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我经常见到,个子很高的颓丧男人,长相英俊,整个人却萎靡不振。看上去二十一二,话很少,基本只跟何平打个招呼就剩下沉默。他叫钟磊,除了黑色我没见他穿过其他颜色。一看到他我就想起诸如PJHARVER SPARKLEHORSE之类。看得出来何平很喜欢他,但是我,他的压迫感总是让我感觉窒息。这样的男人,我是不敢接近的。
这一年过得辛苦,也同样幸福。好像时间很慢,一切都过得很慢。有时会突然想起树荫下的老人和孩子,老人的抑郁,孩子的纯真。他们的脚步一个缓慢一个轻快,共同随着时光流逝。我知道,如此一来,每个人就都只剩下缅怀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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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炎热的七月高考结束,我报了省内志愿,离我们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何平。虽然其实我们两个对于家的概念,一直是空泛而不知所谓的。
炎热的无所事事的假期我们却只用在无尽的睡眠上,好像以前的疲倦兜头袭来让我们无力抵抗。我们没有出去玩的兴致也没有什么能聚在一起玩的朋友,基本上就是我每天跟他一起上班,去丽声刻碟,时不时找找他的搭档少爷。除此之外,只有睡眠,睡得人天昏地暗不知所措。睡觉能使人感觉幽愤,尤其是在冗长的夏日午觉之后醒来,心里烦躁得想撞墙自杀。
我们的爸爸妈妈偶尔归来也只是跟我们泛泛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话,大家习以为常。在那个时候我没有温暖家庭的概念,所以也从不知道去羡慕。我只知道有个哥哥何平,其它的事情,好像不知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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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睡过了两个月长假,一同背着行李到了另一个城市。我住进大学宿舍何平在市区租了公寓。一进宿舍就看见尖下巴的小矮个田妮,无限热情地对我说你好请问你的名字我们从今就是舍友了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
其实我更加注意到的是她的哥哥田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她哥哥,他穿蓝色条纹短袖衬衣合身西裤,短发修剪精致英气逼人。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浪琴,站在窗前与他妹妹一同对我展露微笑。
随后我听见田妮的美好声音:这是我哥哥,田捷。你叫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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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宿舍之后田捷开车把我送到何平楼下,何平站在楼下差异的诧异我与田妮兄妹。田捷看何平的目光,好像也不是那么自然。
我没有对他们互相介绍,我也看得出来完全不是一路人。所以我到道了谢关上车门转过身挽住何平的胳膊走进楼门。
何平的头发剪了些又乱成标准的朋克式,照例是破旧的浅蓝色收腿仔裤有破洞的白色脏T恤。漂亮的朋克问我:你什么时候套了个有车的?
我笑笑,我说:就凭我?他是我舍友的哥,顺道送下你妹,只不过是个客气,你以为呢。
他笑笑,就知道你也没那本事。
我低下头挽住他,没有回答。因为田捷,似乎给我打开另一扇窗,让我看见另一类人。除了已经潦倒的理想生活,还有另一种选择。金钱,是否同样能够带来安慰。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是否能够将我从无尽孤独之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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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在附近的酒吧找了工作,还是调音员。我则开始了庸俗无比的大学生活。学校四人间,其他两个女孩是本地人很少在宿舍。不知道为什么田妮却喜欢在宿舍呆着。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蒋向辉无非就是她的目的。
我和田妮的感情是在班委评选晚会上有所发展的。辅导员要点名我不敢跑掉,只好蹲到礼堂门口。城市月色十分美好,只是我对于生龙活虎的大学生活没有半点兴趣。
孤独有时带来幸福,有时却会让人越发哀怨。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融入他们的生活。我没有办法接收他们的想法与标准,我不想让自己变得不伦不类。所以坚持孤独,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但是我抬起头来看着不太圆的月亮,另外一条标准此时也在冲击我的单线条大脑。高贵富足的生活。高贵富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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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想起田捷的时候,他的妹妹适时出现眼前。她穿着一条白色棉布裙子,边上是小花镂空的图案。她微笑着看我,她说,咱们出去转转,我帮你签过名了。
我没有与她说过我的感受。也许是因为那条白裙子,也许是因为月光。也许因为我其实一半思维属男性。我藏起正在摸出的一根娇子,站起来跟着她走出了礼堂大门。
晚上我们共同回到宿舍田妮就开始了她的喋喋不休。关于蒋向辉的一切,就是在那个时候让我全部清楚了。
她初中,高中,大学的同班同学蒋向辉,与她一样出身大院。她一直暗恋此花花公子至今无丝毫改变,却也并不让他察觉。她说至半夜四点的所有故事情节,被我总结成了短短两句。其间提到的所有细节,所有品牌、胜地、店铺、用品,我一概不知。因为我属于底层,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牌子,什么是好店铺。我所知道的,却一个字都不能说给她听。
因为我害怕被轻视。就是这么简单。我没有那么伟大,因为我不是何平。我容易被诱惑且已经被诱惑。我对不起自己一直信奉的孤独与革命。我被物欲完全俘虏。
我已经加入了田妮的阵营,而渐渐抛弃了我的哥哥何平。
(亦可见今天的杜菲,对此追悔莫及。)
十五 过客 之七
周末去中国城找何平,一进去就没有音乐声只有争吵。何平站在调音室门口抽烟,旁边一群人围着他好像没有说什么好话。我走过去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何平就已经出脚伤人。我好不容易拨开愤怒的顾客们冲进去拉住他。他看见我,眼神暴怒悲伤,不知所措。我有些发愣,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之后我装作冷静拽住他说好了不要找事,这不是在家里。
旁边的人在骂他,他捞起酒瓶子砸到地上砸出一条出路。他拉着我走出人群包围跺开大门走出去。他把我的手腕握出了一道道红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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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南门里我拉住他停下。他不看我,只胡乱的掏烟。我说怎么回事?上班上得好好的你干吗?我估计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他烦躁得把烟点着。去他妈的吧我不想干了。一帮傻逼,听他妈的傻逼垃圾。
我看看他,他还是不看我。他转过身靠到墙上,继续抽闷烟。
我不问他,只静静盯着他看。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最终他受不住,自己开口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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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帮傻逼到调音室把我叫出来说要听他妈的迪斯科,说我放的东西没意思。我没理他,结果又叫来一帮欠打货色都让我换歌,说我放的就不叫音乐怪得很听不懂。傻逼。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他们说的那些歌名我他妈的不知道也没记住。然后你就来了,他妈这班我上不下去。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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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之后他看看我,眼神之中混乱不知所措。我知道,他受到了伤害。他不愿妥协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这对他来说,太残酷。残酷到完全不能够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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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完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他不好受,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从他口袋里掏出娇子塞进嘴里,再掏出火机点着。我用手揽住他的腰,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陪他抽一根烟了。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夜色城市更显繁华靡丽。只是在这里没有我们的位置,这些衣着光鲜的人这些装修豪华富丽堂皇的各色建筑,他们早已把我们拒绝。而我们,也同样不想融入其中。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能怎么办呢,没有钱,谁都活不下去。但是像何平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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