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人面面相窥,心中个费思量。
只有季无戈,脸色煞白,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发颤。闭眼,深吸一口气,轻轻挑开锦盒盖子,耳边立即炸起惊呼。
☆、春雨
发髻如云,黛眉轻扫,脂粉浓淡相宜,一点朱唇红。
美人终究是美人。
即便,只有一个头。
“送东西的人呢?”黎柏桂忽的起身,急问道。
“走……走了,已经……”被自己捧过的东西吓到,侍卫惊魂未定。
未等侍卫答完,黎柏桂已起身拔剑,冲出帐去。管瑶与落烨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告辞,先后出帐,留下季无戈一人。
相聚也终究是相聚。
即便,只有一个头。
待众人离开,季无戈才起身,将头颅从锦盒中取出。双鸿髻上翠环相击,啷当作响,他伸手一点点摘了。头发瞬间散落下来,瀑布似的撒了一地。
美人合了双眼,睫毛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只是睡着了。
季无戈有些出神,怔怔地盯了手中头颅。指头上传来入骨的寒意,唇上的那点红也益发触目起来……
回过神来,一手托住下巴,用力一掰,便松了头颅的下颚。望进去,果然舌下藏着东西,圆圆的一颗,抵在齿后。
掏出来了,是个蜡丸。
挤碎了蜡丸,露出里面的纸条来。是份密诏,周栎亲笔拟写,盖了玉玺,立康妃之子二皇子周容为太子的密诏。
“值得么?”季无戈喃喃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眼前人。
“对康妃来说,也许不值得。但是对季家,就绝对是一本万利。”季英玉嫣然一笑。面上得意,眼角里闪过的,却是丝丝凉意。
那次省亲,便已做了必死的打算。从娘家取来的御赐宝剑,日夜就挂在床头,抽出来寒光四溢。
“南蛮有巫术,着红衣自尽,死前吸入菇暮,掩盖尸气,可骗过黑白无常。魂魄久宿人间,百年不散。”季英玉最后一句话是,“我会看着容儿登基。”
这样想着,在看那头颅,似乎还留了活气,仿佛真有魂魄依附……
忽然,帐外喧哗声起,破了季无戈的沉思。
黎柏桂掀开帘子,身上挂着彩,也不进帐,就站在门口大声道:“追了半天,差点让那厮跑了。但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出去,我们还是要立即拔营。你赶快收拾一下。”说完便转身要走。
“往哪里走?”季无戈上前一步,追问道。
“往东,绕道河间……”没说完,黎柏桂已走远。
不多时,便有士兵拿了点肉干和冷馒头来,说今日不生火做饭了,伙头在赶制干粮。季无戈抓起来,咬一口,含在嘴里嚼,又干又粗,刮得舌头生疼。
随军急行,风餐露宿,过的是极苦的。
落烨是出家人,曾经苦行修度,又有功夫在身,也还吃得消。
最受不了的是馆瑶,她虽是先帝长女,却从未随军打仗,一直留守陪都。后来先帝登基定天下,养尊处优多年,自不必说了。
“怎么了?”落烨见馆瑶在马上左右颠簸,摇摇欲坠,便勒住马,停下来探问。一个照面,发现她满眼血丝,脸色蜡黄,唇角起了燎泡。手里还抓着个硬馒头,一口没动。
“没事。”馆瑶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
落烨无奈,只好陪着她。两人走得极慢,渐渐地便落到队伍后面。
馆瑶体力已经不支,强撑着才不至落马。昏昏然间,忽然看到落烨一个挥鞭,撇下自己,策马向前奔去,顿时气得差点晕倒。
好在没过多久,落烨又跑回来,身上带了钱粮。一到眼前,便下马去牵馆瑶坐骑。
“干什么?”馆瑶忙扯住缰绳,一用力,又是一阵眩晕。
“刚才路过一个村子,我们回去那里。”
“我不去。”馆瑶死不放手。
两人僵持,马被勒着头,困在那里,呼呼地喘粗气。
“你倒在路上,反而会耽误行军。”见馆瑶犹豫,又道,“黎将军会沿途安排人手,等你好了,我们可以快马赶上。”
于是馆瑶松手,由落烨调转马头,牵着马一路慢行。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才到达早上路过的村庄。
馆瑶被安顿在一户农家。
中间有大夫来把脉,又有农妇给她喂下汤药,就是不见落烨。浑身无力,嗓子失声,昏昏沉沉睡了两天,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臭和尚呢?”
“姑娘是说那位送你来的大师吧?他住在村头的祠庙。”
“他干嘛去那里?”
农妇在一旁眨眨眼,心里犯了狐疑,不知如何作答。
一个和尚带了一名女子,到底引人侧目,诸多不便。所以落烨为了避嫌,自己去祠庙栖身。
“帮我把他叫来。”见农妇支支吾吾,馆瑶不耐烦道。
落烨赶到时,馆瑶已经整装待发。
“你还不能走。”落烨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药递了出去。
“我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能走?”馆瑶猛地站起来,头一阵晕,强撑住道,“耽误太久,我怕赶不上。”
“你放心,一月之内赶到河间,时间绰绰有余。”
“过了顺德,万世冕会来接应,到时我必须在场……”
“那也还来得及。”落烨顿了顿,又道,“这样吧,吃过午饭我再去抓点药,然后我们就动身。”
馆瑶这才点头,重新坐下来。
吃饭时,农家妇听说落烨还要出去一趟,便自告奋勇道:“大师你把方子给我吧,我帮你去抓药。”
“也好,多谢大婶。”落烨道,“只是,眼下不是春耕么?就怕耽误你们……”
“没事没事,反正家里攒了点鸡蛋,我顺道去换点东西。”农妇笑道,“田是已经粪好,就等一场雨,将土润了,立马可以开犁。”
“可是春雨贵如油……”落烨疑惑道。
“我看大师,还有这位姑娘都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我们这边,过了惊蛰都会下雨,到时候冻土化了,犁起来轻松。”
“哦,那便麻烦大婶了。”落烨低头合十,再次道谢。
馆瑶在一边,听不大懂他们在说啥。吃完了有些犯困,碗一放,便靠到床上。见落烨起身,忙道:“你去哪里?我们这就动身,你还要回庙里?”
“贫僧……去外面看看天色。”
“亏你是出家人,这么迂腐。”馆瑶往后一靠,合上眼道。
落烨踌躇一下,还是留了下来。
两人静静的,都没有言语。外堂的鸡踱步进来,钻到桌子底下,将午饭落下的残渣一一啄了。
片刻后,馆瑶往里一翻,似乎是睡着了。
落烨过去,扯了被子想帮她盖上。这时农妇刚好回来,推门一眼撞见,惊呼一声,失手将药包掉落地上,也顾不上捡便退出去。末了,还不忘帮他们掩上门。
看来是误会了。
落烨摇摇头,轻叹了口气,回过来却发现馆瑶肩头微颤,一阵阵抽搐。
“怎么了?”落烨急问道,没有回应,转身便要出门叫人。
“别……别走。”馆瑶一把掀了被子,翻身坐起来,捂着肚子笑得乱颤,瞬间又倒到一边。
见她如此,落烨也不介怀,反而松口气道:“看来你真好了。”
“嗯。”馆瑶笑着点头,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把药提上,我们走吧。”
“不告而别,不太好……”
“行,你去说。”
走出一里地,馆瑶还是时不时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