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实验不顺?被老板为难?」萧蔺回道。
「昨天跟他讲了很久……我觉得自己跟他无法沟通……」
看来不是一时三刻可以说明,所以萧蔺直接进入结论,「可是……这样的话,会延毕吧?」
台上的演讲很精彩,研究生的回覆也不输人,「……生科系硕班两年毕业是幸运,三年普通,四年还可以吧?」
「我拜托你不要把硕士班当博士班读好吗?那博士班五年休学,没有发表就不能毕业,投出去了复审复审再复审,终於在几个期刊之间磨到第八年,最後结论还是退稿不登,结果去开计程车的也不是没有,你这样比弄错方向了吧?」
这所学校生科系博士班的毕业标准,是需要投稿国际原文期刊并确定接受、发表,这听起来是件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好不容易实验出来,整理好结果,撰写原文投稿出去,从投稿那一刻起算,主编们复审数次到接受或是拒绝的过程,短则数月,多可长达一年以上,其实是件苦差事。很多博士生都是卡在这一步,有庙拜到没庙,苦苦等待自己的名字终於成为第一作者那刻到来。
萧蔺想一想又提笔,「……你该不会跟老板对骂了?」
硕士的修业标准比博士稍微软性,不需要投稿期刊,但所有的硕班研究生都知道,在研究的圈子里,不是努力就能毕业,而是老板让你毕业,你才有可能毕业。
老板各有各的脾气和绝招,每个研究生就得试著去配合老板,否则乾脆不要留下来,所谓研瑞——研究所的一群人瑞——有名训:毕业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唉唷,我胆子还没有那麽大……万一我真的受不了,连换指导教授时他都要作梗,我不就真的没药救了?」
一个研究生是不是可以加入一间实验室,通常决定性的因素是在他自己本人的意见,以及实验室的主持人身上。
考进来研究所的时候,通通都叫「生命科学系研究生」,有了录取资格进了学校,再去自己找教授面谈,最後才依照希望的领域,决定选择成为哪一间实验室的学生。
谁都知道希望是一回事,最终决定权还是握在主持人手上,实验室的轴心理所当然的是每位教授或是副教授、助理教授、讲师,当想要去的实验室已经人满为患,学生往往只能选择屈就於自己毫无兴趣的领域,或是重新再出发,去另外有伯乐的学校。
也有些学生绕了一圈没有任何主持人中意,那又是更难解的问题。
所以研究生与他们的老板——这是研究生给主持人的通用腻称——关系的维持总是非常的微妙。
他们进来要老板同意,离开要老板同意……要换老板,也要老板们同意。
萧蔺提笔又劝了几句,一片掌声中,补眠时间已经过去。
几乎是发问时间的开始,掌声过去的瞬间,范颂铭已经起身,默默的从席上离开。
范教授在演讲与某些研讨会的提前离席,系上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原因——因为范颂铭教授是理学院院长,行程表都是开会,剩下的时间处理公文,加上不时冒出的评鉴,导致他实质上更常待在各处办公室与会议厅,而最常跟研究生说的就是「早安」与「再见」。
萧蔺偶尔感谢起这样的关系,至少让人有种可以逃避的错觉。
尤其是竟然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前男友找人找到实验室来,还被教授撞见。
教授没有多问,但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或者是说,身为院长,见微知末这种人际体察的功夫,火候早是不可考究。
很多人以为实验室是个乾净、清新、专业挂帅的地方,但实际上总是不如大家所想那样美好。
实验室的内部斗争其实活脱脱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同一间实验室里,研究生们相互争宠,或是为了每个月津贴的个别差异彼此对看不顺眼,对他人的数据全盘不以为然,台面上下你来我往的较劲,每间研究室都不能幸免。
个人立场更连带的受到团体之间的微妙气氛影响,在不同实验室的研究生们之间,甚至更上纲到主持人与主持人之间的同行相轻,亦不少见。
要维持一间实验室的里子与面子,身为主持人本身确实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而萧蔺因为那份不简单而隐约的不安。
在被迫被出柜的那一个星期,萧蔺几乎每晚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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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上,大学长走到位置上的时候,萧蔺已经站在座位前了。
这位被实验室成员称呼为大学长的博士班学长,虽然迟到被现场抓包,仍然处变不惊,很自然的跟回过头和离开办公室站在一旁的教授点个头,而教授回应个微笑,接著就回到与萧蔺的对话中。
学长拉过他研究室里的椅子坐下,不怎麽掩饰的慢慢享用起自己的土司夹蛋。
就在耳边的对话,让大学长不听也难。
「……嗯,所以你现在有在修分子生物学?」
「有、有。」
教授点点头,「现在哪个老师上的?我记得你们有几个老师轮著上课……」
萧蔺把刚刚临时被教授叫住,手上还来不及放下的早餐搁到桌面,「是刘老师。」
「这样啊……」教授注视的目光随著涵义更深一层,「……都还适应吧?」
「是,目前没有问题。」
萧蔺以为对话已经要结束,下一句大概是「老师要先去开会」或是「那我有课」,没想到教授的脚步没有移动。
「嗯……」教授清淡的眉配上镜片底下微微的幽亮,说不出的深邃,「……那满好的。是下午的课?」
满、满好的?隶属於研究所必修课程……好在哪里?萧蔺开始摸不著头脑。
「是,今天下午。」教授是担心他?他的成绩?
「……在系办旁边那间会议室?」
萧蔺认真的回答眼前的问题,「嗯,没错,现在研究所的课都在那边上。」
「所以……」萧蔺等著教授的下一句话,总是带著未知的恐惧,「……离系办很近啊。」
是、是离系办很近啊?但是……但是这到底是……要把话说完啊?萧蔺无法想出什麽具体的话来回答。
「有空的话,可以去系办走走……」教授接著这样说。
走、走走?没事为什麽要去走走?萧蔺望向教授,范颂铭倒是把目光转到手上的文件上去了,「有时候会有些通知什麽的。」
教授询问的眼神再次过来,萧蔺被点头魔咒加身,於是拿著外套的背影走远了。
学弟才刚坐下来,大学长就笑了。
「学弟,你真的知道老师在讲什麽吗?」
萧蔺眼里大学长的笑容有点欠扁,「……那学长你知道老师在讲什麽吗?」
看著萧蔺,学长还是忍不住嘴角的抽搐,「我知道喔……过一阵子你就会越来越习惯了。」
不想过度逗弄学弟,大学长开口:「老师的意思是,大概是系办里我们实验室的信箱,有我的信摆了好几天,但是我们都没有去拿的意思。」
萧蔺再拿起早餐吃了几口,「……那你为什麽知道是你的信?」
「因为老师是跟你说,不是跟我说。」大学长收拾著掉在桌上的面包屑,「我们老板就是这麽迂回的人,习惯就好。」
「喔喔……所以这是教授这麽年轻就成为理学院院长的原因吗?」
大学长耸耸肩,接起了正响著的手机。
而真的就如同大学长所说的,萧蔺後来在信箱里,找到了学长的越洋明信片。
这就是萧蔺刚入学,对教授的第一印象。好听一点是婉转,讲白一点就是爱绕圈圈。
同时,这也是他除了进实验室面谈的那一天之外,开学後教授第一次开口向他说话。
当初为什麽进这间实验室?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是没有老师要收?才不是。
实际上萧蔺推荐甄试时就已经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