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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2 / 2)

上奏声在宽广的大殿之中彻若钵鼓,一字一句敲得人不知所措,只能垂首听着。众人目光或可私下交流,但绝无人敢抬起眼一窥前方天子的反应;白令上言中反复提起一人功德,这个名字一提再提,终于,殿上一人按捺不住,偷偷瞟了一眼端坐首席的丞相赵昶,隔得太远,只能看见身形,神态无论如何也非一瞥之内所能看清,那人不敢再看,速速缩回目光,观鼻观心,悚然默听。

白令叙完功行,话题一转,但表其本意。此时许璟耳中异响消散,原先听来只是单字单音的言语忽然又有了意义——

“……或当锡丞相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马,彰其经纬礼仪之功;锡兖冕之服,赤舄副之,显其轨民安居之劳;锡轩县之乐,六佾之舞,嘉其慕尚教化;锡朱户以居,扬其举贤纳才;礼崇帝室,拱卫王京,当锡纳陛以登;扬善去恶,非罢不止,当锡君虎贲之士三百人;及有斧钺各一,锡君以正刑典;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以锡君之讨逆伐凶;锡秬鬯一卣,珪瓒副之,褒君之明德。备物九锡,以正其勋……”

听白令这般流丽的严词正义,许璟冷静下来,朝对面的赵昶冷冷一笑,说不出的嘲讽;而后又听到“是昔季康子问政,子答曰‘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加九锡,既为正名。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一段时冷笑得更厉害,冰冷的目光停驻在赵昶身上,移也不移。

白令上奏之初,刹那间无数念头在赵昶心中掠过,来去俱无由。最初他目中闪过一线茫然,茫然沉淀到眼底,浮上的是不期而至的犹豫慌乱;待这些微的流于表面的情绪也褪去,赵昶从容正坐,凝神端听,面容沉肃如海,甚至在对上许璟含意复杂的冷笑时,丝毫不为所动。

白令奏完三拜,衣袖覆上地板的声音清楚得让清醒过来的一小部分人顿觉毛骨悚然。

叹息,咂舌,窃窃私语,或是更激烈的反驳与上奏,统统没有。

全殿一片死寂。

射入殿内的阳光在寂静中一寸寸后退,白令维持拜姿已不知多久,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只能投在他身上,可无人在意他始终维持这样的姿势是否奇怪。

如若声音可见,那么此时天子发出的声音一定是铁青色。他在御座上一动未动,旒冕上明珠白玉瑟瑟而摆,清脆之响始终不止。

“丞相,你看呢?”

天子打起精神正视赵昶,赵昶只拜不语;这样的沉默非但没有让殿内气氛稍缓,更使天子近乎惊惶地在帝座在挪了挪,忽想到他才是坐着的那个,颓然一叹:“丞相这是做什么,起来罢。白令你也起来。”

奉旨归座,赵昶发觉许璟的视线已然转开,偏向御座之侧的兰台令。他投去的注视不那么冰冷,却露出微微的责难。目光停留这样久,甚至连心不在焉的天子也有所察觉,而年轻的兰台令浑身一颤,从震惊中苏醒,颤抖的手抓牢笔,埋头直书。笔落在绢帛上的簌簌声,对这样的气势,无疑更是一种刺激。

脸色不可抑止灰败下去的天子眼中蓦然簇起一星光,他竭尽全力说出这次朝议最后几句话:“此事隔日再议,今日到此为止罢。”

话音刚落,几乎在同时,殿内响起无数人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百官礼拜之后,趋步退出大殿,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许卿留下,随朕来鸿恩殿。”

有人脚步不由自主微滞,被他人悄悄一推后,不敢多想回头一观的心思,脚步再快起来。

正午时分,尚书台内的侍者照例在各处打扫,上午朝议发生的一切暂时还不曾传到这里,尚书台上下官吏也不在,冬阳暖暖,低而谨慎的笑语伴着沙沙的撒水扫地声响在官署每一个角落。

两名侍者放下提了一路的水桶停在尚书令官舍,其中一人推开合得紧紧的门,进门前特意扭头对另一人说:“先把窗棂抹干净。”

室内寂寂,侍者哼着歌走进去,一边扫地,一边漫不经心四处乱瞄——

人已呆住,手边的动作一时还停不下来,无意识地在地上扫啊扫,总算反应过来许璟就在房内,吓得言语零乱:“许令……小人,小人不、不知大人在……”

许璟根本不在意他的出现,在他拚命解释磕头时,许璟连余光也不曾扫过那侍者身上一分。侍者磕了几个头,没有听到许璟的吩咐,偷偷一觑,不看倒好,一看登时悔不当初。

他还穿着朝服,坐姿平静而端正,一如往日;目光看在别处,眼中迸出的凌厉寒光更像一支利剑,仿佛正从某个高度开始下划,所到处却不见鲜血,寸寸碎裂,终成齑粉。

侍者再不等许璟发话,手足并用爬出这窗明几净的官舍,关门时无意朝许璟一直在看的方向一斜,再莫说悔不当初,一下子只觉出魂飞魄散。原来室内并不只许璟一人,相隔数丈之远坐在另一侧的,是赵昶。

他手一哆嗦,房门重重合上,还不见无语相对的两个人有何反应,正准备擦拭窗棂的人先挑了一跳,跑过来拉起面无人色的那人,不知根底地笑问:“莫不是见到鬼了,你看你吓……”

话没说完就被死死捂住嘴,直到被拖出十几步外,刚从室内出来的那名侍者捂住另一人嘴不放,面色死白一头大汗:“屋内有人……许令……还有丞相坐在里面不知道多久了……”

另一侍者一把甩开他的手,狠狠喘了几口气:“在就在罢,丞相又不是第一次来尚书台,你慌什么。就算不知他们在,许令也不会责怪你我……”

“不要再说了……你要是见了就知道了。”

看见他几乎要哭出来的神色,那侍者笑骂:“你撞邪了不成?”

说完甩下那人悄声躲到门口,想听听室内有什么声音。他方才在室外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若非同伴冲出来,绝想不到当朝丞相与尚书令会在室内并把他人吓得面无人色。好奇着伏在

通风的窗下,也不理会他人在远处使颜色作手势,支起耳朵静听室内动静。但过了很久,一点声音也不曾听见。

暗笑同伴累得花了眼,他直起身子,正要喊里面没人,也愣住了,迟疑地转过脸,慢慢低下身子,靠到窗前。

明亮的室内,沉默的力量压抑地压倒一切。

终于也吓得踉跄地退开。

就在二人畏畏缩缩收拾好东西要离开之际,房门无声开了,赵昶站在门口,扫一眼跪在一旁的两个人后,沉静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漆黑双目中冷峭之意隐约流转,问也不问快步向最近的宫门走去。没过多久,许璟走出来,同样往跪着没有起的两人身上看了一眼,眼底最寒冷的光尚未褪尽,面容上是麻木的宁静。他返身合上门,朝着与赵昶相反的方向离去,那是禁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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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皆知,当朝丞相赵昶耐心很好。

数日前朝议上,白令一奏朝野震荡,不用赵昶再多说一字,朝廷上下亦俱可猜到白令此番上言的根源何在。而在含意各异的沉默目光环视之下,几日过去,赵昶只是随同所有人一样维持沉默,平常率百官理政,只字不谈当日,喜怒不见于色。

便有好事者想起佳德七年那场起势浩大的弹劾风波。事情虽已过去几年,但当时大将军府上下所传递出的沉默气氛在记忆中与现今并无二异,身在漩涡最中心的赵昶一律是置身事外的平静,仿若根本不知晓外人猜测议论。若要深究下去追寻不同,似乎就只是当时他百事不管甩手作壁上观;时至今日,无论如何山雨欲来,府内理政,上殿面君,一切如故。

便有人感慨,越发沉得住气了。

那日赵昶刚从相府回到自家,有侍卫悄悄跟在身后,待四下无人,才禀报道白令已经等了他上午。赵昶听后步子立即慢下来,淡淡吩咐:“找何大人也来。”

走入书房,赵昶径直就座,瞥过堆在案几上的表章,挥挥手让刚跪下的白令起来:“写奏章的人呢?”

白令等了半天,刚跪下去,并不着急起来,低着头道:“末将一时鲁莽,罪该万死。”

赵昶微微地笑,同时摊开一卷表章,边看边问:“你背得这么熟,也不是一时之功。”

白令嘴唇动了几动,尚在犹豫。赵昶看着那份上书似乎心情不错,笑容勾得深了:“许令也说写得好。”

“将军……”

“你说。”

门这时开了,何戎事先不知白令会在,人还没进去就要出去。赵昶听见声音叫住他:“进来,坐。”

白令见何戎落座不免犹豫,赵昶又说一句“你说”,放下手上其他事务,抬起眼来,静静等他开口。

一咬牙,等待时产生的几分敬畏烟消云散,这一刻也是预计到了的,措辞事先想好:“末将此举确非一时之功,反复思量许久。将军既然拜相,手执不二之权,何必再屈于人下……这十余年来随着将军东征西战,怎会不明白如今天下是将军出生入死打下的!加九锡彰表将军的劳苦功劳实不为过……太祖的江山也非凭空得来。天下逐鹿,为强者所得,江山又非一家的江山!他半大孩子,昔日仓惶出京无容身之地,是将军扶他坐稳十年太平天子。如今十年过去,时机成熟,将军又何不……”

他深深吸气,不把话说明,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条命当初是将军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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