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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2 / 2)

杜大少发现我了,招招手让我过去。我虽有些怕那个人但也不敢忤逆杜大少。来到两人身边,那人瞪着豹子眼扫了我一眼,语带嘲弄地说:“杜少喜欢这些?”

我缩了下肩膀,偷看下杜大少突然有些难看的脸色。他甚少会有这种神情,而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一旦这样板脸都必定有人要遭殃,所以当时我挺怕的。只是杜大少这回竟没有发难,只是挥手让我回去。我觉得此时两人都不可招惹,连忙福了身就往后台跑,一刻也不敢多待。

后台里戴玉润已经着好戏服上好妆,见我匆忙闯进来还笑问发生什么事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只紧张地说外头的人很可怕。他笑着摇头说我小鬼头,又安慰说我们台上唱自己的戏不必害怕。

戴玉润登台,唱的是《霸王别姬》,而我正在更换等会上台需要用到的戏服。听着外头的锣鼓丝竹声,开始上油彩画脸的我也低声咿呀地唱起来。

正是霸王唱道“虞兮虞兮奈若何”时,突地一声炮鸣似的响声炸开,紧接着传来惊呼。后台的我们被吓了一大跳,一向胆小的我甚至吓掉了手上用来画脸的笔,心突突狂跳,不安瞬间漫遍全身。我猛地站起来,抬脚噔噔地就往戏台的方向跑。

帘子外,戏台上,我只来得及发现虞姬。她躺在那里一身是血,血却不是从颈上喷出,而是从胸口不断溢出的。霸王呢?我张目四下慌乱搜寻,他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台上不敢有任何动作,表情更是惊慌。毕竟不过是台戏,真正勇武的霸王早便作了古,不然怎容他的虞姬被杀害?

我从没见过杀人场面,大惊之下跌坐地上,控制不住地语无伦次起来:“血……死了?死……怎么会……好多血……”

横尸台上的戴玉润眼睛还是睁着的,眼珠子斜望着不知道原先在看什么,如今却似直勾勾地看着我,失了往惜灵动,黑白分明中透出来的是一股森寒死气。那时胆小如我竟不怕他,只是脑里一片混沌,忘了帮他阖上。

明明再过不久他便能够过上新的生活了,明明他那样满怀期望,明明是那样好一个人,偏偏止步在此,到死都还是一名戏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短短的片刻竟想到了这么多,而且满脑子都是他以前的样子。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恐惧极了,绝望在四肢百骸滋生,又在血脉中游走,填满了我整个人。我害怕得发抖,又不自觉地偷瞥一眼台下那个充满匪气的人,我猜测这一切与他有关。而这一眼也证实了我的想法,我见到那人手上拿着把枪。

那时我脑海闪过一个词——匪类。他简直就是占山为王视人命为草芥的匪类!

我又怕又恨,竟还看到他一边把玩着手枪一边对杜大少似有不满地说:“杜少,你特地请我来就是让我听的《霸王别姬》?你意思是我是霸王了?”

杜大少面色惨白,神色尴尬地说:“既然大校不喜欢这个戏,那我们就换个吧。”

然后我便听到杜大少叫我的名字,我尖声大叫着说不要。

“不要,我不要,求求杜大少您了,我怕。”我半伏在地似的瞅着杜大少,眼里满盈盈全是水气。我是真怕,我怕会我会像戴玉润似的被人用枪崩死,“我怕,求您了。”

我以为杜大少会安抚我,没想到却得来一声厉喝。杜大少抓过茶几上的茶壶就往我砸来,嘴上不忘喝斥:“让你唱就唱,你以为你是什么?”

壶身在我身前落地,壶盖却砸中了我额角,最后也摔在了戏台上,散了一地的碎片。

痛!

我的额角肯定肿了起来,可能还渗了血。这一下把我给砸清醒了,忽然间便悟透了之前戴玉润与我说过的话。这杜大少确实不是个东西!不过我也是蠢,竟然将期望放在是这样的人身上。

我僵硬而缓慢地转头四下看了看,班主也好,霸王也好,乐师也好,这屋里人不少,但一个敢反抗的都没有。但能够怪他们吗?不过都是一班汲汲营营过日子的星斗小民,谁值得谁挺身而出?只是我的命虽生得不好,但我还是舍不得它,尽管别人不管我的死生,我便是再无能也要挣扎扑腾两下自救的。

当时我笑了,弯下的眼角挤出了两颗泪珠,然后扬声道:“唱!”这一声在寂静的戏馆里喝出,算得上掷地有声。

原定接下来的剧目是《白蛇传》,我也不换,甩起水袖搭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臂上,清唱了起来。

《白蛇传》是双旦的戏,本是由戴玉润唱的白蛇,我唱的青蛇,如今戴玉润横尸台上,却是缺了一旦,但我没改剧目。我不知道戏班里的其他人是不是以为我吓疯了,我只知道我想唱这个,或者是我还不能接受戴玉润突然死去吧,理不清,反正我就是唱了,一人将白蛇青蛇都唱了。

乐师们见我清唱了只好抖着手便开始奏乐。可能是怕的,刚开始时拍子都对不上。我顶着还没画好的妆,就着时不时错乱的乐声继续唱,整个戏馆都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中。

在班主的喝斥下,其它角色也加入了这一场荒诞的戏中。只是由始至终都没人敢动戏台上的戴玉润一下,他就那样躺在血泊中,瞧着我们的闹剧。

一人两角长久的唱下去气息终究是跟不上的,但台下的人哪里是来听戏的?各怀鬼胎,却拿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来折腾。台下的世界实在恶心,倒不如戏里恩仇来得痛快。

也不知道多久了,杜大少与他的客已经离开,但我还在唱着,无视了班主的叫停,也不管乐师已经住了手。直到班主示意大伙搬离戴玉润的尸体时候,我才生生打了个激灵,尖叫着扑到他已经冷硬的尸体上。

我与戴玉润本没有太多的交情,但同样的身份让我感同身受悲愤交加。

今日的事已经让班主又怕又怒,见我这样就叫骂起来让人将我拉开,我倒也没有纠缠,只是嘶哑着声说:“我想给戴玉润发丧,再给他买个孩子戴孝。”我怕他会像我爹那样死后还要作只孤魂野鬼,那样未免太凄凉了。

班主听罢,“嘭”地坐到戏台上,一手捂脸一手捶地,又是“作孽”又是“倒霉”地哭骂了起来。

后来戴玉润的丧事还是班主出资办的,那时候他灰着脸对我说:“这钱该我出,他替我赚钱却丢了命,除了这点钱我也没别的还了。”

一条命,就只值这么点,你说我们这命贱不贱?

☆、杜道周

虽然已经是国民了,但杜府还是那个传统迂腐守旧的杜府,在这里不讲道理,只论辈份。

他们称这为孝道。

所以别看这杜府是我爹当的家,但只要杜老太爷还活着,就轮不到爹出头。有些事情爹想做,但杜老太爷只管哼一声表示不满,爹就得认了。当然背地里肯定不会这么恭敬,那种时候爹会阴沉着脸,也会对着佣人撒脾气。

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两只眼睛看到的。说来这杜府人也奇怪,明明不喜欢我,却又因为我年纪小总是不将我放在眼里,所以我总能听到看到很多。我还曾经听到过爹低低地骂了杜老太爷句“不识时务”。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什么孝道都是王婆口里说的瓜,自己说着好听。

口服心不服可以称作孝吗?我那时候年纪小也懵懂中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而当我被送进学校读了几年书后就更明白不是了。

杜府有钱,对我也不刻薄,衣食住行无一不照料周到,我想一方面是因为我现在也算认祖归宗了,另一方面也是顾全杜府的颜面。

我的生活不缺衣不少食,甚至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因为杜府主人们不会管我这个,生怕外人说他们没肚量容不得人,而佣人们就更是不管了,他们只管听吩咐领工钱就行。我是他们的大孙少爷,能不听我的吗?

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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