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叔叔,也给我讲两个故事吧。”
“荤段子听不听?”
“想听吉他。”
“哪儿来的琴。”
“一楼有间小Pub。”
小Pub很小,只有两桌客人,大可在话筒前唱,江薇在下面听,她看着他拨弦,指尖灵动,听他低沉的嗓子,唱着一首来自昨天的歌—;—;让我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是否你还记得,永远的记得,那过去的时光,闪亮的日子……
她止不住跟着唱,眼睛被泪湿润,那闪亮的日子从未过去,就在此刻。
[是的,我睡了,但不愿再醒]
厦门。一周后。
江薇再度回到固有的生活轨迹,朝九晚九,赶着策划报告。菲菲暂时住她家,由保姆照顾,虽与大可不常见面,但一天起码来三四个电话,晚上临睡前也不忘热线让他来段故事。他为此跑了趟书店,买回久违的《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补充日渐枯竭的故事资源。
读《皇帝的新装》,问自己,若也在当场,是否也认为皇帝真的穿着衣服呢?没有答案。默想骗子,若活到现在估计已是国会议员,揣着上千万美金的竞选资本,在人群中疾呼—;—;我痛恨牛奶和苹果!但我是脑力劳动者,所以硬着头皮吃下去,为的是给人民谋幸福!于是掌声雷动。无聊,可怜的人民。
当然,人民中还有个说真话的小孩,小孩会什么模样?她对着国会议员大唱—;—;丑怪兽,烂怪兽,再罗里罗嗦,一脚踹到外太空。
又想起小孩的眼睛,大大的,黑黑的,湿润又带着亮光,像谁?想不起来。可爱的小孩,有时真罗嗦,成天吵着听故事,还晚上不睡觉。他瘫在沙发里,仰望着天花板。手边电话响了,心无端提了起来,莫不是神秘人?
不,是岳言。
“这一个月失踪了?”
“去了趟南极又去了趟北极顺便到地心转了一圈。
“挺忙。有空过来吧。”
“刚开了家美容厅,过来洗洗头。”
“没事儿开美容厅?”
“晓萍喜欢。”
“和好了?”
“嗯。说来话长。晚上有空?”
“喝酒?”
“喝酒。”
“电话联系。”
“行。”
挂上电话,背着手在屋里散步了十步半,最后半步没踏完便呈金鸡独立式停在半空。目光被卧室里一只旅行袋吸引。质地上乘的棕牛皮,做工考究的车线针眼,想过去不菲的价钱,很显然,包的主人很热衷旅行,一如恋家之人一定会把居所布置得舒适写意,浪人的行囊便是全部家当,但这包不是他的。来回打量了10分钟,宛如偷看别人日记般小心地拉开拉链,倒出一大堆女性衣物,用品。
卫生棉三包(夜用型),病历卡、迷你裙、棉签一盒、露脐背心、膝盖上破三个洞的牛仔裤、小号文胸、10块左右的内裤5条、一次性针筒7支,和一本泰戈尔诗集,诗集扉页上有一行字:在梦里我总是飞翔。
苏文。包是她的。
一个月前她还和这包在一块儿,一个月后,包在,她没了。于是她的一切—;—;光滑的肌肤,小巧的乳房,性感的肚脐,燃烧的红发以及会说话的大眼睛一一浮现脑际。大眼睛?苏文的大眼睛。是的,一直见到这双眼睛,距离如此之近,梦里抑或不是?不,不是,是在现实中,有一双眼睛与苏文一样,大大的,黑黑的,湿润而带着高光,是菲菲的眼睛。
两双眼睛都清澈得能映出人影。不论外形、亮度、高光点都一般无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二人间有什么联系?
找不到答案。
诗集翻到《渡》77章:“……旅人,如果黑夜追上你呢?我们就躺下来睡觉,直睡到新的早晨带着歌儿透出曙光,大海的呼唤在空中回荡。”
苏文在这一章的空白处写着:是的,我睡了,但不愿再醒。
苏文的睡容,在他身旁,在尸床上,沉静、浮躁、年轻,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她嘲笑自己嘲笑生命更嘲笑世界。
他拎起一只胸罩,想象她小巧宛若男生的乳房是如何放置其中?想象同样空洞美丽的双眸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不可挽回的幻灭。她死了,这包还在,被置放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许它该回家了。回到那个面前总放两只空碗一个人吃饭的中年女人的身边。
他提上旅行袋,缓缓地走向门边。仿佛自己也与这注定流浪的手袋一样,居无定所。
6点37分。苏文的母亲前来应门,也不说话,拉开绞链,将他让进门来。屋里仍然很静很整洁。苏文和她父亲的像仍挂在墙上,苏文在笑,她父亲和镜片上也有高光。
“包是苏文留下的,特地拿来。”
“放着好了。”苏母说罢,转身去沏茶。
饭厅亮着灯,看样子她又在吃饭。桌上仍然摆着两副空碗筷,食物是三个人的份。茶端上来后,苏母径自回到桌旁,大可则望着苏文的遗像。果然,眼睛与菲菲长得一模一样。
“吃过了?”苏母远远地问,仿佛与碗筷说话。
“没。”他回答。
“一块儿吃吧。苏文跟他爸晚点回来。”
“几点?他们。”
“说不准。她父亲公司里事情多,苏文又不知去哪儿玩了,也不先来个电话。你先吃吧,不用等他们。”苏母边吃边说,脸上基本没有表情。
大可静静地捻碎烟头,捏了捏眉心。他知道她已经疯了。
他取过碗盛上饭,就着餐桌坐下。菜很可口,有鱼有虾。席间二人未发一言,苏母总是放下碗,转头焦急地看着壁钟。
吃完饭,大可要洗碗,苏母不让,说等苏文父女回来用餐后一起洗,然后打开电视,对着亮闪闪的屏幕开始嗑瓜子。
大可起身告辞。
苏母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并问苏文父女好。
“有空常来。”苏母道。
“我会的。”他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天还抹了一丝红霞,血一样鲜红。天空中的雀鸟忙着归巢,路人有说有笑,世界看起来相当幸福。
第十三章 梦的通道
[笑里涂满了蜜和毒药]
岳言的美容厅位于商业步行区,占地约80平方,想来租金不便宜。此刻他站在店门外,叼着烟,笑吟吟地隔窗打量着里面的活动,一见到大可,便问:“如何?不赖吧。全是她设计的。”
严晓萍的确是个有品味的女人。大面积的黑白对比,大量运用铁花装饰及钢管家具,简洁的后现代设计再配以精致的小装饰,令整个空间看起来极为素雅、干净。约略算过去,
店里共请了男女按摩师各6名,收银一名,剪烫师傅3名,一律的前卫打扮,顶着或黄或绿的发色,宛如库布里克在电影《发条橙》里的场景,俨然先锋派舞台剧照。
“和好了?”大可接过岳言递来烟,背对美容厅道。
“两个礼拜前她来找我,说要送我件礼物,以做分手纪念。”岳言表情神秘的望着马路,用中指搔了搔嘴角道。
“然后?”
“然后她就来了,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礼盒,上面扎着彩条衬着包装纸,一层层扯掉,过程活像脱女人的衣服。里面是一枚用丝绒衬着的避孕套。”
“这是?”大可哑然失笑。
“今天用。她说,今天用。当场褪掉连衣裙,里面是空的。”
大可吹了个口哨,岳言狡黠地用肘捅捅他:“神吧?当天就大干三次。”
“似乎不必细细描述。”
岳言拍拍他:“走,找个地方坐坐。”
“店不看了?”
“让我看店?不如杀了我。”
“岳言。”严晓萍从店里追出来,“去哪儿?”
“喝酒。”
“不许去!”
岳言转过头来,瞪起双眼:“真罗嗦。走,大可。”
“早点回来。”
岳言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算是回答。
坐进车厢,大可笑道:“瞧不出来这回她服你了。”
“女人嘛。”岳言发动油门,缓缓转过两条街区,在个偏僻的街角停下,下车提了两打罐装冰啤,开了一罐递给大可,开足了冷气,自己也开一罐,突然深陷在皮椅里不言不语。音响里放的是鲍勃·;迪伦,他的喃喃自语非常适合当背景音乐。
“怎么了,这是。”大可目视前窗,街景宛如基里科的油画被框在玻璃后面,零星的电线杆,无精打采的小杂货店,偶尔来去的三两行人,一派死气沉沉。
“有时候真想杀死她。”岳言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没听懂。”
岳言呷了口酒,把靠背放低些,脚搭上仪表盘,一字一字地说:“有时候,我真想杀了她。”
大可把酒含在嘴里,静听下文。
“那天她住在我那儿,睡得很香。我看她的睡容,看她的脖颈。这是令我最为着迷的部位,细腻、白皙,像玉雕成的布满血管,动脉的精灵的脖颈。当时就想,只要一下,用力捏下去,就能杀死她,非常迅速,极为简单。我动过不下10次这样的念头,可理解?”
沉默。
“总有一天我会这么干的。她控制了我,我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