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够在堤岸生活、赚钱,完全是他们要对付法国人,他们自己内部存在一些问题,一时半会顾不上。法国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卷铺盖回欧洲老家是迟早的事。
天下大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这山头林立、一盘散沙的状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可以想象不管将来谁统一了越南,谁当政,要对付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阮明秀一直生活在河内,非常清楚越南人是怎么看华人的,丈夫又死在与越盟作战的战场上,感觉表妹夫说得很有道理,情不自禁地冒出句:“李先生,真要是到那一步,我们可以走,可以去香港,去大马,去法国。”
“我们确实可以走,但其他人呢?”
堤岸有钱的华侨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穷人,只是没本地人那么穷而已。阮明秀反应过来,顿时尴尬不已。
李为民像是什么没看见一般,接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尽我所能,未雨绸缪做一些准备,就算将来跑路也能跑快一点,也能帮着多跑一些人。当然,跑路是下下策。
我们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大半个西贡几乎是我们发展起来的,凭什么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
而且这里多好啊,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水稻一年三熟。山上有木材,地下有矿产,水里有鱼,只要不那么懒惰,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走了之后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安生之地……”
王金贵和古建华若有所思,丁茂材听得热血沸腾,钱新霖则深以为然的不断点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得就是大多数堤岸华人。享了太长时间太平,忘了祖辈们血的教训,全被眼前利益所蒙蔽了,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没一点危机感,只知道赚钱、赚钱再赚钱。
越盟在做什么,在一边打仗一边推行土地改革。在他们眼里做生意的就是剥削阶级,就是黑心资本家。要是打到西贡,我们这些人全是被改革的对象,到时候有命赚钱没命花,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为民起身走到地图边,指着右上角继续道:“堤岸华人没危机感,而且勾心斗角,一盘散沙,指望他们保护自己纯属痴人说梦,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海宁、谅山的侬人就不一样了,周围全是越盟,要是法国人一撤,他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芒街,找黄亚生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他们拉到我们这一边来。他们有人,有枪,有作战经验,并且与越盟是死对头。只要他们能够与我们同心同德,那我们的底气就能足一些,安全感就能多几分。”
第二十九章侬人
古建华同样毕业于黄埔军校,只是比王金贵晚一期。
为了能吃饱饭,撤退至富国岛的几万老兵,在几个将官组织下绝食抗议。人都快饿死了,再绝食不是死得更快吗?
他看不下去,带着一帮兄弟跟法军大打出手。结果架打赢了,军装也被扒了。
忍气吞声的那些人随“海上苏武”去了台湾,他因为公然抗命、藐视长官被开除军籍不在撤台名单之内,同王金贵等为了老婆孩子能吃饱饭先脱离军队的人一样滞留下来。
虽然被开除时才少校军衔,但好歹也参加远征军去过缅甸,当排长、连长时带着兄弟们跟小鬼子干过,甚至去印度兰姆伽接受过美国顾问培训。
当保镖待遇再高还是保镖,哪有带兵来得痛快。
大少爷要拉军队,要干大事!
他不愿意碌碌无为一辈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流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王金贵没他这么冲动,低声问道:“侬人?”
他来自东北,对越南本来就不熟悉。
随黄杰撤到越南后一直像犯人一样被法军软禁,后来脱离第一兵团又一直在南部颠沛流离,不知道或不清楚侬人很正常。
李为民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侧身笑道:“钱先生,您学识渊博,您给王先生和古先生介绍一下吧。”
“乐意之至。”
思想不激进,只是想自保,完全把华侨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才是越南华侨应该做的。钱新霖极为认同他的主张,感觉他要做得比自己之前所做的更有意义,指着地图如数家珍地介绍道:
“所谓侬人,其实是讲客家话的汉人,细算起来有好几支,迁入安南(越南)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有17和18世纪从钦州、廉州、防城、灵山一带移居过来的。其中一些人参加过太平天国起义,失败后遭到清廷的镇压驱逐,于1849至1863年间,被迫迁到海宁地区(今越南广宁省)。
有明末清初,客家起师抗清,客家人兵败逼迫迁移的;有一部分是从广东东部和北部迁到中部及南部滨海地区的,还有一部分人继续远迁至北仑江以北的海宁地区,成为海宁地区的原居民,但他们一直坚称自己是中国人。”
古建华惊叹道:“来越南这么长时间?”
“是的。”
钱新霖笑了笑,接着介绍道:“1885年,黑旗军刘永福大败法军,可昏庸的清政府却签下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条约规定以北仑江为界,将江南地方划归越南,原居住在海宁的中国人也随地而归越,1893年正式沦为法国殖民地。
日本投降后,法国人重返越南,海宁地区相继被收回。
法越当局随即进行人口调查,登记居民‘职业’等内容。海宁的中国人在填写‘职业’时,均报称‘耕农’。鉴于他们所居住地按‘天津条约’已划为越南领土,法方继续称作‘中国人’不太合适。
并且他们不懂越南语,其语言、文字、习俗、文化和生活方式都是纯中国汉人式的,因此又不能称其为越南人。最后,法越当局认定他们为越南的少数民族之一,以其务农种地‘职业’为依据,称之为“农人”、“农族”,并又因习惯书写为人字旁的‘侬’,渐渐变成了‘侬人’或‘侬族’,这就是‘海宁侬’的由来。”
王金贵恍然大悟,不禁叹道:“原来他们跟我们同文同种,跟我们一样是汉人!”
“不仅仅他们。”
钱新霖接过阿才递上的烟,微笑解释道:“其实越北侬族有两支:一支是他们,一支是壮族的分支。迁至越南后又分出许多支系,比如岱人、拉基人、布标人、高栏人。他们与侬人关系密切,尤其岱人,语言风俗习惯与侬人基本相同,其主要区别是18世纪以前从中国迁入越南的称为岱,18世纪以后迁入越南的称为侬。”
战死沙场的丈夫就是一个侬人,阮明秀对侬族非常了解,低声补充道:“海宁侬一直保持中国传统习俗,与西堤客家人唯一不同的是,侬人素来奉祀东汉马援伏波将军,每年正月初六都要参拜伏波庙。
另外现在侬区不全是侬人,有许多撤退至越南的**溃兵,许多逃到越南的内地难民。他们与侬人一起生活,相互通婚,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所谓侬人,也只是法国人和南越人对他们的称呼。在北越没有侬人,只有‘唐山佬’,只有中国人。”
有**溃败就可以收编!
大少爷有的是钱,像大少爷一样有钱的华侨巨富堤岸没三十个也有二十个,拉一支队伍,养两三万人的军队很轻松,反正越南山头林立,不在乎多一个华侨军阀。
古建华热血沸腾,不知道李大少爷有一个时间跨度超过二十年的稳妥方案,急切地问:“钱先生,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兵,有多少条枪?”
钱新霖回想了一下,不缓不慢地说:“包括侬人、岱人在内,整个越北与我们同文同种的中国人不低于30万。至于军队,现在有两个师,全是黄亚生将军的部下。”
“黄亚生,好像听说过。”
提起黄亚生,阮明秀不由地想起丈夫,黯然道:“黄将军出生于海宁,早年赴法国陆军军官学校进修,毕业后留校任教官,后派回越南,在法越军队服役。日军进驻越南后,因处境困难,他与第四战区张发奎长官联系,经同意率部撤入广西十万大山,与**一起开展游击战,日军投降后率部重返越南。
侬族军队骁勇善战、战绩卓著,被整编纳入法军主力部队。
为了分化瓦解越南反法势力,减轻自身压力,法国人在重返越南的第二年,给予很多地方自治权,海宁侬人也实行了自治,成立侬人自治区,区政府设在芒街,黄亚生为侬区领袖,设有区旗、区歌,每周举行唱歌升旗仪式,甚至办有中文的《农声报》。
黄将军同时兼任海宁、谅山两省警备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