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们停在那面院墙的大门外,隔著屋檐,不见人影,只闻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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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下美人(中)
两盏红灯在风中摇晃著,微微照亮了牌匾上的隶书大字──桃园。
一个发福的中年女人领先冲向破碎不堪的院门。老管家一把拉住她。「夫人!流寇把驻兵都打跑了,衙门都吓得不敢出面!您不可冒然啊!」
「我咏儿还在里面!!管他什么流寇?老娘打得他们流水? 赤寣I」胖女人一把甩开老管家,大步向前,提起裙角就要跨入破门。
「哪、哪来的泼妇?」两个匪兵晃晃悠悠地从门内走出来,其中一个大著舌头叫囔。「吵、吵甚?赎金带来没?」
「什么赎金?」胖女人不解又紧张。
「少,装蒜!你们的,娃都在我们手上!要,就得拿黄金白银来!」
「啊——」胖女人身后的人群中有妇女尖叫一声昏倒。
「我的儿啊——」又有老头哭号。
「安静──」胖女人转身喝止人群的噪乱,等大家都哑然地望著她时,又急转身扯住一个匪兵大喊:「我儿子呢?把我儿子交出来──」
从树上下来的二大一小三人,躲在院墙转角,听到了河东狮吼。
「好厉害!」邢仲不自觉地轻说。
「是我娘!」何咏抬头淡然接道。
邢仲尴尬地张大了嘴,想要傻笑,看到何咏抛来白眼,只好忍住。
大门口,又起咆哮声。
「嚷什么?你当这是甚地方?说要人就要人?」另一个匪兵大喝。
何夫人泄了气势,软语相求。「您行行好,放我儿子出来吧!」
「哼!拿——钱——来——」
「哼什么?」何夫人双手叉腰大吼,话再出来却变得柔软。「多少?」
「哼!哼!哼!不知道!? 尼痚搯搳C」
何夫人气得牙痒,却不敢发作,瞠目看著匪兵趾高气扬地转身进门。
「甚事?」一个震耳欲聋的破锣嗓音突然从门内发出。
刚进去的匪兵又急退出来。「大哥!送钱的来了!」
「哦?好啊!」黑脸寇首挺腰大笑,瞪视了门口众人一遍,大喝:「在下孟离常,你们的娃现都在我手!每个黄金千两!拿钱就放人!」
人群譁然,哭叫、叹气声四起,有人转身跑走。
「大王!」何夫人忽抓住寇首孟离常。「能让我先看看儿子吗?」
「甚?」孟离常一惊,看到何夫人摘下一对金玉耳坠后又露出微笑。「看你这么配合,啊,好罢!你儿子叫什么?」
「咏!何咏!」
「快去拿叫何咏的娃!」孟离常掂量著何夫递来的耳坠向匪兵大喊。
「如何是好?」在转角窥视的邢仲轻声念叨。
张启按住他的肩头,轻语:「稍安勿躁!再拖久一点更好!」
邢仲会意点头,不经意看了一眼也在窥视的小脑袋。何咏恰好抽身抬头,大小二人面面相觑……
「大哥,没有叫何咏的!」进去找人却找不到的匪兵跑出来报告。
何夫人与孟离常一起瞠目。
「问仔细了?」孟离常问明了匪兵,又问何夫人,「你儿子在这? 礡v
「当然!」何夫人面色阴晴不定。「现在,人呢?」
孟离常皱眉思考。何夫人一把抓住他大喊:「我儿子呢?」
「放肆!」与孟离常一起出来的亲卫喝斥,一把推开何夫人。突然,动作僵直,脸上肌肉抽搐,紧接著口吐白沫瘫软在地上。
孟离常大惊,正要责问,忽然捂住肚子,也口吐白沫抽搐著倒下。
原本守在门口的卫兵和门外的众人全都不明所以,一起愣在当场。
邢仲在这个时候抱著何咏冲了过来,把他交给了何夫人。何夫人吉极而泣,牢牢把何咏抱到怀里。「我的乖儿!」
两个门卫看到本应该被关在柴房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错愣。邢仲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迅速上前,三拳两脚把他们打倒。
「别伤我弟兄!」孟离常趴在地上拉住邢仲的脚。「好汉一人承担!」
邢仲本来就没打算致人于死地,看到两个没中毒的匪兵没了还手能力,也就停了手,拉起孟离常问:「你说了算?」
「是!把解药给我弟兄,在下听凭处置!」
「那你须令你的人投降、放人!」张启走了过来,适时提出要求。
「好!」孟离常咬牙忍痛,向匪兵下令。「去叫还能动的兄弟,放人!」
被邢仲打倒在地的一个匪兵应声狼? V地爬起,趔趄著进了院。
不久,五个匪兵押著一串学童出来,有人去扶起了孟离常。
「还不放人!」孟离常向盯著门前众人犹疑的匪兵们下令。
匪兵们马上解开绳子,少年与家长们立刻彼此冲向对方,拥抱哭泣。
「解药!」孟离常被搀扶著,叫邢仲履行约定。
邢仲把孟离常和几个匪兵的手缚起,又进院检查了一番,发现再无有反抗能力的人后对孟离常说:「只是毒蘑菇,一般的解毒药就可以了!」
孟离常差点又要摔倒,他身后的匪兵挣紮著冲向邢仲。随家长们来的仆役们立刻蜂拥而上,拳脚、棍棒和砖头全都招呼到了匪徒身上。
何咏在母亲的怀里挣动,也打算去踹两脚,却看见邢仲分开了众人。
「大伙停手!好汉不打落水狗!」邢仲伸臂挡在孟离常和他的匪兵身前,向众人大喝,「咱把他们交给衙门,自然会有人处理他们!」
「仲兄弟所言极是……」张启也在旁劝解,终令众人冷静下来。
何咏撇撇小嘴,轻哼了一声。水眸里,却闪现出一点敬佩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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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邢仲跟著张启站到桃树下迎接学子。晨风卷过,破损的院门轻晃,满地落英在二人脚边打转。? i启轻叹,「今日可能不会有人来了!」
「啊?为什么?」邢仲惊问,忽又露出喜色。「来啦!」
一个一身仆役打扮的男子走进园中,向张启行礼。「张先生早!」
张启还礼后,仆役递上一个小布包。「张先生,我家老爷叫小的带话,说少爷昨日受了惊吓,短时内恐不敢外出了。这是一些学资,请您收下!」
张启接过,淡然回说:「请代我多谢你们家老爷,让你家少爷好好休养。」
男仆道谢后告辞,张启又叹一声,陷入沉默。
陆续有人登门,委婉退学﹔也有人直接地说,世道这么乱!怎么敢再放孩子出来?不如安安份份呆在家里。
「怎么搞的?难道都不读书了吗?」邢仲生气地问。
访客摇头叹息而去。张启仍旧默然。
日上三竿,透过枝叶的缝隙,几点阳光洒在张启和邢仲的脸上,洒在除他们外再无一人的桃园里。整个院落,静得,可以听见花瓣飘落的轻响。
「走罢!」张启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没有学子读书,我也就没钱再租这『桃园』了。」
「难道要把学堂关了吗?那还有人要读书怎么办?」邢仲跟在张启身后,看著他摇头叹息,声音越来越小。「会有吧?」
张启在床边坐下,望著邢仲不说话。
静了一会儿,邢仲似想明白了。「那,那以后,你怎么打算?」
「现下兵荒马乱,清兵几已全并我中原河山。南明子弟苟延残喘,还有几人会兴读书之念?我在镇W辛苦游说,这才支撑几年。现在,谁还肯来?」张启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园内陪伴自己多年的桃树。桃花烂漫,毕竟凋零。
长吐胸中闷气,张启转身面对邢仲。「我打算南行去寻大西军…」
「先生?」
园内忽传来了何咏娇脆的喊声,张启与邢仲急忙相迎。
何咏看见了邢仲,立刻挣脱牵著自己的那只手,跑到他面前。「邢仲!」
「这孩子!要叫邢、邢…」被何咏吵到不得不带著他来的何夫人忙对邢仲赔笑。「小孩子不懂礼貌,不要见怪!啊,这位邢英雄怎么称呼啊?」
邢仲呵呵傻笑。「没什么,怎么叫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