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门前,她回头叫了声他的名字。
抬头,四目相交,发现她的睫毛很长,瞳孔很黑。
“咱们还是做哥们儿好些。”她说。
大可笑了笑。
比稿终于得偿所愿,身体突然如松了发条的闹钟瘫了下来,头脑中空空的如被抽干的贮水池般干涸。他再度回复以往的状态,抱着酒瓶、香烟,盯着每晚准时亮灯准时灭灯的霓虹招牌以及死气沉沉的电话发呆。
工作的繁忙使人暂时地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融入疯狂运转的商业活动机器,不自觉地成为依附其生存的螺丝钉。螺丝钉的诞生其意义只是为了维持正常的机器运转,一旦机器停开,螺丝钉也随之寿终正寝。有人声称自己是一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大可认为,他有时也挺可怜的。
狼一直没在梦境与现实中出现,神秘人也不再打电话来,苏文似乎从世界上蒸发,一切都安静得有些反常。他回到家听唱片,望着死了一般的电话,经常检查数遍插头是否松落,一切正常。
静寂笼罩着夜,在这样的夜里有摇滚乐。
他为自己能听到这样的音乐而感到庆幸。
狼是否幻觉?
神秘人是谁?
苏文是否通灵?
一切都没有答案。
凌晨四点,他被门铃声吵醒,木然地望着木门,想象此时按铃的是警察、天外访客、卡夫卡笔下的昆虫抑或小偷。
不不,当然不会是小偷,小偷一般不按门铃。
开了门,黑暗的楼道中冲过来两条黑影,其中一个拿了罐发胶似的东西,喷了他一身的彩条。
“哈哈哈……”
“暗算成功,砰砰。”
“噢,看来我中枪了。”大可无精打采地返身进屋。
“我饿了。”苏文冲进屋来直奔厨房,另一个染着蓝发的女孩则一把倒在沙发上,将脚跷上茶几,老练地点烟。
“商量一下把脚放下好吗?”
“我不,我不,我偏不。”女孩干脆在沙发上打滚,短裙下淡蓝色带碎花的底裤颇为醒目。
“挺便宜的,是吧?”大可问。
“什么?”
“内裤。”
“变态。”女孩拉了拉裙子坐好,片刻后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夸张地大笑。大可一脸莫名其妙,只好打开电视看通宵频道的美国肥皂剧午夜场。耳朵里不时传来苏文在厨房中咣当咣当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传得整片小区都听得见。
“大可,有什么吃的?”苏文喊。
“恐龙蛋、人肉罐头和泡面。”
“她在拆你的厨房。”蓝发女孩幸灾乐祸地提醒大可,他打了个哈欠道:“噢,知道了。”
在忍受了十几分钟厨房交响曲后,苏文端了锅热腾腾的面出来。二女孩狼吞虎咽地对着锅作风卷残云状,还不时招呼大可别客气一块儿吃一点吧,菜不好请多包涵。大可怀疑这套房子是否已不属于自己了。
“尝尝嘛,手艺不错,别瞧不起泡面,我的手艺可是一流。安娜就不会了。”苏文指了指另一女孩道。
“谁说,我会炒鸡蛋。”那个叫安娜的女孩解释道。
“是呀,登寻人启事找你们俩特简单—;—;鸡窝头、泡面脸、会炒鸡蛋,一找就找出来了。”大可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出神。
“忘了介绍,”苏文道,“他叫吴大可,忘了的话想想麦当劳的大可乐就行。这人特酷,上回跟你说在酒吧想泡我又死不承认的就是这人。”
“安娜。”蓝发女孩自我介绍。
“渥伦斯基。”大可回答,估计对方没听懂。的确,世纪末还有心情静下心看俄罗斯文学、电影的人已成异类。
“同学?”大可又问。
“嗯,死党。一块儿被开除,她旷课比我多,一百零一节。”苏文随后又对安娜道,“她旷工,不是矿工的矿工是旷工的旷工,可明白?”
安娜摇头。
电视剧集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对她的同伴说:“哎呀,快9点了,我得赶快回家上网,跟那个名叫阿诺的男子聊天,我看得出他喜欢我。”
“你的网名叫什么?”
“白雪公主。”
这时,冷不防从旁窜出个十来岁的少年,吃了死人肉似的目瞪口呆:“你,你就是白,白雪公主?”
老处女恍然大悟:“你就是阿诺?”
看到这里,苏文与安娜已笑得人仰马翻,大可耸耸肩,起身小便。
出来时,锅碗已收拾好了,苏文正从双肩包里掏出个四方瓶来:“大可,你看,TAQUILA,是白武士的。”
“买的?”
“当然是偷的罗。”苏文一脸兴奋,俨然得了十佳青年般光荣。看来时代的确不同了。
“她打掩护,我顺手牵羊。”安娜道。
“不,是我缠住阿伟频送秋波并不时对你使眼色,总的说来是我策划的。”
“反正是我拿的。”
“功劳还是我大。”
二人争论不休,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大可干脆到厨房去,提了樽雪碧出来。
“行,你们功劳都一样大。不就偷了别人东西吗,犯不着争来争去,干脆明天杀个人给我瞧瞧,喝酒吧。”
他默想二人若从40层楼上摔下,四肢碎成零件若干,嘴巴还会兀自争个不休:“不,是我先落地的,你别跟我争。”另一个估计会说:“没错,这点我承认,但我摔得比你惨,碎得比你多。”
三人一边听着音响里传来的甲壳虫的音乐,一边高唱:“OBLADI,OBLADA!”将雪碧注入盛着龙舌兰酒的杯中,用手掌盖住杯口,用力一拍,齐声叫:“Taquila; POM!”雪碧的碳酸液体与酒精混合,经过震荡后产生许多细小不停翻滚的气泡,令心情也无端地激荡起来。
音乐、酒、年轻的姑娘的出现,多多少少让这间冰冷的小屋有了些人气。夜晚总是精彩。
三人在阳台上继续喝酒,不说话,静静品味着夜色。住宿区一片死寂,路灯泛着暗淡的光,孤独地照亮清冷的街,有夜行者拖着长影在灯下走。
“小偷。”安娜说。
“浪人。”大可说。
“哈!”苏文大叫,“他在撒尿。”声音划破午夜,引得灯下的人抬眼张望,收住动作掉头就走。“估计尿一裤子。”苏文有种恶作剧后的快乐。
凌晨4点,女孩们困了,就在客房里沉沉睡去。大可原本想问苏文关于狼的事情,也只好留待明日再说。
他折回客厅,对着瓶口喝剩下的龙舌兰,听EAGLES的《Taquila Sunrise》,翻看江薇借他的《幼狮》。
'怪人'
凌晨5点,在沙发上微微打了个盹,朦胧中就听黑森林的尽头有人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大可,大可。”睁眼一看,却是苏文。她赤着脚,坐在他的膝头,环抱他的脖颈,泪水涟涟。
“怎么哭了?”
“梦见你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好好在这儿吗?”
“可梦境逼真得吓人。”
“傻姑娘,不哭了。”
“梦里有个男人叫我,我发现自己站在树林里,雾气蒙蒙。那人站在雾霭中,看不清脸,只觉个子很高,长发披肩。他叫我随他走,我就跟着进入密林深处,树枝张牙舞爪从四方扑过来,怪兽一般。我心里害怕,却怎么也停不住步伐。接着,长发人走进雾里就不见了,像化成烟消失其中。雾散了,我看见一只狼,绿眼睛的白狼……”
“跟你在字条中说的一样?”
“嗯。那晚跟你分别后,它就站在酒吧外无人的街角处,闪着眼睛直瞪我。在梦里,它依然浑身雪白,孤零零地立在前方,还像原先那样地看我。我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狼盯了我有那么一会儿,转身向密林更深处进发,我的脚又能动了,身不由己地随着它的步伐前进。接着眼前一亮,树林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湖,湖水幽蓝静谧,夜空繁星万点。
“湖畔有一艘独木舟,舟里积满了落叶,似已久无人用。我登上小舟,白狼站在船头,我荡起桨,船破开静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