,人的灵魂若到此地,就永无喜乐安宁。
孟珏反笑起来,“回去休息吧!不要再闹来闹去了,我去和许姑娘道个歉,也回去休息了。”
云歌狐疑地盯着他,孟珏走了几步,忽想起一事,回身说道:“云歌,不要再去追究当日杀了抹茶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凭什么?”
“因为人已经被我杀了。”
云歌有如释重负,也有恼火,“谁让你多事?”
“我杀他,有我自己的原因,你的问题只是顺道。”
“什么原因?”
孟珏微笑,“你有什么不信的?无耻如我,会那么好的帮你去报仇?”
云歌不吭声,只是盯着他,孟珏想了想解释道:“他的死是一个潜伏的矛盾,也许将来会让朝堂中的两大阵营芥蒂深重、彼此仇视。”
云歌摇了摇头,飘然而去,“连一个人的死亡都能是你的棋子!”
孟珏淡淡地笑着,死亡的确是棋子,只不过不是一个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奭渐大,男孩淘气调皮的本事也渐增,椒房殿被他闹得鸡飞狗跳。
他让宫女们兜起毯子做榻,一人提着一头,摇啊摇,睡在上面果然很舒服,他欢喜地“咯咯”笑。
他在鹦鹉的脚上系了一根绳子,看鹦鹉扇动着翅膀冲向蓝天,突然,他用力一拽绳子,鹦鹉尖叫着掉下来。看着鹦鹉飞上去,掉下来,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开始留意哪些宫女长得好看,哪些长得不好看,他只要长得好看的服侍他,因为他只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这样他也才会变得美丽。
……
刘奭的举动落在许平君眼里,不过是一个淘气男孩的胡闹而已,乡野里面哪家男孩子没有掏过鸟窝玩过雏鸟呢?不喜欢睡榻、喜欢被宫女兜着毯子摇着睡,虽然让人头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刘奭的行为落在那些饱读诗书的朝臣眼里,却渐渐引起了恐慌。
根据史书记载,商纣王小时就喜欢被宫女兜着睡觉;喜欢美丽宫女,讨厌容貌丑陋者;喜欢虐杀动物……
人说“三岁看老”,刘奭的行为让很多朝臣恐惧担忧。大汉天下要交付给这样的一个人吗?若他们现在不闻不问,将来有一日他们会不会变成被掏心的比干?
当刘询察觉时,朝堂内的恐惧担忧已经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十几个官员上书请求刘询慎重考虑太子的事情,其中还包括刘询倚重信赖的隽不疑。这些官员劝奏说,虽然一向的规矩是立嫡长子,可若有贤者,史上也不乏越长立幼的事情,皇帝春秋鼎盛,将来定会子孙繁多,不必这么早就将太子定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对这帮大臣,刘询充满了无可奈何。这些大臣全非玩弄权术的人,他们也许古板僵化,却是真正信奉皇权、忠于汉室的臣子;他们不见得是最好的栋梁之才,却是汉家朝堂稳定的基石。对于权臣、弄臣、奸臣、佞臣,可以用权术计谋,甚至威吓化解,可面对这些大臣,他想不出来任何化解的方法。置之不理?只是一时之策。这些人的古板固执绝不会让他置之不理,何况还有个霍光;惩罚?会寒了忠臣的心;可不惩罚,难道准奏吗?
在十几封奏折前,霍光的人也开始陆续上奏折,如果他再不及时处理,到最后也许会变成不得不准奏。
隽不疑第二次上书,论述“贤者唯用”。刘询看着侃侃而谈的他,心里烦闷无比,面上还要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希望能再拖一拖。可霍光显然不打算再给他拖延的时间,大司农田广明跪下附和隽不疑的奏疏。田广明曾力劝霍光和诸位大臣废除刘贺那个昏君,选立他这个明君,是被他嘉奖过的“有功之臣”,以“能识人贤庸”闻名朝野,没想到这么快,这个他御口嘉奖过的“贤臣”就又来识人“贤庸”了。
别的大臣也开始陆陆续续下跪,恳请他慎重考虑册立太子的事情。
他看向张安世,张安世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刘询心中暗叹了一声,转开了视线。
刘询望着下面仍不停上奏磕头的臣子,几分茫然地想,谁说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这个位置上的人,因为顾忌太多,不但不能为所欲为,反倒处处受制。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再述说古代废愚立贤的典故,孟珏突地满脸自责地跪倒在地,大呼:“臣有罪!”
刘询的心在他的“有罪”声中安定了下来,问道:“爱卿自入朝为官,只闻爱卿的贤举,从不闻有失检点之为,何来有罪一说?”
孟珏磕头奏道:“臣身为人师,却误教子弟。误了平常人,最多让朝堂少了一个栋梁,可误了太子,却会祸及天下,臣不但有罪,还罪该万死。”
“此话怎讲?太子的功课,朕和众位卿家曾一同查考过,爱卿教得很好。”
隽不疑他们也都点头。刘奭在经文诗赋方面表现十分突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一日臣想给太子讲述贤君、暴君的故事,教导他学贤君、厌暴君。臣先讲贤君,然后又给他讲述商纣王小时候的故事,希望他借此明白小时的善恶会影响大时的贤昏,臣讲述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批评纣王所行,身体突感不适,怕有犯殿下,所以匆匆请求退避。本想着第二日继续将故事讲完,可臣……臣竟然忘记了,纣王的故事就只讲了一半,又是混在贤者的故事中,殿下年纪尚小,还未懂分辨,只会照着先生讲述的去做。臣……臣罪该万死!”孟珏说着,砰砰地磕头。
几位大臣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原来并非刘奭本性残暴。
张安世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陈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对待大臣谦恭有礼,恪己安人,小小年纪就知道每日去长乐宫给上官太皇太后请安,有这些行为的人怎么会是本性残暴的人呢?
刘询又以父亲的身份,赞了几句刘奭日常琐事上温良敦厚的表现。
隽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刘询见此,想着再说几句场面话,就可将此事暂且抛开了。不料田广明却不依,虽不再弹劾太子恶行,却将矛头对准了孟珏,“孟太傅自责的话很有道理,太子师关系着天下万民的安康,孟太傅却如此草率唐突,此次幸亏发现得早,尚来得及教导、纠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还会忘记什么?会不会等我等发现时,已经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到时候大人真是万死都不足矣!臣认为孟大人实难担任皇子师一职,泣奏陛下为了江山社稷,务必严惩孟珏,另选贤良。”
孟珏现在是待罪之身,只能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决。
众人本以为孟珏是霍光的女婿,霍光应该会帮他开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着头,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无关。
张贺跪了下来,张安世未等他开口,就急急开始替孟珏辩解求情,可田广明言辞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珏失职,张安世辩解的声音越来越软弱无力,田广明越来越咄咄逼人,大有孟珏不死不足以谢天下的样子。
刘询猛地拍了下龙案,制止了他们的争吵,扬声下旨:“孟珏身为太子师,未尽教导之责,本需严惩,念其向来克己守责,暂从宽发落,廷杖四十。杖后继续留用,以观后效。”
田广明仍满脸愤怒不平,但刘询已经宣旨准了他惩罚孟珏的奏请,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磕头高呼:“陛下圣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廷杖之刑就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杖打,与其他刑罚相比,廷杖的本来用意不在“惩”,而在“辱”。不过因为孟珏所犯罪行恶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辱”又“惩”了。
百官静静站在殿前广场上,观看行刑。按照法典规定,司礼监命人将孟珏双手绑缚,把衣袍脱下、掳到腰部,裸露出背脊,然后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专门训练过的壮汉杖打背脊。壮汉拿出一截长五尺、阔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礼监一声令下后,他用足力气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总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借此来缓和疼痛。可孟珏竟神情坦然自若,微闭着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静静感受着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声中,有人幸灾乐祸地眯着眼睛仔细观看,有人却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今日虽是孟珏,他日难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珏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人却高洁不损,依旧雅致出尘,神志看着也还清醒。七喜匆匆跑来,替他解开缚手的麻绳,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珏被送回孟府时,神志已有些涣散,孟府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即炸了锅。
许香兰闻讯,忙跑来探望,一见孟珏背上的血迹,就哭了起来。
三月刚把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轰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可又不敢轰这位,只能软语相劝:“二夫人不必太担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外伤。”
许香兰看三月想帮孟珏脱去衣服,擦拭一下身体后上药,一面忍着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帮忙,可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衣服刚拿开,看到背上皮开肉绽的样子,她猛地一惊,失了力道,拽疼了伤口,孟珏微哼一声,脸色发白,三月一把就将许香兰推开,又立即醒悟不对,赔着笑说:“夫人还是出去吧,这些事情奴婢来做。”
三月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纳闷。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伤成这个样子不奇怪,可公子练武多年,怎么没有用内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实打实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药,正想给孟珏上药,孟珏闻到药香,清醒了几分,低声说:“不用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月以为孟珏有更好的伤药,忙俯下身子听吩咐,不料孟珏闭着眼睛说:“把伤口清理干净,包扎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子?这次伤得可不轻!不用药,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会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够受的,可是会日夜折磨着……”
孟珏睁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颤,立即闭嘴,咬了咬唇,说:“是!”把药扔到了一旁。
因为没有用药止痛,包扎伤口时,三月咬得嘴唇出血,才能让手一点不抖地把伤口包扎好。
一切弄完后,三月小声问:“公子,疼得厉害吗?”
孟珏神情黯然,眼中流转着太多三月看不明白的东西,半晌后,没有说话地闭上了眼睛。三月默默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屋子。
傍晚时分,富裕带着一堆宫里的补品来看孟珏,见面就给孟珏磕头,孟珏忙命人拽他起来,他硬是磕了三个头后才起身,“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代殿下给大人磕的头。”
孟珏说:“你回去劝皇后娘娘不要责备殿下,更不要自责。”
富裕眼圈有点红,“陛下朝娘娘发了通火,责问娘娘如何做母亲的?竟然让儿子学纣王,虽然陛下怒火平息后,又劝慰、开解娘娘,可娘娘觉得全是她的错,奴才们怎么劝都不管用。”
孟珏想了瞬说:“你若方便,不妨请云歌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富裕立即反应过来,点头应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进椒房殿时,许平君在抹眼泪,刘奭被罚跪在墙角,想是已经跪了很久,小人儿的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可仍倔强地抿着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和娘说。
云歌坐到许平君身前,“你想罚他跪一晚上吗?”
许平君眼泪流得更急,“其实该罚跪的是我,都是我没有教好他,见他所行不端,也就责骂几句,没有严厉管教。”
云歌招手让刘奭过去,“虎儿,到姑姑这边来,姑姑有话和你说。”
刘奭看向母亲,许平君瞪着他说:“怎么现在又知道听话了?早前干什么去了?”看到儿子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冷着声音说:“过来吧!”
刘奭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早已酸麻,富裕忙弯身半抱半扶地将他带到云歌身边。云歌把他揽进怀里,一面帮他揉腿,一面笑着说:“其实姑姑小时候也捉鸟玩的。”
刘奭斜斜看了母亲一眼,抱住了云歌的胳膊,“姑姑的娘可责罚姑姑?”
云歌笑:“我捉鸟的本事就是娘教的,你说我娘可会责罚我?我爹还捉了两只大雕陪我玩呢!”
刘奭羡慕地看着云歌,“姑姑的娘真好!”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玩鸟的法子?”
“是娘娘告诉……”刘奭猛地闭上了嘴巴。昭阳殿内的娘娘是他的秘密。母亲总是不许他接近昭阳殿,可母亲越是不许,他越是好奇。里面住着什么样的怪物?会吃人吗?当他发现昭阳殿内住着的不但不是怪物,反而是个美丽温柔的娘娘;不但没有吃他,反而常常教他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他渐渐喜欢上了去找娘娘玩。娘老是这不许,那不许,可娘娘会温柔地笑着,让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娘娘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是个男子汉,肯定会信守诺言,谁都不告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面色突变,云歌朝她打了眼色,继续笑着说:“虽然睡在宫女兜的毯子里十分舒服,但姑姑知道更好玩的睡法。”
刘奭看娘和姑姑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误,放下心来,赶着问云歌:“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姑姑快告诉虎儿。”
“其实这个法子娘娘也知道的,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呢?我以为她早告诉你了。”
刘奭嘟起了嘴,“你胡说!娘娘最喜欢虎儿了,什么秘密都告诉我!”
云歌摇头,不相信地说:“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问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阳殿问。”
许平君盯着儿子,脸色发青,举掌就想打,云歌按住了她的手,对富裕吩咐:“带殿下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揉揉腿。”
太子刚出殿门,许平君哭着说:“你干什么拦着我,这个逆子竟然认贼做亲!我和他说了多少遍,不许他接近昭阳殿,他竟然一句不听。你看看他维护她的样子,竟然把亲娘当成了外人!他爹今日骂我时,他明明在场都一声不吭。”
云歌无奈地说:“怎的人一旦长大就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呢?姐姐小时候有没有过父母一再阻止,你却非要做的事情呢?甚至父母越阻止,你就越想做?难道姐姐小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吗?姐姐难道没有自己的秘密吗?反正我是有的。”
许平君愣住。她如何没有呢?那时候娘拼了命地阻止她找病已玩,她却总是偷偷地去。娘不许她带红花,她却总会一出门后,就在辫子上插一朵红花,进门前又偷偷取下藏好。
“姐姐想阻止虎儿和霍成君来往是不可能的,都在未央宫中,只要霍成君有心,处处都是机会,而且姐姐越阻止,虎儿只怕越想和霍成君亲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姐姐把自己和霍成君的恩怨告诉虎儿,你是他娘,他若知道这个人是欺负他娘的人,不管霍成君对他多好,他也会疏远防备她。”
许平君摇头不同意,“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懂?何况我也不想让他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污秽的事情。”
“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得懂事,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只怕年纪很小时,人情冷暖就已明白了。”
确如云歌所说,当母亲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母亲对她的厌恶了,甚至直到现在,她仍记得三岁那年的新年。母亲在厨房炖肉,她和哥哥们在外面踮着脚等。肉煮好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进了厨房,母亲将肉分放在几个哥哥碗里,却只给她盛了一碗汤。从那后,母亲煮肉时,她再也不在外面等。许平君叹气,“虎儿和我不一样,他有这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云歌很严肃地说:“姐姐,自你做皇后开始,他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了,他身上连带着许多人的命运。孟珏、张贺他们都先不说,只许家就有多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虎儿……许家也会连带着……”云歌轻叹了口气,“姐姐的心思我都明白,哪个做娘的不想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可是虎儿注定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样长大了,一般孩子的快乐天真只会成为别人害他的武器,姐姐越是爱护他,反而越是该让他早早明白他身处的环境。”
许平君呆呆地望着云歌,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怀着他时,曾想着要把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全部弥补给他,他会成为世间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云歌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笑容下却全是心酸,“因为他要做皇帝,老天会将整个天下给他,同时拿走他的全部人生。”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默默落泪。
云歌将一块绢帕塞到她手里,“姐姐,在虎儿学会保护自己之前,你是这未央宫中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许平君将眼泪擦去,“知道了。最近我掉的眼泪太多,做的事情却太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好似几天之间就长大了,他看人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探究,举止间有着和年龄绝不符合的稳重。以前他总喜欢在宫里跑来跑去,忙着寻幽探秘,屋宇繁多的未央宫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大的游乐场所;现在他喜欢避开所有人,静静坐在一个地方,默默看书,看累了,就支着下巴眺望远处。
他小小的眉眼间究竟在想着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以前刘询若长时间不去椒房殿看他,他就会去看爹爹,腻在爹爹身边戏耍,有时候也许是宣室殿,有时候也许是别的娘娘们的宫殿;现在他总喜欢牵着父皇的手去椒房殿,让父皇教他这,教他那。以前他对孟珏恭敬,却不亲昵,因为孟珏从未像别的亲戚长辈那样抱过他,也从不逗他笑、陪他玩,孟珏只是温和地微笑,微笑下却让他感觉到遥远;而现在他对孟珏敬中有了亲,那种亲不是抱着对方胳膊撒娇欢笑的亲,而是心底深处一块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仰慕。
“奭儿,怎么拿着册书,却在发呆呢?怎么好长时间没来找我玩?”霍成君笑吟吟地坐到刘奭对面。
刘奭觉得秋日的灿烂阳光好似全被遮住。他站起,一面向霍成君行礼,一面说:“先生布置的功课很重,儿臣要日日做功课。”
霍成君看他头上有几片落叶,伸手想把他拽到身边,替他拿掉,可刘奭竟猛地后退了两步。毕竟年纪还小,举动间终是露了心底的情绪。
霍成君笑容僵了一僵,微笑着缩回了手,带着估量和审查,凝视着刘奭。
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同来御花园散心,两人因喜欢清幽,又想单独说些话,所以专拣僻静处行走,不料看到霍婕妤和太子殿下同坐在树下,回避已是来不及,只能上前给霍婕妤请安。
霍婕妤笑看了眼公孙长使微隆的腹部,心如针刺,刘询对她近乎是专宠,可她的肚子无一点反应,刘询几个月里只去过一次公孙长使处,她竟然就怀孕了。
“坐吧!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守那么多规矩。”
公孙长使局促不安地站着,不敢坐。霍成君眼中隐有不屑,侧头看向张良人,笑命她坐,“宫里的一切可都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良人因为出身于大家族,行动间自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笑扶着公孙长使坐下,自己坐到她身侧,“回娘娘的话,一切都习惯,就是觉得没家里自由自在。”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霍成君笑着点头,与她谈论起以前闺阁中的旧事,公孙长使对这些贵族小姐的消遣一窍不通,半句话都插不上,只能静静地坐着。她看刘奭时不时看一眼她的腹部,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放在了腹部上。霍成君含笑问刘奭:“就要有弟弟了,殿下可开心?”
刘奭盯着公孙长使问:“是弟弟吗?”
公孙长使笑回道:“不知道。不过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子,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我。”
刘奭一下高兴起来,“妹妹若像娘娘,一定很美丽,到时候我也要带妹妹玩。”
公孙长使也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大殿下的吉言。”
两个嬷嬷提着食盒过来,给众位娘娘请安后,笑对张良人说:“娘娘真让我们好找!转遍了御花园才寻到这里。”
张良人站起来接过食盒,“这是我命御厨按照家中的食谱做的几样点心。”
一个小宦官也寻了过来,刘奭起身告退。霍成君笑叫住他,“一起吃几块点心再去读书。”
刘奭回禀:“儿臣要回去做功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吃几块点心耽误不了你的功课,快过来!”
张良人也笑说:“很好吃的,殿下尝尝吧!”
刘奭低声对宦官吩咐:“去找我师傅。”说完后,转身回去。
张良人亲手选了块最好看的点心递给刘奭,刘奭握着点心不动,只看着公孙长使将一块杏仁糕几口吃完。
公孙长使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释,“最近变得有些挑嘴,那日在张良人那里吃了两块点心,竟一直嘴馋得不能忘,所以张姐姐特意命御厨做给我。”
“原来我们都沾的是长使的光。”霍成君挑了块桃酥放进嘴里,又好似随手地拿了块给张良人,张良人本想拿杏仁糕的,但霍成君已经递到眼前,只能先放下手中的,笑着接过桃酥。
“手里的点心不爱吃吗?那尝尝别的。”霍成君捡了块杏仁糕给刘奭,刘奭接过后,却一直不吃,霍成君笑说:“尝一尝!”
公孙长使刚吃完第二块杏仁糕,也笑着说:“殿下,很好吃的。”
刘奭紧握着点心,越来越着急。
“太子殿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充满了责备的叫声,却让他顿时轻松。刘奭立即扔下点心,扑向孟珏,又猛地顿住脚步,恭敬地行礼:“先生。”
孟珏神色不悦:“功课做完了吗?”
“还没有。”
“那还在这里戏玩?”
张良人忙道歉:“都是本宫的错,请孟大人不要责罚殿下。”
孟珏什么都没有说,微笑着行礼后,牵着刘奭告退。霍成君看着两人的背影,手里的桃酥断成了几截。
师徒两人回到石渠阁后,孟珏微笑着问:“谁叮嘱过你这些事情?”
孟珏的话没头没尾,刘奭却很明白,回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有一日给我糕点吃,我就吃了。太皇太后却很不高兴,要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喝和吃任何娘娘给的东西,后来我告诉了娘,娘还亲手绣了一双鞋给太皇太后。”
孟珏倒也没显得多惊讶,微微点了下头,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再提起了,明天去给太皇太后磕头时,记得要多磕一个。”
刘奭没听懂孟珏的话,只随口“嗯”了一声,跑到桌前,打开竹简开始诵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夜里,刘奭正睡得香甜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忙爬到窗户前,只看母后正匆匆整理衣装,一个侍女跪在殿门外边哭边奏:“长使娘娘晚上睡下时还好好的,可半夜里突然就嚷肚子疼,现在流血不止。”
“陛下可知道了?”
“陛下在昭阳殿。昭阳殿的总管说陛下已经歇息,不准奴婢入内惊扰。”侍女说着又开始给母后磕头,“奴婢求皇后娘娘救长使娘娘一命,奴婢愿意来生做牛做马……”
母后打断了她的话,“赶紧回去守着公孙长使,别在这里说胡话。”又对富裕说,“传本宫旨意,命太医立即进宫,若有怠慢的,本宫严惩!”富裕转身要吩咐底下人去宣旨,母后严厉地说:“你亲自去办!”
富裕应了声“是”,撒开双腿就跑出了椒房殿。
母后吩咐完一切后,带着人赶去玉堂殿。椒房殿安静下来,只几个守夜宫女立在殿门前,小声说着什么。
刘奭缩回榻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清晨,未等母后来唤他起床,他就洗漱停当,出了椒房殿。先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还未起身,他就在殿外“咚咚”地磕了三个头,惹得已经熟稔的橙儿掩着嘴偷笑,“殿下今日的头磕得可真实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嘴,一个骨碌爬起来,跑去了石渠阁,翻开孟珏布置给他的功课,大声地朗诵着,“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子曰……”
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诵读中,在一个又一个的“子曰”中,他努力寻找着可以相信和追求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生?”
刘奭急急擦去眼角的泪,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师傅不知何时到的,没有叫他,只静立在窗下,听着他的诵书声。
孟珏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微笑着说:“今日我们不做书籍上的功课,我们去爬山,看看书籍外的风光。”
“好。”
刘奭掩好书,跟在孟珏身后,亦步亦趋。当爬到山顶,刘奭终于没有忍住地问:“先生,父皇聪明吗?”
“很聪明。”
“父皇……父皇会像书籍上的皇帝那样很喜欢很宠爱一个妃子吗?”
“不会。”
听到先生绝对肯定的语气,刘奭如释重负,小小年纪,竟然眺望着远方长长地吁了口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云歌接到许平君传诏时,正对着医书背草药的药性,想着许平君找她应该和公孙长使、张良人的事有关,忙将手头的药草放下,赶进宫中。
许平君见到她,露了笑意,不过只在唇角一转,很快就淡了,“有个人想见你,却又不方便直接找你,所以请我帮忙,你肯见她吗?”
“谁?”
“太皇太后。”
云歌低垂着眉目,看不清楚神情,只有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她无事不会找我的,姐姐带我去吧!”
许平君见她答应了,牵着她的手,并肩向长乐宫行去。许平君的面容清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完全不似她往日的性格。
云歌轻声问:“公孙长使的事情是张良人做的吗?”
许平君淡笑,“不管她做没做都无所谓。陛下立意要压下此事,根本不会去彻查,御厨和所有牵涉在内的人都已被秘密处死。”
云歌只有沉默,对刘询的处理方法,她虽然早已猜出几分,可真听到后仍不免心寒。张良人身后有右将军张安世和整个张氏,刘询不能失去张氏,可那个无辜的孩子呢?
长乐宫已到,橙儿和六顺正在殿门口张望,看到她们,欢喜地迎上来。六顺给皇后请完安后,竟失礼地问云歌:“姑娘,你还好吗?”
云歌微笑着,十分平静地说:“以后叫孟夫人。我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六顺忙跪下要赔罪,云歌却理都没有理他,径直走进了大殿。
上官小妹立在殿内,身上披着件厚厚的织锦披风,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许平君有些诧异,她不是要见云歌吗?
“你们来得不巧,哀家要出去走走,改日再来吧!”
许平君反应过来,恭敬地说:“儿臣正好有空,不如让儿臣随侍左右,儿臣虽然笨手笨脚,不过总比宫女尽心。”
上官小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出了殿门。许平君忙小步跟上,云歌低头随在她们身后。上官小妹转了几个圈子后,出了长乐宫,看方向似乎想去建章宫,许平君和云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只能一直默默跟随。
六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她们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宫女宦官。等行到建章宫深处的一处院落前,上官小妹停了脚步,说道:“我不方便过去,云歌,你想办法进去看一眼。”
云歌看侍卫环绕,守卫森严,不解地想了会儿,猛地明白过来,对许平君细声求道:“姐姐,要麻烦你了。”
许平君道:“他是你的故人,也是我的故人,一起进去吧!”
守卫见皇后亲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拦,犹豫间,许平君已走进了院子。
四月正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扫落叶,抬头看到来人,手中的笤帚掉到地上,溅起一阵轻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公子在哪里?”云歌问。
四月神情黯然,指了指身后的屋子。
许平君和云歌推开木门,刺鼻的酒气混着酸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一个长发散乱的男子正抱着一个木匣子呼呼大睡,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紫袍,却已经被酒渍、油腻染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皱巴巴地团在身上。脸上野草一般的胡髯和长发纠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只觉得污秽丑陋不堪,令人避之都唯恐不及。
许平君叫:“大公子!大公子!刘贺!刘贺……”
紧抱着木匣的人身子微动了动,喃喃自语:“红……红……”忽地笑起来,大呼一声,“二弟,这是我们的喜酒,再干一杯!”
云歌猛地转身出了门,仰头望天,一口口地大吸着气。
许平君扶着门框,似有些站不稳,那个倜傥风流的男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半晌后,她才定下心神,问四月:“你怎么可以让他醉成这样?”
四月盯着许平君冷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快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除了醉酒,还能做什么?难道清醒地散步吗?一天散一千遍?一年该散多少遍?”她说话的工夫,整个院子就被她走了个遍。
许平君看着逼仄狭窄的小屋,说不出话。这一切都是她的夫君一手造成。在四月犀利的目光前,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云歌走到四月面前,一字字说:“我会救他出去,你要做的就是让他醒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月双眼圆睁,瞪着云歌,好一会儿后,用力点了点头,“好!”
云歌快步离开,许平君紧跟在她身后,想问却不敢问。
上官小妹看到云歌,问道:“他还活着吗?”
“离死不远了。你要我做什么?要我去求霍光,还是刘询?”
小妹悠悠地笑起来,“霍光几次暗示皇帝下旨杀刘贺,罪名他都已经替皇帝罗齐全,一千多条罪行呢!只差皇帝点头宣旨,皇帝却一直含含糊糊地装糊涂,霍光又想通过我的手赐死他,我装害怕,大哭着拒绝了。”
许平君喜悦地说:“他定是念着故情,我去求他放人。”
小妹的视线如寒刃,割碎了许平君的喜悦,“皇帝不是不想杀刘贺,而是不敢杀。孝昭皇帝曾命他写过一道圣旨,他承诺过不动刘贺,否则刘贺早就……”小妹一声冷笑,“皇帝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霍光能设法杀了刘贺,可霍光不想背负杀害废帝的罪名,他是希望皇帝下旨杀了刘贺。”
许平君脸色发白,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云歌问:“圣旨呢?”
小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遍,皇帝肯定想的遍数更多。他先前一定以为在我这里,所以借着把我从椒房殿迁到长乐宫的机会,将我所有的物品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结果令他很失望。”
云歌看小妹盯着她,“也不在我这里,我刚知道此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的视线越过了她,似看着极远处,“他不会舍得将你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询倒是懂得他的心思,所以压根儿没去烦扰过你。”
云歌的身子猛地颤了下,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问:“你为何拖到现在才找我?”
小妹瞟了眼许平君,“太早了,你孤掌难鸣;再晚下去,就来不及了,现在的时候恰恰好。边疆有乱,皇帝和霍光暂时都顾不上刘贺,但他们一个抢了刘贺的皇位,一个废了刘贺,没一个会放心留着刘贺。”小妹看着云歌,微笑起来:“霍小姐、孟夫人,在他的心中,刘贺是他的朋友,刘贺也敬他为友,否则,以刘贺的心智绝不至于沦落到此,我想他绝不想看到刘贺今日的样子,刘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好似卸下了个大包袱,神态轻松、脚步轻快地走了。
云歌遥望着守卫森严的院子,心里全是茫然。她虽然给了四月承诺,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兑现这个承诺。
书房内,孟珏清心静气、提笔挥毫,在书法中,寻觅着暂时的平和。
“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三月轻敲了敲门,“夫人想见公子。”
孟珏的眉间有不悦,可声音依然温润有礼,“我有要事在忙,请夫人回去。”
“你怎么……”三月的叫声未完,云歌已经推门而进,“不会占用多少时间,我来取回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三月一脸不满,孟珏盯了眼三月,她立即心虚地低下了头,匆匆后退,将门掩上。
孟珏不露声色地将面前未写完的卷轴轻轻合上,“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叔叔给我的钜子令。”
孟珏沉默了一会儿,从暗格中取出钜子令交给云歌,云歌转身就要走,他问道:“你知道怎么用吗?”
风叔叔说找执法人,可执法人在哪里?云歌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去一品居找掌柜的,将钜子令出示给他,钜子们自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歌震惊,一品居竟然是风叔叔的产业?
她冷嘲道:“如果你告诉我七里香其实也是你的产业,我想我不会太惊讶。”
孟珏没有回答,而云歌也没有给他时间回答,语音刚落,人已经在门外。
“三月。”孟珏扬声叫她进去。
三月拖着步子走进屋子,孟珏看着她没有说话,三月脸色渐渐发白,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绝无下次。”
孟珏移开了目光,吩咐道:“你派几个人暗中盯着云歌,查清楚她这几日的行踪。”
三月吊到半空的心放下,脸色恢复正常,磕了个头后站起来,“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月出来时,看见许香兰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罐汤过来,她苦笑着上前行礼,“二夫人先回去吧!公子这会儿正忙着。”
许香兰眼中都是失望,强笑了笑说:“好的,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一旁的丫鬟委屈地嘟囔:“守着炉子炖了一下午!前天忙,昨天忙,今天还是忙!喝碗汤的工夫都没有吗?”许香兰瞋了她一眼,朝三月抱歉地笑笑,提着汤姗姗而去。
三月只能叹气。
云歌为了救刘贺,细心地调查和分析着朝堂上的一切。
想要救出刘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刘贺送回昌邑国。昌邑国是武帝刘彻封的藩国,只有皇帝才能下旨夺藩王性命、收回封地,而刘询因为对先帝有承诺,一日没有销毁自己亲手写的圣旨,一日不敢宣旨,光明正大地杀刘贺。
可要把刘贺送回昌邑,谈何容易?
首先要把刘贺从建章宫中救出,再送出长安,最后护送回昌邑。守建章宫的羽林营,虎狼之师,只听命于霍家,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可能从羽林营的重重戒备中救出刘贺;即使把刘贺救出建章宫,又如何出长安?负责京畿治安、守长安城门的是隽不疑,此人铁面无私,只认皇帝,他一声令下,将城门紧闭,到时候插翅都难飞。最后的护送当然也不容易,以刘询的能力,肯定能调动江湖人暗杀刘贺,可相对前两个不可能完成的环节,最后一个环节反倒是最容易的。
虽然云歌看不到一点希望,可她的性格从不轻言放弃,何况这是刘弗陵的心愿,无论如何困难,她都要做到。
既然最后一个环节最容易,那就先部署最后一个,从最简单的做起,再慢慢想前两个环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静静观察着朝堂局势的变化,希冀着能捕捉到刘贺的一线生机。
汉朝在秋天正式出兵,到了冬天,关中大军大败匈奴的右谷蠡王,西北大军虽然不能直接参与乌孙内战,可在赵充国将军的暗中协助下,乌孙内战也胜利在望,刘询和霍光的眉头均舒展了几分,众位官员都喜悦地想着,可以过一个欢天喜地的新年。
正当众人等着喝庆功酒时,乌孙的内战因为刘询宠臣萧望之的一个错误决定,胜负突然扭转,叛王泥靡在匈奴帮助下,大败解忧公主,顺利登基为王。解忧公主为了不让汉朝在西域的百年经营化为乌有,毅然决定下嫁泥靡为妃。
消息传到汉庭,一贯镇定从容、喜怒不显的霍光竟然当场晕厥。
迫于无奈,刘询只能宣旨承认泥靡为乌孙的王,他心内又是愤怒又是羞愧,面上还得强作平静。内火攻心,一场风寒竟让一向健康的他卧榻不起。
太医建议他暂且抛开诸事,到温泉宫修养一段时间,借助温泉调养身体。
刘询接纳了建议,准备移居骊山温泉宫。命皇后、霍婕妤、太子、太傅以及几位近臣随行。
因为旨意来得突然,孟府的人只能手忙脚乱地准备。
担心温泉宫的厨子不合孟珏口味,许香兰特意做了许多点心,嘱咐三月给孟珏带上。
一堆人挤在门口送行,孟珏和众人笑语告别,到了许香兰面前时,和对其他人一模一样,只笑着说了几句保重的话,就要转身上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香兰强作着笑颜,心里却很难受委屈,听说不少大人都带着家眷随行,可孟珏从未问过她。唯一宽慰点的就是孟珏对她至少还温和有礼,对大夫人根本就是冷淡漠视。
“等一等!”一把冷洌的声音传来。
孟珏闻声停步。
云歌提着个包裹匆匆赶来,“带我一起去。”
自霍光病倒,大夫人就回了霍府,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这会儿突然出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孟珏如何反应。不想孟珏只微微点了下头,如同答应了一件根本不值得思考的小事。
云歌连谢都没说一声,就跳上了马车,原本该坐在马车内的孟珏坐到了车辕上,车夫呆呆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扬鞭打马,驱车离开。
刚到温泉宫,云歌就失去了踪迹,三月着急,担心云歌迷路。孟珏淡淡说:“她不可能在温泉宫迷路,做你的事情去,不用担心她。”
许平君正在整理衣服,听到富裕叫“孟夫人”,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竟真是云歌,喜得一把握住了云歌的手,“你怎么来了?一路上冷不冷?让人给你生个手炉来?”
云歌笑着摇头,“一直缩在马车里面,拥着厚毯子,一点没冻着。”
许平君有意外的喜悦,“孟大哥陪着你一起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笑意一僵,“他坐在外面。姐姐,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许平君看到她的表情,暗叹了口气,命富裕去外面守着。
“什么事?”
“我已经计划好如何救大公子了,只是还缺一样东西,要求姐姐帮我个忙。”
“什么忙?”
“看守刘贺的侍卫是霍光的人,我已经想好如何调开他们,救刘贺出建章宫。”
“这些侍卫对霍家忠心耿耿,你怎么调开?”
云歌从怀里掏出一个调动羽林营的令牌,许平君面色立变,“从哪里来的?”
云歌的手随意一晃,令牌即刻不见,“从霍山身上偷来的。霍光病得不轻,儿子和侄子每夜轮流看护。他在霍光榻前守了一夜,脑袋已不大清醒,我又故作神秘地和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大意下,令牌就被我给偷来了。”云歌说着,面色有些黯然,“霍府现在一团乱,希望叔……霍光的病能早点好。”
许平君已经明白云歌要她帮的忙,十分为难地问:“你想让我帮你从陛下那里偷出城的令牌,好让隽不疑放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头:“陛下离京前特意叮嘱过隽不疑,严守城门。隽不疑这人固执死板,没有皇命,任何花招都不会让他放行。这件事情必须尽快,一旦霍山发现令牌不见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能再有。”
许平君侧过身子,去叠衣服,默不作声。很久后,她语声干涩地说:“我不想他杀大公子。可他是我的夫君,如果我去盗取令牌,等于背叛他,我……我做不到!云歌,对不起!”
云歌满心的计划骤然落空,呆呆地看着许平君。上官小妹以为刘询所为会让许平君心寒,她低估了许平君对刘询的感情,而自己则高估了许平君对刘贺的情谊。
“云歌,对不起!我……”
云歌抓住许平君的手,“姐姐,你只要帮我查清楚大哥把令牌放在哪里,把收藏令牌的机关讲给我听就可以了,这样子不算背叛大哥,如果我能偷到,证明老天站在大公子这边,如果我偷不到,那也是命,我和大公子都会认命。”
许平君蹙眉思量着,云歌钻到了她怀里,“姐姐!姐姐!姐姐!陛下身边高手无数,他自己就是高手,即使你告诉我地方,我也不见得能偷到。姐姐忘了红衣吗?大公子再这样子被幽禁下去,不等陛下和霍光砍他的头,他就先醉死了,红衣即使在地下,也不得心安呀……”
云歌还要絮叨,许平君打断了她,“我答应你。”
云歌抱着她亲了下,“谢谢我的好姐姐。”
许平君苦笑,“你先回去吧!我梳妆一下就去看陛下,等有了消息,我会命富裕去通知你。”
云歌重重“嗯”了一声,先回去休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边走着,一边反复回想着侯伯伯教过的技艺,却又频频叹气,刘询不是霍山那个糊涂蛋,也不会恰巧一夜未睡,昏昏沉沉地被她得了手,何况刘询肯定不会把令牌带在身上,而是应该藏在某个暗格里。
刚进住处的院门,三月恰迎面而来,云歌突然朝她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三月,你最近在忙什么?”
三月被云歌突然而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晕,不解地看着云歌。
云歌借着和她错身而过的机会,想偷她身上的东西,三月立即察觉,反手握住了云歌的手,满脸匪夷所思,“你要做什么?”
云歌懊恼地甩掉了她的手,“就玩一玩。”说完,咚咚地跑掉了。
立在窗口的孟珏将一切看在眼底,静静想了一瞬,提步去找云歌。
云歌坐在几块乱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山坡下的枯林荒草,眉目间似含着笑意。她发了会儿呆,取出管玉箫,吹奏起来。
曲子本应该平和喜悦,可在萧萧寒林、漠漠山霭中听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
两只山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欢叫着跳到云歌身前,歪着脑袋看看云歌,再看看空无一人的云歌身侧,骨碌碌转动的眼睛中似有不解。
云歌微笑着对猴子说:“他去别的地方了,只能我吹给你们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只猴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云歌的话,一左一右蹲坐到云歌身侧,在她的箫声中,异样的安静。
孟珏在后面听了一会儿,才放重了脚步上前,两只猴子立即察觉,“吱”的一声叫,跳起来,带着敌意瞪向他,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警告他后退。
云歌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仍眺望着远方。
孟珏看着两只猴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上前的话也许就要和两只猴子过招。
猴子瞪了他半晌,突地挠着脑袋,朝他一龇牙,也不知道究竟是笑,还是威胁,反正好像对他不再感兴趣,吱吱叫着坐回了云歌身旁。
孟珏捧着一个盒子,走到云歌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有各种机关暗门的图样,孟珏一一演示着如何开启暗门的方法。
云歌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凝神观察。
两只猴子“吱吱”跳到孟珏身后,和孟珏站成一溜,模仿着孟珏的动作。孟珏动一下,他们动一下,竟是分毫不差。还装模作样地努力模仿着孟珏的神态,只是孟珏举止间的高蹈出尘,到了猴子身上全变成了古怪好笑。
一个人,两只猴子,站成一列,一模一样的动作,说多怪异有多怪异,说多滑稽有多滑稽。
云歌的脸板不住,变成了强忍着笑看,到最后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闻音,只觉得呼吸刹那停滞,全身僵硬着一动不能动。
两只猴子也立即学着他,突然间身体半蹲,上身前倾,手一高一低停在半空,然后僵了一会儿,随着孟珏的动作,缓缓侧头看向云歌。
云歌本来已经又板起了脸,可看见一人两猴齐刷刷的转头动作,只得把脸埋在膝盖上,“吭哧、吭哧”地压着声音又笑起来。
孟珏望着云歌,眼中有狂喜和心酸。
两只猴子等了半天,见孟珏仍是一个姿势,无聊起来,蹲坐下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看看云歌,看看孟珏。
笑声渐渐消失,云歌抬头时,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冷着声音问:“你在我面前做这些干什么?”
孟珏眼中也变回了一无情绪的墨黑,“你是侯师傅的半个徒弟,这最多算代师传艺。”
云歌垂眸看着地面,似在犹豫。
正在这个时候,富裕喘着粗气跑来,“哎呀!好姑娘,你让我好找!都快跑遍整座山头了。”
云歌立即跳起,惊喜地望着富裕,富裕却看着孟珏不肯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许姐姐吩咐的事情,就直说吧!”
富裕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白绢,递给云歌,“娘娘说了,看过之后,立即烧掉。”
云歌接过白绢,打开一开,果然是收藏令牌的暗格图样,她喜悦地说:“回去转告许姐姐,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
富裕应了声“是”,想走,却又迟疑着说:“姑娘,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云歌微笑着点了下头。
富裕眼中有难过,却只能行礼告退。
云歌沉默地将白绢摊开,放在了地上。
孟珏走过来看了一眼后,将破解方法教授给她,两只猴子依旧跟在他后面,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着。
不管暗门的机关有多复杂,可为了取藏物品方便,正确的开启方法其实都很简单。等清楚了一切,云歌对着远方行礼,“谢谢侯伯伯。”
孟珏一言不发地离开,走远了,听到箫音又响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山岚雾霭中,曲音幽幽,似从四面八方笼来,如诉、如泣,痴缠在人耳畔。
踏遍关山,倚断栏杆,无君影。
蓦然喜,终相觅!
执手楼台,笑眼相凝。
正相依,风吹落花,惊人梦。
醒后楼台,与梦俱灭。
西窗白,寂寂冷月,一院梨花照孤影。
孟珏觉得脸上片片冰凉,抬眼处,苍茫天地间,细细寒风,匀得漫天小雪,轻卷慢舞着。
雪由小转大,飘了一夜,山中梅花被催开,在悬崖峭壁上迎着风雪烂漫。
刘询贪其坚韧高洁的姿态,竟站在雪里赏了一个多时辰。七喜和何小七劝了两次,反被刘询嫌烦,给斥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觉得兴尽了,刘询才欲返回。刚走了几步,却看一个红衣人影沿着山壁迎雪而上,攀到悬崖前,探手去折梅。他蓦地想起无意中拥入怀中的柔软幽香,心内阵阵牵动,不禁停下遥望。
风雪中,人与花都摇摇欲坠,刘询的心不自禁地就提了起来。看到那人顺利折到梅花,刘询也无端端高兴起来,觉得好似是自己成功做到了一件事情。
看了看那人下山的方向,刘询迈步而去。
七喜和何小七对视了一眼,嘴角都含了笑意。看斗篷颜色,该是个女子,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或哪宫的宫女,只怕她自己都不会想到,这番雪中折花竟会折下泼天富贵。
等刘询绕到山道前,人与花竟已下山,白茫茫风雪中,一抹红影渐去渐远。
刘询忙加快了步速,一边追,一边叫:“姑娘,姑娘……”
女子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捧着花回头。
花影中,轻纱雪帽将容颜幻成了缥缈烟霞。
刘询赶到她身前站住,大病刚好,气息有些不匀,喘着气没有立即说话,只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几声轻笑,若银铃荡在风中。笑声中,女子挽起挡雪的轻纱,“陛下,你怎么看着有些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怔怔望着云歌。
云歌在他眼前摇了摇手,“陛下,你回去吗?若回去正好顺路。”
刘询忙笑道:“好。”说着想把云歌抱着的梅花拿过去,“我帮你拿吧!”
云歌任由他拿走了梅花,默默走在他身侧。
风雪中,两人走了一路,竟是再没有说一句话。
女子的软语娇声固然愉人心扉,可适时的沉默却更难得,刘询杂乱的心绪渐渐平稳,觉得心中有茫茫然的平和安宁。
进了温泉宫,刘询拿着花,迟迟没有还给云歌,直到最后才将花依依不舍地递回:“好花要配个好瓶子,我命七喜去给你寻个瓶子。”
云歌没有接,微笑着说:“陛下捧着它回来,就送给陛下赏了。”
刘询有意外之喜,笑道:“我的起居殿中刚收了一个新花瓶,正好插梅花。”
云歌问:“什么样子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肩并肩地进了大殿。
何小七欲跟进去,七喜一把拽住他,摇了摇头,又遥遥朝殿内的宦官打了个手势,所有宦官都悄悄退出了大殿。
何小七呆站了会儿,小声问七喜:“这不是第一次?”七喜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何小七忙知错地低下了头,嘴边却抿出了个阴沉沉的讥笑。
云歌一进屋子就笑说:“好重的药味。”
刘询叹道:“我的病已经大好,他们一个个却还把我当病人一般捂着。”
“大哥若不觉得冷,我打开窗户透一下气。”
看刘询同意了,云歌将内殿的窗户一一打开,捧起案上的一个玉瓶,行到外殿,“大哥说的是这个瓶子吗?”
“就是它。”
云歌把瓶子放在正对殿门的案上,脱去斗篷,跪坐在了案前。
刘询将花递给她,坐到她身旁,看她修剪花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时不时视线相触,云歌或嫣然,或低首,刘询只觉花香袭人,人欲醉。
花插好后,云歌献宝一样把花捧到刘询面前,“大哥喜欢吗?”
刘询的声音很重,“喜欢。”
云歌侧首而笑,刘询忽地伸手欲握掩映在红梅中的皓腕,云歌却恰好缩手,两人一擦而过。
云歌取出腰畔挂着的玉箫,低着头说:“我给大哥吹个曲子,好不好?”
刘询点头。
云歌侧依在案上,轻握着玉箫,悠悠地吹起来,慵懒闲适中妩媚暗生。
此情此景,竟触手可及。
他的峥嵘江山中,唯缺一段人间天上的旖旎。恍恍惚惚中,刘询只觉欣喜无限。
云歌一首曲子吹完,低头静坐着,好似在凝神细听,又好似含羞默默。一瞬后,她向刘询欠了欠身子,站起来就要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急急伸手,只来得及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云歌回头看他,剪水秋波中似有嗔怪,刘询忙放开了裙裾,“你……明日陪我去山中散步可好?太医说我应该每天适量运动。”
云歌凝视了他一瞬,忽而一笑,“大哥若明日还愿意见我,我就陪大哥去散步。”
刘询喜悦地说:“那说好了,明日不见不散!”
云歌笑着,扭头而去。
她一出殿门,就加快了步速,一边向树林里走,一边嘴里打着呼哨。树林深处传来猴子的吱吱叫声。云歌跑进林中,一只猴子倒吊在树上,另一只猴子抓着个木盒给她。云歌拍了拍猴子的脑袋:“好样的,回头再谢谢你们,赶紧回山中去,这几天都不要再出来,藏好了!”
云歌打开木盒,把自己要的令牌藏入怀中,强装镇静地向宫外行去。
等出了温泉宫,到了约定地点,一直潜藏在暗处等候她的人立即迎上来,云歌将两块令牌放到他手中,“这块可以出入建章宫,这块用来出城门。皇帝说不定今天就会发现令牌被盗,你们一定要快!一定要赶在皇帝派人通知隽不疑之前出长安,否则……一定要快!”云歌有深深的抱歉,因为一旦失败,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来人立即飞身隐入了风雪中,“我们一定尽力!”
云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从这一刻起,很多人的性命都在以点滴计算。而她唯有等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目送着云歌出了殿门,很久后,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案上的梅花,只觉得从鼻端到心里都馨香萦绕,仿似自己不是坐在温泉宫里,而是回到了很久前的少年时代。
踏春时节,柳丝如轻烟,浅草没马蹄。锦衣少年、宝马雕鞍,在黄莺的娇ti声中,呵护着高贵优雅的仕女谈笑而过。他们遥不可及,居高临下。在经过一身寒衣的他时,他们或视而不见、态度傲慢,或出言呵斥、命他让路,却不知道这个他们随意轻贱的人原本在他们之上。
在萦绕的梅花香中,过去与现在交融错乱,那个一身寒衣的少年正在乱莺啼声中,一边欣赏春色,一边折下梅花,笑赠佳人,而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都在频频回头。
刘询微笑着坐了很久后,吩咐七喜去拿奏折,准备开始处理政事。
太医建议刘询到温泉宫的初衷,是想让他远离政务,清心休养,可刘询丝毫未懈怠政事,每天都会将送来的公文、奏折仔细批阅。
有些奏折批阅后就可以,有些奏折却还需要加盖印鉴,所以吩咐完七喜后,他又亲自起身去室内,准备开启收藏印鉴和令符的暗格,取出印鉴备用。
他的手搭到暗格机关上,按照固定的方法,打开了暗格,所有的印鉴和令符都呈现在了他眼前。
云歌一遍遍问自己,我真的只能等待了吗?
不!一定还有可以帮到他们的方法,一定有!不能让他们独自而战,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要拖住刘询,让他越晚发现令符丢失,所有人就越多一分生机。可是怎么拖住他呢?再返回去找他?肯定不行!刘询聪明过人,如果我表现太过反常,他一定会起疑心,察觉事有蹊跷,反倒提前败露。
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刘询觉得不是外人在刻意干扰他,而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猛地转身疯跑起来。
当云歌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书阁中时,孟珏的眼色沉了一沉。
刘奭欢喜地站起来,“姑姑。”看了看孟珏,又迟疑着改口,“师母。”
云歌走到刘奭面前蹲下,“你想去打雪仗吗?”
刘奭笑看了眼孟珏,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云歌望向孟珏,孟珏颔首同意。她立即牵着刘奭向外行去,又吩咐小宦官去叫皇后。
她和刘奭捏好雪团,偷偷在树后藏好。许平君刚到,两人就一通猛扔,砸得许平君又跳又叫。
刘奭看到母亲的狼狈样子,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许平君看到儿子的样子,心头一酸,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呀!
她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团,又扬声叫身边的宫女,“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快点帮我打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宫女们见她被云歌打成那样,都丝毫未见怪,遂放心大胆地加入战局,帮皇后去追打云歌和太子。
两拨人越打越激烈,兴起处,全都忘了尊卑贵贱,叫声、笑声、吵声不绝于耳。
随着暗格的打开,刘询正要细看所有的印鉴和令符。忽然,窗外传来惊叫声和欢笑声,刘询皱了皱眉,侧头看向外面。本以为不过一两声,不想竟然一阵又一阵地传来,他不禁动了怒,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他的殿外喧闹?七喜干什么去了?竟然由得他们放肆?
随手将暗格关好,暗藏不悦地向外大步走去,还未走到殿外,七喜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陛下,奴才刚命人去查探过了,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孟夫人在打雪仗,所以奴才就没敢多言,先来请示陛下,陛下的意思是……”
刘询的眉头慢慢展开,笑了起来,“他们倒是好雅兴。走!看看去!”
七喜笑应了声“是”,立即去拿斗篷,服侍刘询去看热闹。
皇后和几个宫女是一队,云歌和刘奭是一队,人少力弱,已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借助山石树木躲避。可惜只两个人、四只眼睛,根本躲都躲不过来。
刘询站在高处看了一会儿,扬声说:“羊角士。”
云歌立即反应过来,一推刘奭,指向九宫上角,他忙把手中的雪团狠狠砸出去,“哎哟!”一个要偷偷潜过来的宫女被砸得立即缩了回去。
“花十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轻声下令,刘奭和她立即左右分开,各自迎战,将两个从左右角包攻的宫女打了回去。
“肋道。”
……
刘询用的是象棋术语,他的每句话,许平君她们也能听到,可就是不明白刘询到底指的是哪个方向,又是何种战术,所以听到了也是白听。
在刘询的指挥下,云歌和刘奭敌不动我不动,可敌人一旦动,他们却总能后发制人。
许平君不依了,嚷起来:“陛下,君子观棋不语!”
刘奭着急,立即探头大叫,“父皇是锄强扶弱,侠客所为!”
云歌想摁他的脑袋,已经晚了,一个雪团滴溜溜地砸到了他头上。
刘询大笑起来,“真是头憨虎!中了你娘的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虽看不到许平君,可她欢快的笑声飘荡在林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见到父母的样子,也高兴地笑起来,雪仗打得越发卖力。
这场“雪中大战”一直打到晚膳时分才散,刘询龙心大悦、玩性尽起,索性吩咐御厨准备晚宴,召随行的大臣和他们的家眷赏雪品酒、对梅吟诗。
君臣欢闹到深夜,才兴尽而归。
孟珏和云歌一前一后回到屋中,各自休息。
云歌疲惫不堪,却无丝毫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孟珏也未歇息,听到隔壁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月色,任寒风扑面。
一更时分,三月匆匆而来,凑到窗下,小声说:“刚收到师弟的飞鸽传书,大公子已出长安,公子吩咐送给大公子的礼物,师弟也已经送到。”
孟珏点了点头,三月悄悄退下。
孟珏去敲云歌的门。
“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拉开了门,不耐烦地问:“什么?”
“刘贺已出长安。”
云歌绷着的背脊突地软了,扶着门框好似站都站不稳,“你如何知道的?”
“四月也算我的人,难道你希望我坐看着她往死路上走?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刘贺的武功心智都不比刘询差,他输的是一股决绝和狠劲。”
云歌神情黯然:“现在的刘贺不是当年的大公子了,他现在究竟是醉是醒都不清楚。”
孟珏淡淡说:“我已命人把红衣的棺柩带给刘贺,他就是醉死在酒坛子里了,也得再爬出来。”
云歌隐约间明白了几分刘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悲悯中也认同了孟珏的推断,不错!刘贺绝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惊扰红衣。云歌冷冷地说:“你若不想毁了你的锦绣前程,最好回去蒙头睡觉。”她“砰”地一声,将门摔上,想着抓紧时间,还能睡一两个时辰,立即向榻边走去。至于明天怎么办,即使天要塌下来,也先养足精神。
孟珏静静地站了会儿,转身回屋。
半夜,刘询正睡得香甜,何小七慌里慌张地爬进寝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立醒,沉声问:“什么事?”
何小七一边磕头,一边禀奏:“接到隽不疑大人传书,说……说已经放刘贺出长安。”
“什么?”
刘询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开帘帐,怒盯着何小七。
何小七硬着头皮,将隽不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刘询赤着脚就跳下了榻,几步走到墙壁前,打开暗格,收令牌的匣子已不见。他脸色铁青,眼中又是伤又是恨,声音冰寒彻骨:“我要刘贺的人头。”
“是。”何小七磕了个头,赶忙起身,向外急掠去。
刘询悲怒交加,连她都会最终辜负了他的信任!这件事情绝非她一人能做,还有……孟珏!肯定是孟珏指使的她,可是……孟珏如何知道兵符印鉴的收藏地方?还有开启机关的方法?不可能是云歌!登基后,他特意将未央宫、温泉宫所有的机关暗格都重新设置过,即使云歌以前见过也没用。也不可能是身边的宦官,他们没有这个胆子!那么是谁?能是谁?这个人一定是他亲近信任的人。
刘询回身看到榻旁的梅花,枝头的俏丽全变成了无情的嘲讽。他突地举起玉瓶,狠狠地砸到地上,巨响中,立即香消玉殒。冷水荡着碎花慢慢淌过他的脚面,他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云歌睁眼时,天已大亮,她不能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的确是大白天。
她以为这一觉顶多睡到半夜,没想到竟安安稳稳地直到天亮。不过,不管了!事已至此,只能随遇而安、见机行事了。
洗漱完,刚出院门,就看到周围侍卫来来往往、说说笑笑,她抓住一个询问原因,侍卫笑着回禀:“陛下要去围猎,许了百金的彩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都这么高兴,彩头还是其次,若能借着围猎,得到刘询青睐,将来封侯拜将都有可能,不过……刘询还有心情围猎?
云歌道了声谢后,去找许平君。
刘奭也在皇后屋内,许平君正帮着他整理猎装。云歌见刘询要带儿子去,忐忑的心稍微安稳了几分,也许刘询还未发现令符丢失。
刘奭握着一把小弓,学着将军们走路的样子,在云歌面前走了几步,又做了个挽弓射雕的姿势。
刘奭的眉眼像许平君,显得文弱秀气,此时这么一打扮,突然间也有了几分刘询的英武,云歌笑拱着手说:“拜托大将军给在下打两只兔子回来。”
刘奭跺脚,“谁要打兔子?我要打老虎!”
许平君笑推他出门,“赶紧去找你父皇和师傅,就等你了。”看刘奭走了,却又不放心起来,追到门口叮嘱:“紧跟着你父皇和师傅,不许自个儿乱跑!”
刘奭重重地长叹口气,摇头晃脑地说:“女人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气笑着回了屋子,眉目舒畅,好似未央宫内积压的郁悒都已消散。
云歌说:“虎儿比在未央宫活泼许多。”
许平君点头,“看他这个样子,我也开心。”
“姐姐,陛下今天的心情如何?他有没有问起我?”
“很好呀!没有提过你,我只听到他和大臣们商量打猎的事情。”
“哦!”
“怎么了?你还在琢磨盗令符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救刘贺?”
“没!没!姐姐千万不要再提这事了。你吃早饭了吗?我起得太晚,还没吃过东西。”
许平君忙吩咐人去准备食物,又唠唠叨叨地数落云歌,云歌只能安静地笑听着。
两个人一块儿说着闲话,一块儿笑闹,一块儿用饭,好似又回到了旧日时光,无拘无束的少女时代。
中午时,两人一块儿去爬山,约定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云歌未让许平君,自然第一个到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站在山顶上,她望着粉妆玉琢的重重山岭,眉目间无限黯然,江山依旧,人物全非!
听到许平君叫她,忙打起精神,笑着回头。只看许平君内着一袭正红色绡凤锦衣,外穿雀金裘兜帽斗篷,姿态端庄,气度雍容,随着她盈盈步履,素白的天地都成了她华贵的底色。
她走到云歌身前,喘着气问:“你盯着我干吗?”
云歌微笑着看向远处,“我们都已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许平君笑搂住了她,“只要有些东西不会变就成!”
云歌倚在她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下山时已经很晚,围猎的人却还没回来。许平君担心起来,富裕劝道:“陛下又不是在骊山打猎,他们是带着人进入秦岭山脉,深山里才能打到大畜生。听说孝武皇帝年轻的时候,有时候一入山打猎,来回要一两个月。陛下这次虽没打算去那么远,不过两三天总是要的。”
自出了刘奭学“纣王”的事件后,许平君一直在勤读史书,知道富裕所说不虚。想着周围那么多人保护,又没有霍家的人捣鬼,自己的担心的确多余,可对儿子的牵挂却还是放不下。
“云歌,你晚上陪我一起睡,他们全走了,这里怪冷清的。”
云歌犹豫着说:“还有富裕他们呢!我晚上闹得很,怕吵着姐姐。”
许平君没好气地说:“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里来的那么多借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只得搬过来,和她一起睡。
晚上,许平君睡梦中被云歌的咳嗽声吵醒,才明白了云歌的心思。她忙起来,帮云歌倒了杯水,“每日夜里都这样吗?”
云歌抱歉地说:“一会儿就好。这几日天寒地冻的,所以严重了些。”
“孟大哥没有……”
云歌蹙了蹙眉,许平君未敢再说下去。
云歌喝了几口水,又躺下睡了。
许平君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满腹的话只能全放回去,一面左思右想着,一面经不住困意地迷糊了过去。
天刚麻麻亮,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许平君和云歌立即坐了起来,富裕在外面奏道:“陛下命人来传口谕‘命皇后、婕妤和温泉宫其他人等立回长安’。”
许平君一面穿衣一面问:“为什么?”
“不太清楚,来人言语含糊,好像是陛下要封山。”
“陛下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取道别处,应该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霍成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后娘娘和孟夫人还睡着吗?本宫刚去看过孟夫人,听说她在这里……”
许平君恨恨地说:“这只乌鸦!刚安稳了两天,就又出来了。她一叫,准没好事!”
云歌整理好衣裙,笑挑起帘子,“娘娘起得可真早!”
霍成君笑走到云歌面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姐妹妹亲热的样子,声音却是阴森刺骨,“赶着给姐姐道喜呀!”
云歌笑问:“喜从何来?难不成娘娘得了绝症?”
霍成君的眼睛异样的明亮:“我?姐姐就休想了!肯定活得比姐姐长,比姐姐好!不过你的另外一个大仇人已经离世,姐姐高兴吗?”
云歌的手足顿凉,强笑着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霍成君紧紧抓着她的手,如毒蛇缠腕,“妹妹得到消息,孟珏孟大人打猎时不慎跌落万丈悬崖,尸体遍寻不获,陛下悲痛万分,下旨封山寻尸。陛下现在匆匆赶回京城,就是准备治丧。”
许平君一把抓开了霍成君,指着门外,厉声说:“滚出去!”
霍成君大怒,恨盯着许平君,“你算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喝问:“我是皇后,本宫的话你都敢不听?你要本宫执行宫规吗?富裕,传掌刑宦官。”
富裕响亮地应道:“是!”
霍成君气得身子直抖,强吸了几口气,弯身行礼,“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说完,立即退出了屋子。
许平君摇了摇面无血色的云歌,“她的鬼话哪里能当真?孟大哥怎么可能掉下悬崖?”
“他自己当然不会掉下去,但如果陛下逼他掉呢?”
许平君脸色煞白,厉声说:“不会!陛下绝不会现在就动孟大哥的,他还指望着孟大哥帮他保护虎儿。”
云歌喃喃说:“你说刘询‘现在不会动’?看来他早有杀孟珏的意思。”
许平君被自己的话吓得呆住,心底深处是不是早已经察觉到一切?只是从来不肯面对。
“陛下他……他……孟大哥一直小心谨慎,于虎儿有恩,陛下没有道理想杀他的,也许出了什么意外,大雪中山路难行,也许有猛兽……陛下不会,陛下不会……”
云歌的眼睛清亮透彻,一瞬间就将背后因由全部看清楚,“刘询对孟珏不满已久,我救出刘贺后,刘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个人筹谋此事,以为幕后策划的是孟珏,所以暴怒中动了杀机。”
云歌匆匆收拾了几样东西,顺手将案上的点心果子兜好,披上斗篷,就冲出了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追着她叫:“云歌!云歌!”
云歌苍白的面容下全是绝望,“我是恨孟珏,正因为恨他,所以我绝不会受他的恩,我不许他因我而死!”
云歌的身影在风雪中迅速远去。
许平君泪眼模糊,只觉得在这一刻,她生命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远离、消逝,她所尽力相信和守护的一切都将破碎,“云歌,你回来!我们先回京城想办法,可以派大军……”
人影在风雪中已模糊,隐约的声音传来,“姐姐若想帮我,就立即回京城找霍光,说我入山寻夫,也许他念在……会派兵救……”
人与声都彻底消失了,只北风呼啸着卷过。
雪花越落越急,不一会儿的工夫,许平君已经满身是雪,富裕叫:“娘娘!娘娘!”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富裕含泪说:“娘娘,现在整个长安只有你能救云姑娘了,您可一定要救她!”
许平君喃喃问:“我可以吗?”
“一定可以的!云姑娘只有娘娘一个亲人,娘娘是她唯一的依靠。”
许平君从迷茫变得冷静,“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富裕,把马车撤了,我们骑马回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骊山是秦岭山脉北侧的一个支峰,山秀岭峻,东西绵延四十多里。整个秦岭山脉呈东西走向,横亘于关中大地,山势雄宏,呈蜂腰状分布,东、西两翼各分出多支山脉,西翼有大散岭、凤岭和紫柏山;东翼有华山、蟒岭山、流岭和新开岭;中段有太白山、鳌山、首阳山、终南山、草链岭,还有无数的小山岭点缀其间,如翠华山、南五台。
云歌打听清楚刘询封山的地段后,直奔而去,途中与封山的侍卫相遇,她先巧言骗问出刘询狩猎的大致方位,然后强行闯入,还顺手牵羊地夺走了一把军刀。因山中地形复杂多变,又下着大雪,侍卫们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云歌连爬了两座山峰,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这座,她还要继续去爬下一座。山顶上一片萧索,大雪已将一切掩盖,只剩下皎洁的白。
她挥着手中的军刀,将树上的雪振落,渐渐看出了异样,很多的树都有新的断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忙用衣袖去擦树干,很新鲜的刀剑痕迹露在眼前。
云歌眼前隐隐浮现出:孟珏被诱到此处,等察觉不对、想要退避时已经来不及,只得持剑相抗,三面重兵环绕,包围圈渐渐收拢,将他逼向悬崖边……不对!此处的刀痕力道如此轻微,用刀的人显然杀意不重,看来刘询并不想立杀孟珏,他想活捉他?为什么……也许孟珏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也许他还有顾忌,也许有其他原因,所以并非他诱孟珏到此,而是孟珏发现他的意图时,主动向悬崖边靠近,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任刘询摆布!
云歌扶着树干,大口地喘着气,等稍微平静一点后,她小心地一步步走到悬崖边,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耸立,她一阵头晕,立即缩了回去。
从这样的地方摔下去,还能有活路吗?
她身子发软,摔坐在了地上,雪花簌簌地飘落在身上,脑中也似飘着大雪,只觉得天地凄迷,白惨惨的寒冷。
迷蒙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个锦衣男子,走进了简陋的面店,正缓缓摘下头上的墨竹笠。彼时,正是人生初见,一切还都如山花烂漫。
“我叫孟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下来慢慢想,到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夜还很长,而我很有耐心。”
“云歌,等我,我马上就到。”
……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如决堤的水一般涌了出来,她一面哭着,一面拄着军刀站起来,挥舞着军刀,发疯一般地砍着周围的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哭着哭着,军刀好似重千斤,越挥越慢,“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软跪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边有人。”山涧中有人高喊。
云歌眼泪仍是落个不停,只觉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无所谓。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一个念头闪电般滑过她的脑海,如果刘询已经肯定孟珏死了,还有必要派这么多人封山?
哭声立停,连泪都来不及抹,立即捡起军刀,躲进了山林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从侧面仔细观察着悬崖,崖壁上长了不少松柏老藤,如果落下时,预先计划好,借助松柏的枝干,坠力必定会减少许多,再侥幸地没有撞到凸凹起伏的山壁上,也许有千万分之一的生机。
她将长刀绑在身上,准备下山谷,看看有无可能从下往上攀,也许孟珏正奄奄一息地吊在崖壁的哪棵树上,可也许他已经……她立即打住了念头,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出发!
等爬到山谷中,仰头望山,才发觉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边际,一寸寸地找,要找到何时?
不管找到何时,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歌深吸了口气,手足并用,开始往上攀缘。松柏、藤条、灌木交缠,有的地方积雪甚厚,看不清楚植物本来的面貌,等手拽到了才感觉出有刺,云歌虽然戴着厚厚的绣花手套,仍被尖刺刺伤了手掌。
突然,几声细微的鸟鸣声传来,云歌顾不上去听,仍专心爬山。又是几声鸟鸣,云歌停住,侧耳细听,一会儿后,又是几声。
乍听,的确像鸟叫,可前后的叫声连在一起,却隐然有“宫、商、角”之分。云歌闭起了双目,似推断,似祈求,“徵音!徵音!”
鸟叫声再次响起,果然又高了一个音调。云歌眼中泪花隐隐,立即追着鸟叫声而去。
当她拨开密垂的藤萝时,孟珏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静温暖,好似山花烂漫中,两人踏青重逢,竟无丝毫困顿萎靡。
云歌冷着脸说:“你因为我遭受此劫,我现在救你出去,我们两不相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好。”
云歌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褴褛衣袍,“伤得重吗?还能走吗?”
“恐怕不行。”
云歌背转过了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仿佛受伤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没有一个人说话。
云歌砍了一段藤条,当作绳子,将他缚在自己背上,背着他下山。
虽然有武功在身,可毕竟是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陡峭的山壁,有时是因为落脚的石块突然松了,有时是因为看着很粗的藤条却突然断裂,好几次两人都差点摔下去,云歌虽然一声不吭,可额头上全是冷汗,而孟珏只沉默地抱着她,每一次的危险,连呼吸都未起伏。云歌忽地担心起来,这人莫不是晕过去了?趁着一次落脚站稳,扭头探看,却看他正微笑地凝视着她,目中竟透着宁和喜悦,云歌呆了一呆,脱口而出,“你摔傻了吗?”
孟珏笑而不语,云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匆匆扭过了头。
好不容易,下到了山谷,云歌长出了口气,放下他,让他先靠着树干休息,又将怀中的点心果子放在他手边,虽已是一团糊了,不过还能果腹。
“你帮我砍些扁平的木板来,我的腿骨都摔断了,需要接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拿出军刀削砍出木板,孟珏将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诉她,吩咐说:“若我晕过去了,就用雪将我激醒。”
云歌点了点头,孟珏示意她可以开始。
云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将错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扭,“咔嚓”声中,孟珏脸色煞白,满额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
云歌抬头看他,“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个吗?”
孟珏从齿缝中吐出两字:“继续。”
云歌咬了咬牙,低下头帮他清理另一条腿的伤势,先将木刺剔除干净,然后猛地将腿骨一拽。
巨痛攻心,孟珏忽觉气血上涌,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挡面,一口鲜血喷在了衣袖上。
云歌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帮他接骨,并未注意孟珏的动作,待接好后,又用木板、藤条固定绑好。
云歌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孟珏微笑着说:“别的地方都不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见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这个笑不同于他往常挂在脸上的笑,可究竟哪里不同,云歌又说不清楚。她没好气地说:“现在的情形你还能笑得出来?你就不怕没人来救你?学鸟叫求救?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幸亏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则救兵没叫来,敌人倒出现了。”
孟珏微笑着不说话。她在崖顶上放声大哭,山谷又有回音,不要说他,就是几个山岭外的人都该听见了,他的鸟叫本来就是叫给她听的。
云歌见他只是微笑,恶狠狠地说:“刘询派人重重包围在外面,名义上是封山致哀,实际是怕你万一活着,可以借着搜山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俎上鱼肉有什么不同?”
孟珏笑问:“霍光会来救你吗?”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准,我救了刘贺,估计他的怒气不会比刘询少,不过他对我一直很好……”
听到山谷中的隐隐人语声,云歌立即背起孟珏,寻地方躲避。
幸亏这个山谷已经被来回搜过五六次,这队士兵搜查时,并不仔细,一边咒骂着鬼天气,一边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就过去了。
等士兵走了,孟珏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你任挑一个。一、霍光会救你,刘询没有任何理由阻挠霍光救女儿,只要霍光态度强硬,刘询肯定会退兵,那我们就在这个山谷中等,这里是我摔落的地方,刘询已经派兵搜过多次,短时间内士兵肯定对此处很懈怠。二、霍光不会救你。刘询搜不到我的尸体,以他的性格,定会再加兵力,士兵定会返来此处寻找我的蛛丝马迹,那我们就要尽力远离此地。我有办法逼刘询退兵,但需要时间,所幸山中丛林茂密,峰岭众多,躲躲藏藏间够他们找的。”
云歌心中有很多疑问,可孟珏既说有办法,那肯定就是有办法。她低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孟珏:“我被关在天牢时,结识了一帮朋友,我一直想去谢谢他们一声,可一直打听不出来自己究竟被关在哪里,后来听说,那一年有一个监狱发生大火,里面的人全被烧死了。那些人是我认识的人吗?是霍光做的吗?”
孟珏看到云歌眼中浓重的哀戚,很想能出言否认,将她的自责和哀伤都抹去,可是他已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点了一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背转过了身子,将他背起,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茫茫苍林,寂寂山岚,天地安静得好似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云歌沉默地背着孟珏行走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越来越慢,却一直牢牢地背着他。
云歌对捉迷藏的游戏很精通,一路走,一路故布疑阵。一会儿故意把反方向的树枝折断,营造成他们从那里经过,挂断了树枝的假象;一会儿又故意拿军刀敲打长在岔路上的树,把树上的雪都振落,弄成他们从那里经过的样子。他们本来的行迹却都被云歌借助不停飘落的雪自然而然地掩盖了。
雪一时大,一时小,到了晚上,竟然停了。
孟珏看云歌已经精疲力竭,说道:“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吧!雪停了,走多远也会留下足迹,反倒方便了他们追踪。”
云歌本想找个山洞,却没有发现,只能找了一株大树挡风,在背风处,铺了厚厚一层松枝,尽量隔开雪的寒冷,又把斗篷脱下铺在松枝上,让孟珏坐到上面。孟珏想说话,却被云歌警告地盯了一眼,只得闭上嘴巴,一切听云歌安排。
黑夜中,火光是太过明显的追踪目标,所以云歌虽带了火绒却不敢生火,两人只能静坐在黑暗中。
突地传来几声“咕咕”叫,其实声音很小,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所以显得很大声,云歌一下撇过了头。孟珏将云歌起先给他的点心递过去,云歌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吃了好几口后,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有吃完?你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吗?”
孟珏微笑起来,“经历过饥饿的人知道如何将尽量少的食物留得尽量长。有时候食物不是用来缓解饥饿,而只是用来维持着不至于饿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着手帕中仅剩的几口点心,再吃不下,“我够了,剩下的归你。”
孟珏也未相劝,只是将手帕包好,又放进了怀中。
云歌默默坐了会儿,问道:“树林里应该会有很多动物,我们能打猎吗?”
孟珏笑起来:“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最好求老天不要让我们碰见动物。大雪封山,有食物贮存的动物都不会出来,顶着风雪出来觅食的往往是饿极的虎豹。我不能行动,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一把军刀能干什么?”
“我会做陷阱,而且我现在武功大进了,可不会像以前一样,连桀犬都打不过。”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她,温和地说:“我知道。等天亮了,我们看看能不能设陷阱捉几只鸟。”
“好!”云歌的沮丧消散了几分,身子往树上靠了靠,闭着眼睛睡起来。太过疲惫,虽然身上寒冷,肚子饿,可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珏一直凝视着她,看她睡熟了,慢慢挪动着身体,将裹在身上的狐狸斗篷扯出来,盖在了她身上。云歌人在梦中,咳嗽声却不间断,睡得很不安稳。孟珏神情黯然,轻轻拿起她的手腕,把脉诊断,又在心中默记着她咳嗽的频率和咳嗽的时辰。
半夜里,又飘起雪花来,天气越发寒冷。
天还未亮,云歌就被冻醒了,睁眼一看,瞪向了孟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我刚醒来,看你缩着身子,所以……不想你这么快就醒了,倒是多此一举了。”
“你以后少多事!惹火了我,我就把你丢到雪里去喂老虎!”云歌警告完了,抓起一把雪擦脸,冻得龇牙咧嘴的,人倒是彻底清醒了。
“我们继续走,顺便找找小动物,再顺便找找山洞。我身上有火绒,有了山洞我们就可以烤肉吃了。”
大雪好似让所有的动物都失踪了。
云歌虽然边走边留意,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踪迹。不过在孟珏的指点下,她爬到树上,掏了几个松鼠的窝,虽没抓到松鼠,可弄了一小堆松果和毛栗子,两人算是吃了一顿勉强充饥的中饭。
本来食物就少得可怜,孟珏还特意留了两个松果不吃,云歌问:“你留它们做什么?”
孟珏微笑着将松果收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歌想了想,明白过来,猛地敲了下自己脑袋,气鼓鼓地背起孟珏就走。
孟珏笑着说:“你没想到,不是你笨,谁第一次就会呢?我也是为了生存,才慢慢学会的。”
云歌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突地问:“你小时候常常要这样去寻找食物吗?连松鼠的食物都……都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云淡风轻地说:“就一段时间。”
云歌走过荒漠,走过草原,爬过雪山,翻过峻岭,对她而言,野外的世界熟悉亲切、充满乐趣,可现在才知道她并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残酷世界,在父母兄长的照顾下,所有的残酷都被他们遮去,她只看见了好玩有趣的一面。
经过一处已经干枯的矮灌木丛时,孟珏突然贴在云歌耳畔小声说:“停,慢慢地爬下去。”
云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全身紧张,屏息静气地缓缓蹲下,伏在了雪地上。
孟珏将备好的松子一粒粒地扔了出去,由远及近,然后他向云歌做了个勾手的姿势,示意她靠近他,云歌忙把头凑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伸手去摘她耳朵上的玉石坠子,云歌立即反应过来,忙把另一只也摘下,递给孟珏。
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松子就要全被雪花覆盖,云歌疑问地看向孟珏,孟珏只点了下头,云歌就又全神贯注地盯向了前方。
冰天雪地里,身上冷,肚子饿,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雪中,实在是一种堪比酷刑的折磨,更何况孟珏还身受重伤。不过孟珏和云歌都非常人,两人很有耐心地静等,雪仍在落着,渐渐地,已经看不出还有两个人。
一只山雉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刨开雪,寻找着雪下的松子,刚开始,它还吃一颗松子,警觉地查视一下周围,可一直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它渐渐放松了警惕。
大雪将一切食物深埋在了地下,它已经饿了很久,此时再按捺不住,开始急速地刨雪,寻找松子。
孟珏屏住一口气,用力于手腕,将云歌的玉石耳坠子弹了出去,两枚连发,正中山雉头颅,山雉短促地哀鸣了一声,倒在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哇”的欢叫一声,从雪里蹦起来,因为趴得太久,四肢僵硬,她却连活动手脚都顾不上,就摇摇晃晃地跑去捡山雉。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次猎,什么珍禽异兽都曾猎到过,可这一次,这只小小的山雉是她最激动的一次捕猎。云歌欢天喜地地捡起山雉,一面笑,一面和孟珏说:“你的打猎手段比我三哥都高明,你和谁学的?”
孟珏很久没有见过云歌笑着和他说话了,有些失神,恍惚了一瞬,才说道:“人本来就是野兽,这些东西是本能,肚子饿极时,为了活下去,自然而然就会了。”
云歌呆了一下,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去扶孟珏起来,孟珏见她面色憔悴,说道:“这里正好有枯木,又是白天,火光不会太明显,我们就在这里先把山雉烤着吃了,再上路。”
云歌点了点头,把孟珏背到一株略微能挡风雪的树下,安顿好孟珏后,她去收拾山雉,将弄干净的山雉放在一边后,又去准备生篝火,正在捡干柴枯木,忽然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她惊得立即扔掉柴禾,跑去背孟珏,“有士兵寻来了。”
背好孟珏就跑,跑了几步,却惦记起他们的山雉,想回头去拿,可已经看到士兵的身影在林子里晃,若回去,肯定会被发现。云歌进退为难地痛苦:想走,实在舍不得那只山雉,想回,又知道背着孟珏,十分危险。她脚下在奔,头却一直扭着往后看。
孟珏忽地笑了,“不要管它了,逃命要紧!”
云歌哭丧着脸,扭回了头,开始用力狂奔,一边奔,一边还在痛苦,嘴里喃喃不绝地骂着士兵,骂着老天,骂着刘询,后来又开始怨怪那只山雉不好,不早点出现让他们捉,让他们吃。
忽听到孟珏的轻笑声,她气不打一处来,“你笑个鬼!那可是我们费了老大功夫捉来的山雉,有什么好笑的?”
孟珏咳嗽了几声,笑着说:“我在笑若让西域人知道曜的妹妹为了只山雉痛心疾首,只怕他们更愿意去相信雪山的仙女下凡了。”
云歌愣了一下,在无比的荒谬中,先是生了几分悲伤,可很快就全变成了好笑,是呀!只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山雉!她一边背着孟珏跑,一边忍不住地嘴角也沁出了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听到她的笑声,微笑着想,这就是云歌!
身后追兵无数,肚内空空如也,可两个人都是边逃边笑。
孟珏和云歌,一个是走过地狱的孤狼,一个是自小游荡于山野的精灵,追兵虽有体力之便,但在大山中,他们奈何不了这两个人,很快,云歌和孟珏就甩掉了他们。
但久未进食,天还没黑,云歌就已经实在走不动了,虽然知道追兵仍在附近,可两人不得不提早休息。
云歌放孟珏下来时,孟珏的一缕头发拂过云歌脸颊,云歌一愣间,随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你的头发……”孟珏的头发乌黑中夹杂着斑驳的银白,好似褪了色的绸缎。
“我七八岁大的时候,头发已经是半黑半白,义父说我是少年白发。”孟珏的神情十分淡然,似乎没觉得世人眼中的“妖异”有什么大不了,可凝视着云歌的双眸中却有隐隐的期待和紧张。
云歌没有任何反应,放下了他的头发,一边去砍松枝,一边说:“你义父的制药手艺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头发本来是白色的。”
孟珏眼中的期冀散去,他低垂了眼眸淡淡地笑着。很久后,他突然问:“云歌,你在大漠中第一次见到刘弗陵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云歌僵了一瞬,侧着脑袋笑起来,神情中透着无限柔软,回道:“就两个字,‘赵陵’,他不喜欢说话呢!”
孟珏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痛楚苦涩都若无其事地关在了心门内,任内里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以为他累了,铺好松枝后,将斗篷裹到他身上,也蜷着身子睡了。
半夜里,云歌睡得迷迷糊糊时,忽觉得不对,伸手一摸,身上裹着斗篷,她怒气冲冲地坐起来,准备声讨孟珏,却看孟珏脸色异样的红润。她忙探手去摸,触手处滚烫。
“孟珏!孟珏!”
孟珏昏昏沉沉中低声说:“很渴。”
云歌忙捧了一把干净的雪,用掌心的温度慢慢融化,将水滴到他嘴里。
云歌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下脉,神色立变,伸手去检查他的身体,随着检查,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悬崖上摔下时,他应该试图用背化解过坠力,所以内脏受创严重,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和修养,现在的症状已是岌岌可危。
孟珏虽然一声不吭,可身子不停地颤抖,肯定很冷。
云歌用斗篷裹好他的身体,考虑到平躺着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情继续恶化,她拿出军刀去砍木头、藤条,争取赶在追兵发现他们前,做一个木筏子,拖着孟珏走。
孟珏稍微清醒时,一睁眼,看到铅云积坠的天空在移动,恍惚了一瞬,才明白不是天动,而是自己在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如同狗儿拖雪橇一样,拖着木筏子在雪地上行走,看来她已经发觉他的内伤。
“云歌,休息一会儿。”
“我刚才做木筏子时,听到人语声,他们应该已经追上来了,我想赶紧找个能躲藏的地方。”
在木筏的慢慢前行中,孟珏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阴沉的天越坠越低,他的思绪晃晃悠悠地似回到很久以前。
也是这样的寒冷,也是这样的饥饿,那时候他的身后只有一只狼,这一次却是无数头“狼”,那时候他能走能跑,这一次却重伤在身。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愤怒、绝望、恐惧,即使天寒地冻,他的心仍是温暖的,他可以很平静快乐地睡着……
“孟珏!孟珏!”
孟珏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云歌的眼中全是恐惧。
“孟珏,不许睡!”
他微微地笑起来,“我不睡。”
云歌很温柔地说:“我们马上就会找到一个山洞,我会生一堆好大的火,然后抓一只兔子,你要睡着了,就没有你的份了。不要睡,答应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温柔,“我答应你。”
云歌拖着木筏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想尽办法,维持着孟珏的神志,“孟珏,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等了一会儿,身后却寂然无声。
“讲呀!你怎么不讲?你是不是睡着了?”云歌的声音有了慌乱。
“没有。”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开头。”
“什么样子的故事。”
“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那你就从最最开始的时候讲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快乐很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官,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异族女子,家里有两个兄弟,他们相亲相爱。突然有一天,父亲的主人被打成乱党,士兵要来拘捕他们,母亲带着两个兄弟匆匆出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父亲呢?”
“父亲去保护他的主人了。”
“他不保护妻儿吗?”
“他是最忠心的人,在他心中,国第一、家第二,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呢?”
“后来,这个异族女子带着两个幼儿寻到了夫君,虽然危险重重,但一家人重聚,她只有开心。”
“大难重逢,当然值得开心。”
“这个父亲的主人有一个孙子,年纪和两兄弟中的幼弟一般大小。这位父亲为了救出主人的孙子,决定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幼儿冒充对方。主人的孙子活了下来,那个幼弟却死在了天牢里。他的母亲愤怒绝望下带着他离开了他的父亲,没有多久传来消息,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主人而死,走投无路的主人自尽而亡。”
“后来呢?那个男孩子呢?还有他的母亲。”
“主人虽然死了,但还有无数人怕死灰复燃,他们在暗中追杀着主人的部下,有一伙人追上了他们,这个坚强的异族女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准备以身诱敌,她在临走前,把一柄匕首和身上仅剩的食物塞到儿子手里,对他说‘你若是我的儿子,你就记住,我不要你今日来救我,我只要你将来为我复仇!’‘记住!吃掉食物!活下去为我报仇!’敌人为了查问出有关主人和父亲的一切,酷刑逼供女子,女子只字不吐。这个女子被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了一天,最后被折磨而死。她的儿子就藏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目睹了一切。等所有人走后,他跪在母亲的尸身前,将母亲给他的食物一口口吃下,因为这样,他才能有力气把母亲掩埋了。他一声未哭,他的眼泪早已干涸,只是从那之后,他就失去了味觉,再尝不出任何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声音喑哑艰涩,“后来这个男孩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人收男孩做了义子,传授他医术、武功,男孩后来回到了长安,他出生的地方……”
孟珏似乎想笑,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吸气声,“还没有讲到那里。后来这个男孩子一路历尽艰险,逃往母亲的故乡。因为不敢走大路,他只能捡最偏僻的荒野行走,常常几天吃不到一点东西,一两个月吃不到一点盐,又日日惊慌恐惧,他的头发在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变白。”
孟珏停了下来,似乎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气继续。云歌听得惊心动魄,一口气憋在胸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多时候,死亡真的比生存简单许多、许多!”孟珏的语气中有沉重的叹息,“好几次他都想放弃挣扎,一死了之,可母亲的话总是响在耳边,他还没有做到母亲让他做的事情,所以每一次他都挣扎着活了下来。当他终于到了母亲的故乡时,他发现,在那里他被叫作‘小杂种’。一场战乱后,他离开了母亲的故乡,开始四处流浪。有一天,一个赌客赢钱后心情好,随手赏了他一枚钱,那个地头上的乞丐不满,将他带到树林中,殴打他。他早已经习惯拳脚加身的日子,知道越是反抗越会挨打,索性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打,等他们打累了,也就不打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清脆的说话声,就像草原上的百灵鸟一样。百灵鸟儿请乞丐们不要再打这个男孩子,乞丐们当然不会听她的,这只百灵鸟就突然变成了狼,乞丐们被她吓跑了,后来……”
孟珏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一直以来念念于心的事情终于做到,精神一懈,只觉得眼皮重如千斤,直想合上。
“后来……他看见原来是只绿颜色的百灵鸟,这只绿色的百灵鸟送给了他一只珍珠绣鞋,他本来把它扔了出去,可后来又捡了回来。百灵鸟说……说‘你要用它去看大夫’。可即使后来快饿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把珍珠绣鞋卖掉。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想接受百灵鸟的施舍,想等到将来有一天,亲手把珍珠绣鞋扔还给她,可是不是的……云歌,我很累,讲不动了,我……我休息一会儿。”
云歌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沿着面颊滚下,“我还想听,你继续讲,我们就快走出山谷,我已经看到山壁了,那里肯定会有山洞。”
他已经很累很累,可是他的云歌说还要听。
“他有了个结拜哥哥,又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义父,学会了很多东西……无意中发现……义父竟知道小百灵鸟,他很小心……很小心地打听着百灵鸟的消息……在百灵鸟的心中,从不知道他的存在……从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珏微笑起来,“可他知道百灵鸟飞过的每一个地方……他去百灵鸟家里提亲,他以为他一点都不在乎,可他是那么紧张,害怕自己不够出众,不能让百灵鸟看上,可百灵鸟却见都不肯见他,就飞走了……所以他就追着百灵鸟……”
混沌中,思索变得越来越艰难,只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一团黑雾,卷着他向黑暗中坠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孟珏!你答应过我,你不睡的!”
她用力摇着他的头,一颗颗冰凉的水滴打在他的脸上,黑雾突地散去了几分。
“我不睡,我不睡,我不睡……”他喃喃地一遍遍对自己说,眼睛却怎么睁也睁不开。
他的身体冰凉,额头却滚烫。没有食物、没有药物,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对抗严寒和重伤。
云歌将他背起,向山上爬去。
虽然没有发现山洞,却正好有几块巨石相叠,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洞,可以挡住三面的风。
她将他放进山洞,匆匆去寻着枯枝,一会儿后,她抱着一堆枯木萎枝回来,一边点火,一边不停地说话:“孟珏,我刚抽枯枝时,发现雪下有好多毛栗子,我全扫回来了,过会儿我们可以烤栗子吃。”
火生好后,云歌将孟珏抱到怀里,“孟珏,张开嘴巴,吃点东西。”她将板栗一颗颗喂进他嘴里,他嘴唇微颤了颤,根本没有力气咀嚼吞咽,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声音:“不……睡……”
她去探他的脉,跳动在渐渐变弱。
如宇宙的洪荒,周围没有一点光明,只有冰冷和漆黑。弥漫的黑雾旋转着欲将一切吞噬。孟珏此时全靠意念苦苦维持着灵台最后一点的清醒,可黑雾越转越急,最后一点的清醒马上就要变成粉齑,散入黑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然间,一股暖暖的热流冲破了黑雾,轻柔地护住了他最后的清醒。四周仍然是冰冷黑暗的,可这团热流如同一个小小的堡垒,将冰冷和黑暗都挡在了外面。
一个小小的声音随着暖流冲进了他的神志中,一遍遍地响着:“孟珏,你不可以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能又食言,你这次若再丢下我跑掉,我永不再相信你。”
他渐渐地闻到弥漫在鼻端的血腥气,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滴进嘴里。吃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影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她的手腕上一道割痕,鲜红的液体正一滴滴从她的手腕落入他的口中。
他想推开她,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一滴滴的鲜红带着她的温暖进入他的身体。
她珠泪簌簌,有的泪滴打在了他的脸上,有的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眼中慢慢浮出了泪光,当第一颗眼泪无声地落下时,如同盘古劈开宇宙的那柄巨斧,他的脑中轰然一阵剧颤,嘴里就突然间充满了各种各样怪异的味道。
是……是……这是甜!
腥……腥味……
泪的咸……
还有……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已经十几年空白无味的味觉,竟好似刹那间就尝过了人生百味。
“云歌,够了!”
满面泪痕的她听到声音,破颜为笑,笑了一瞬,却又猛地背转了身子,一边匆匆抹去泪痕,一边拿了条手帕将伤口裹好。
她把先前剥好的栗子喂给孟珏,眼睛一直不肯与他视线相触,一直游移在别处。孟珏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栗子的清香盈满口鼻,让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烤好的栗子吃完后,她拿树枝把火里的栗子拨出来,滚放到雪上,背朝着他说:“等凉了,再剥给你吃。”
“云歌。”
孟珏叫她,她却不肯回头,只低头专心地弄着栗子。
“因为娘临去前说的话,我一直以为娘要我去报仇,可后来……当我摇着你肩膀告诉你,让你来找我复仇时,我才明白娘只是要我活着,她只是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能在绝望中活下去。她临死时指着的家乡方向,才是她真正的希望,她想要儿子在蓝天下、绿草上,纵马驰骋、快意人生,她大概从没希望过儿子纠缠于仇恨。”
云歌将一堆剥好的栗子用手帕兜着放到他手边,“你给我说这个干吗?我没兴趣听!”
他拽住了她的手,“当日你来找我请义父给先帝治病时,我一口回绝了你,并不是因为我不肯,而是义父早已过世多年,我永不可能替你做到。我替先帝治病时,已尽全力,自问就是我义父在世,单论医术也不可能做得比我更好。有些事情是我不对,可我心中的感受,只望你能体谅一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抽手,孟珏紧握着不肯放,可他的力气太弱,只能看着云歌的手从他掌间抽离。
“这些事情,你不必再说了,我虽然讨厌你,可你尽心尽力地给他治过病,我还是感激你的。”
云歌坐到了洞口,抱膝望着外面,只留给了孟珏一个冰冷的背影。不知何时,雪花又开始簌簌而落,北风吹得篝火忽强忽弱。
“霍光先立刘贺为帝,又扶刘询登基,如果刘弗陵有子,那他就是谋朝篡位的逆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个孩子活着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你和霍光的关系,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在无关大局的事情上,霍光肯定会顺着你、依着你,但如果事关大局,他绝不会心软,你若信霍光,我们岂会在这里?你的兄长武功再高强,能打得过十几万羽林营和禁军吗?在孩子和你之间,我只能选择你!这件事情我不后悔,如果再选择一次,我还是选你。可云歌,我求你原谅我的选择。我不能抹去你身上已有的伤痕,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陪着你寻回丢掉了的笑声。”
即使落魄街头、即使九死一生,他依然桀骜不驯地冷嘲苍天,平生第一次,他用一颗低到尘埃中的心,诉说着浓浓祈求。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沉默冰冷的背影。
心,在绝望中化成了尘埃。五脏的疼痛如受车裂之刑,一连串的咳嗽声中,他的嘴里涌出浓重的腥甜。
风蓦地大了,雪也落得更急了。
呼啸着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山林间横冲直撞,云歌拿起军刀走入了风雪中,“你把栗子吃了。我赶在大雪前,再去砍点柴火。”
“是不是我刚才死了,你就会原谅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冷漠的声音,从一个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
“如果你死了,我不但恨你今生今世,还恨你来生来世。”
云歌刚出去不久,又拎着军刀跑回来,“他们竟冒雪追过来了。”
孟珏立即将一团雪扫到篝火上,“嗞嗞”声中,世界刹那黑暗。
“还有多远?”
“就在山坡下,他们发现了我丢弃的木筏子,已经将四面包围。”
云歌的声音无比自责。可当时的情况,孟珏奄奄一息,她根本没有可能慢条斯理地藏好木筏子,再背孟珏上山。
孟珏微笑着,柔声说:“过来。”
云歌愣了下,走到他身边蹲下。
他将一个柔软的东西放在她手里,“过会儿我会吸引住他们的注意,你自己离开,没有了我,凭你的本事,在这荒山野林,他们奈何不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都没看的把东西扔回给他,提着军刀坐到了洞口。
“云歌,听话!你已经将我从山崖下救到此处,我们已经两不相欠。”
不管孟珏说什么,云歌只是沉默。
风雪中,士兵们彼此的叫声已经清晰可闻,此时,云歌即使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孟珏挣扎着向她爬去。
云歌怒声说:“你干什么,回去!”
孟珏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清亮如宝石,光辉熠熠,“云歌!”
云歌挣扎了下,竟没有甩脱他的手。
“我不需要你为我手染鲜血。”
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葱绿珍珠绣鞋,上面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在黑暗中发着晶莹的光芒,云歌呆呆地看着那只绣鞋,早已遗忘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毡帽拉落的瞬间,一头夹杂着无数银丝的长发直飘而下,桀骜不驯地张扬在风中。
“云歌,长安城的偶遇不是为了相逢,而是为了重逢!”
往事一幕幕,她心中是难言的酸楚。
人语声渐渐接近,有士兵高叫:“那边有几块大石,过去查一下。”
孟珏将军刀从云歌手中取出,握在了自己手里,挣扎着,挺直了身子,与云歌并肩而坐,对着外面。
北风发着“呜呜”地悲鸣声,狂乱地一次又一次打向乱石,似想将巨石推倒。
鹅毛般大的雪花,如同天宫塌裂后的残屑,“哗哗”地倾倒而下。
天地纷乱惨白,似乎下一瞬就要天倾倒、地陷落。
纵然天塌地裂,她为他孤身犯险,对他不离不弃,此生足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许平君从骊山回长安后,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见皇后娘娘突然驾临,乱成了一团。许平君未等他们通传,就闯进了霍光住处。霍光仍在卧榻养病,见到许平君,立即要起来跪迎。许平君几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头赶忙搬了个坐榻过来,请皇后坐。
“霍大人可听闻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头,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叹道:“已经听闻,天妒英才,实在令人伤痛。”
“云歌独自闯入深山去寻孟大人了。”
霍光这才真的动容,“什么?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云歌拜托本宫带的话,本宫已经带到。”许平君说完,立即起身离开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闭目沉思。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云来见他。
“禹儿,你们三人一同去向陛下上书,就说‘突闻女婿噩耗,又闻女儿踪迹不明,老父伤痛欲绝,病势加重。身为人子,理尽孝道,为宽父心,特奏请陛下准臣等入山寻妹。’陛下若推辞,你们就跪着等他答应。”
霍云不太愿意地说:“之前对孟珏退让是因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帝一边,可皇帝毕竟年轻,急怒下乱了方寸,竟开始自毁长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山也满脸的不情愿,“云歌这丫头偷了我的令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要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来,霍禹忙去帮父亲顺气,“爹放心吧!儿子和弟弟们立即进宫求见皇帝。爹安心养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皇帝不敢不答应的。”
霍光颔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门,门外响起霍成君的声音。
“不许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闪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对霍禹他们说:“快扶你们妹妹起来。”
霍成君跪着不肯起来,“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选择一个。爹若救她,从此后就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语气铿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伤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来,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霍光抚着胸说:“他们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点儿不念血缘亲情吗?”
“云歌她念过吗?明知道许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却事事维护许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对我们家事关重大,她却处处保护刘奭!明知道陛下是我的夫君,她却与陛下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刘贺与我们家有怨,她却盗令牌放人!这次她敢盗令牌救人,下次她又会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从今往后,霍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盯着女儿,眼中隐有慑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霍成君却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着点头,“我老了,而你们都长大了。”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下,“你们都出去吧!”语声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头:“谢谢爹爹,女儿回宫了。”
几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着问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会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儿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说:“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从今天起,她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霍山点着头,连连称好。
霍禹冷着脸说:“娘娘,臣就送到此处,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们结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帮着她吗?”
“云歌的生死,我不关心,可父亲卧病在榻,身为人子,你刚才做的,过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地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