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城内又降下一次雪。已是日暮过后,皇城却仍明亮如昼。李煜天从无尽的遐思和成堆的奏章中抬头,看着雪,自己都觉得凄然。愣了一阵,他吩咐侍候的太监道:“去看看太子吧。”
一盏宫灯,微弱地闪烁在雪地之上。太子近七岁,一人住在宫侧的慎思殿里。近至殿门,他吩咐道:“不必通报了,朕自己进去吧。”
他步入殿堂,只觉堂后有微弱的说话声音,殿前的宫女见了他,惊慌不能自语。李煜天疑心顿起,奔入后堂,声音却惊动了殿内两人,一阵窸窣响动之后,李浦深窘迫地请安道:“儿臣见过父皇。”
李煜天观慎思殿四周,殿旁帘幔摇动,似是藏了个人。他笑着走过去道:“朕看你这殿里,也不安生——”说着,迅疾一掀,劈面打来的却是虽然稚嫩却无比熟悉的功夫——他一愣,竟然忘了抵挡——倒是李浦深在后面大叫:“云平!”
云平讪讪收手,李煜天最是震惊,他本以为太子私藏在帘幔后面的是个小宫女,但乍见云平,又使出的是云琛最厉害的功夫穿云手,他着实诧异。
“父皇。”李浦深跪下,“儿臣知道私匿反贼乃大逆不道之罪,只是毕竟云平是儿臣幼时玩伴,太子伴读,儿臣恳请父皇网开一面,有什么罪责,只责罚儿臣就好……念在昔日云家功绩,还请父皇……”
“他来干什么?”
“行刺。”云平嘴角微撇,望向李煜天的眼里充斥着不屑,“为我被害死的母亲,被逼死的父亲。我只是想来看看太子,被拦下了。”
“你走吧。”李煜天轻叹。
太子、云平互看一眼,均是难以置信。李浦深又道:“皇恩浩荡,儿臣请求……请求再送云平一程。”
“怕朕杀人灭口?”李煜天笑,“准了。”
望着两人离去背影,看着似曾相识的容颜,他心突地疼。谋逆也不论,只是放过他的儿子,算是对他的补偿,虽然那人最痛的那块,他怎么也补不上。
天地似静止了。
他又陷入对那人的思忆里。宛似暂闻仙乐一般,兴奋道:“快,快把云家人名名册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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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青山白水岁岁年年 同心共意世世生生 。。。
青山隐隐,白水迢迢。山水尽处,乃洪州小城丰秀,风吹衰草连天,枯坟遍地。
触眼荒凉。,唯有身临其境时,才懂得何谓死生一线。李煜天踏上此地后,为这萧寂之景久久不语。胜者永远是朝堂之上的王侯将相,他们从纸醉金迷中偶尔清醒时,不知是不是能领悟什么是疆场上的回首百年身。
他在寻那坟林深处的所在,间或停顿,去读碑上文字。丰秀在洪州一隅,忠良祠距此处甚远,且祠中所纪念的大多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和杀敌精勇的良兵,无名战死的将士,草草埋在此处,杂木为碑,姓名不详。但墓穴周围,野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有的墓上还放置着一把小小的花,虽不特别好看,总也添一点鲜艳。
他祈望这些都是那人做的。
云平绝杀一击之时,他认得是云家绝学穿云手。云琛说过,这门功夫传男不传女,云家男丁六岁才可修习。他翻云家名册,云平五月年至六岁,也许那人没死,将功夫传给了云平。他派遣属下千里追踪,觅得云平的落脚点就在洪州这处。
林中乍现一座简陋的茅屋。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去,挟着他登基时都未有的紧张。
那人已经不穿白衣了,朴朴素素一件蓝布袍罩身,他垂首,正温和地在一块木头上奋力刻着什么,平常至极,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俊朗。
“云琛?”这声音里,尽是胆怯,生怕大声些就会惊碎这不实的美梦。
他对这男人做了太多荒唐的事,他至此时也并不愧疚,只是后悔。
他抬头,有一瞬的惊诧,眼里有难尽的苦涩,质问道 :“当真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他复又低下头去,续道:“可恨我还是没有忘记你的样子。被爱恨伤过,如何能够相看淡然?我只望着,有一日再提起李煜天这个名字,我想也想不起。——现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煜天欲解释,云平进了屋,见了来人面色大变:“你——”
“云琛。”李煜天道,“江山和你之间,我会选你。”向来迷惘,何日才知这人比江山重,却已是,叶落天凉。
“选我送命?”云琛戏谑,“要选,早选了。非是今日。”
他拿过那人所有的信任,然后全部扔掉。
“想取我性命,李煜天,此刻便当决断——我武功尽废,如果不是无心——不是无心用他的魂心换我性命——”他有些哽咽,“我会拼将此命,与你斗到底!”
“无心用他的魂心换你的命?”
“你以为他是自尽?他用自己性命换我性命,还早早伏下云平这一条线,让他去将我的‘尸首’取回此处……”
无心懂他。如可再生,他不会再去牵扯诡谲纷纭的政治斗争,无心懂得云琛对云家的心——纵然他并不真正是云家的人——但他对云家军士的诚挚,他全懂得。洪州,是他最好的皈依。
他流血几近昏迷,听得无心在他耳边道:“命里注定我此生寿福短,遇见你,我很是开心。唯一还有用的,是这颗心了,你拿去,别再想那个人,自己好好活……”
好好活。好好活。云琛注定对这人负情,却不能再违背这人愿望。
云琛淡然道:“云平,你的剑。”
他握剑,凝势——
李煜天向袖口一探,一块古玉立现掌上,他伸手,道:“传国玉玺。”
又云道:“物二人凝立对视。
片刻之后,云琛笑得戚戚惨惨。
从未料到,死过之后,还要受着他用之无尽的刑罚。他用一块叫做传国玉玺的玉为饵,料定云琛情意未绝,然后依然对他言听计从。
“你算准了我会心软,我不会抢你的皇位。你知道我会乖乖跟你回去。你还能坐享齐人之福——”云琛的脸苍白。
李煜天心思被料中大半,不好辩驳,他固然是测算谋划,但若那人真要,他也不是给不了。但对着他的诘责,他如鲠在喉。
云平笑:“我有两全之策。”他转向李煜天:“皇位可弃。性命呢?”
李煜天点头:“可以。”
“屈身父王之下?”
“可以。”
“那便可行。”云平拿过他掌上玉玺,递在云琛手里,道:“父王一承大统,把你阉了,放在他身边,你们还可以在一起。”
云琛负手转身,道:“良策。”
李煜天讥嘲道:“你问问他,他舍得?”
“我若回去,后宫如何?”云琛发问。
“尽遣。”
“我是何种身份?”
“仍是云王爷。只需昭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