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琛低头道:“二皇子身上所中箭伤,是臣所为。围猎第一日,臣正追着一只麋鹿,那鹿身姿矫捷,七拐八拐就在林中不见了踪影。臣沿着那鹿跑的路径追过去,前面有什么一闪,臣以为是鹿,不假思索地拈弓射箭,却听得二皇子一声尖叫……”说到此处,云琛神色惶急,声音发颤,已有些说不下去。
云琛定了定神,又续道:“臣急忙快马上前查看二皇子伤势。只见二皇子神态自若,已将箭拔了出来,见臣过来,对臣微笑着说‘越胜王下次的箭可得准些。不碍事,皮肉伤,我回去上些药。’说完二皇子又骑马奔远。臣心里暗暗庆幸,想上前送二皇子一程……”
云琛再次抖得说不下去。帐中静得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臣刚扬鞭上前,却见前面二皇子从马上直直栽了下来……臣上前扶住,斗胆掀开二皇子衣衫一看,二皇子的胸腹早已……早已被血迹浸了个透,臣想看看伤口,却发现,肉和衣服已经粘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二皇子脸色发白,却还笑着跟臣说‘不碍事,若要让父皇知道,责罚你便不好了’,臣忐忑不安送二皇子回帐。第二日……”
李承盛抬起茶碗随意喝了一口,语气不怒自威:“于是第二日你就帮着二皇子捕猎了这许多东西?”
云琛身子跪得更低,道:“第二日,臣想去观察二皇子伤势,却见二皇子又披挂上马,臣心想,二皇子这伤势不可再拖了,便劝二皇子向圣上禀明此事……但二皇子又坚持不愿让臣背上这伤害皇子的罪名……臣心内也自是畏惧,想着既然臣让二皇子受这种委屈,索性帮二皇子捕猎群兽。二皇子听说后十分不怿,说赢要赢得正大,输也要输得磊落,于是臣偷偷买通二皇子身边管猎物的小太监,嘱他把这些猎物放进二皇子的猎物里,把二皇子的羽箭换上……谁知那小太监竟不见了……”
“所以那些羽箭留了下来”,李承盛的凌厉眼神扫过云琛,“那只银狐,自然也是小天自己所猎了?”
“是。”云琛又自垂首。
李承盛双目微闭,帐中几个心腹大臣也低低垂首,连呼吸都尽量放缓,仿似恐那呼吸砸地发出声响。
“小天,你怎么说?”
“儿臣只想同越胜王共担罪责,这件事,是儿臣自犯欺君之罪在前,儿臣无可辩驳。”李煜天的声音也微微发颤。
李承盛伸手轻挥,一帐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下,只有如豆的灯光跳闪着,做着熄灭前最后的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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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擢贤才明帝显君威 掀江海承盛立庶子 。。。
“宣王丞相,赵太医,李将军。”微弱的声音从越明帝帐中传出,夹杂着浓重的咳嗽声。
三臣几前弯腰颔首而立。
李承盛正欲开口,赵太医已然跪下,“请圣上恕臣直言……”
“你的话,朕知道,朕不想听。”李承盛打断。
“报……”帐外传出侍卫喊声。
“不用进来了,在外面说吧。”李承盛吩咐。
“回禀圣上,猎场边上发现一个小太监的尸体,经人查验……”
“是小天身边的人吧。”李承盛又打断了侍卫的话,“你下去吧。”帐外侍卫的脚步逐渐变轻。
“朕的时间不多了。很多的事情要在还能做的时候做好”,李承盛道,“这也没有和你们说的必要。你们都知道。我召你们三个来,是想说说这立太子的事情。王丞相,你先来吧。”
王立信向前小跨半步,低首行礼,露出了业已染了点点白斑的鬓边青丝。“臣以为,自古立太子,才德为先,大皇子二皇子均是德才兼备,但长幼有序,臣以为……”
“王丞相,你那侄女怎么说也是个美人胚子,嫁了煜德的伴读作妾,未免太亏了些吧?朕是老了,但也不至于完全糊涂。”
王立信闻言,双膝跪地:“臣纯是出自一片忠心……”
李承盛摆手,“朕知道,知道……前朝旧臣,若不找机会巴结新主,又怎么能保得住这一世的家产基业?如果朕给你高官厚禄,你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你自然是忠的……”
行帐里依稀透进几丝冷风,王丞相的额头上却不断渗出汗珠。他磕头磕得砰砰作响,从老弱的身体里挤出一点声音:“臣祈求告老还乡……”
李承盛满意地点点头,“准了。”
“李将军,依你之见……”
李昊虎向前跨一大步,颔首道:“臣认为,当立二皇子。”
“小天?你倒说说为什么?”
“二皇子身受重伤,却肯为云王爷守口如瓶,不愿云王爷受罚,这体恤臣下的心意,自是仁君之道……”李昊虎说话素来耿直,也未想着当着这届君主来形容下届主子“仁德”会犯了忌讳。
“昊虎,你的忠心朕是信得过的。你说话忠直犯上,朕也不怪你。只是,‘仁君之道’是你心里想的真正原因么?”
李昊虎望着越明帝的熠熠眼神里渐渐生出畏惧的成分。
“臣……”
“但说无妨。”
“臣是见二皇子与云王爷素来交好,若由二皇子继位,云王爷必然甘心辅佐,若由大皇子继位,难保云王爷不生反心……云家手握大权,臣恐天下动乱,大权旁落……”李昊虎是皇室宗亲,自然担心皇室命运。
“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小天的心计,确实不浅……”,李承盛似笑非笑,“赵太医,你说呢?”
“臣枉测圣意,也有几言要奏……”
“准。”
赵玉溪也不行礼,径自说开来:“臣刚见陛下听王丞相说什么立太子要德才为先时,眉头微皱,想必是不同意王丞的看法了;君王若不施仁德之道,则必以霸王之术御下,臣窃以为陛下所欲新主,必擅长霸王之道;而且……”
“直言吧,不必吞吞吐吐……”
“云王爷自小耳聪目明,骑射功夫也是极佳,又怎能错把二皇子看作鹿?二皇子也是聪敏之辈,哪可能处事如此不大意?依臣愚见,倒极可能是二皇子主动从林子里冲出来让云王爷射中的……”
“大胆!”李承盛怒喝。
“圣上息怒。但若圣上欲闻臣下真言,臣的话便只有这些。不过从此事上观二皇子心术,却也可略窥一斑,二皇子用计奇诡,手腕特殊,确是太子之上上人选……至于那小太监,也极有可能是二皇子自己杀的,如此这般,既拉拢了云王爷,又博了众臣的好感,得了个仁德的名声,二皇子当真厉害非常。
“更何况”,赵玉溪抬眼对视李承盛,“陛下心里,恐怕也是和臣一样的想法。”
“赵玉溪”,李承盛不怒反笑,“你知道你话里犯了多少忌讳么?”
“臣忠心耿耿,万死不辞!”赵玉溪跪下,却仍是面无惧色。
李承盛接过桌上一碗药,看着黑色液体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良久良久,又饶有兴味地打量了赵玉溪一番,笑言:“是。你的话不错。不过你开的药朕可不再喝了。你心思太多,开出来的方子想必也弯弯绕绕,不能直除病症。不过,王丞相告老还乡,这丞相的位子空出来没人坐也不合适。以后你就帮小天给国家开方子,助他治理天下吧。”
“臣领旨谢恩——”
依越朝旧例,每年秋收围猎过后,君王大宴群臣三日。
一干文臣武将均在行帐之中整理次日衣冠佩戴,越明帝身边的近侍却传下圣旨来,越明帝龙体欠安,又值围猎几日,皇子重臣蔑视法纪,罪犯欺君,着令随行一干人等即日启程回朝。
回朝途中,李承盛一直精神不济。不知谁走漏了口风,传言李承盛在行帐中日日眉头紧锁,还有一次曾以手覆额,自言自语道:煜天虽是朕爱子,竟闯下这等祸来……朕也难保……
消息散播开来,群臣便如老鼠一般,切切察察,四处钻营。众人虽还未回朝,李煜德的王府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