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斐然想起了游信在白虎门前对他说的话,突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给人刮了骨似的。许久才喃喃道:“爹,游信哪有什么城府,我看他也是个胆肥的。”
季天策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有资格说别人么?人家不到一年就从个小小五品官跳到了正一品,你呢?不但没进步,还给贬了!”
季斐然不说话了,只替游信捏把冷汗。游信居然把侍读学士的主儿都告诉他了,这算哪门子的城府。倘若他现在去找常及谈一会儿,再笼络几个大臣,游信百分百升天当神仙。这年头,谁的胆子都肥了。常及坐不住了,番子耐不住了。
游信也疯了,居然敢去踩常及那个老狐狸。
季天策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朝廷里有人说游信和你关系不简单,是靠着你爬上去的,又说利用你以后就翻脸不认人。我听了差点给气死。”
季斐然摸了摸下巴:“嗯,游大人确实颇有几份姿色,我不是没想过。”
话没说完就被季天策给打叫出来。季天策怒道:“你与他才见过几次面,若不是你平时行为不检点,人家会怀疑到你身上么,给我好生反省反省了!!”季斐然笑道:“我和皇上都有那么一腿儿,多个游大学士又何如?”
下午,尚书府派人买了一捆鸡毛掸子。
晚上季斐然去拜访游信。开门的是管家,学士府上热热闹闹的,季斐然问去的是什么人,管家说都是朝廷上的官员。季斐然道:“常大人在么。”管家道:“主子和大人们聊天时提到常大人,说他还在病假中。”
季斐然点点头:“你给你们主子说一下,季斐然找他有事。”管家点头,季斐然又道:“慢着,只给他一个人说。”管家应声进屋。
没多久游信就出来了。见了季斐然,把手往里面一摊:“原来是季大人,快请进来坐。”季斐然迟疑了一下,垮入门槛。
一进大厅,所有官员都呆掉了。季斐然拱手道:“各位大人好,斐然也来混口酒喝了。”众大人们的目光先是停在季斐然身上,再看看游信,又看季斐然。最后都笑着欢迎他。忽然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要不咱们先走罢,人家两口子要好好庆祝呢。”
说话的人竟是凌秉主。凌秉主双颊微红,一双吊梢眼已蒙上醉意,看着季斐然痴痴地笑:“咯,游大人相貌好,人缘好,脑袋好,酒量好~~榜眼郎变内阁首辅,天子面前的红人儿~~~但是,季大人,您没有虎落平阳的感觉么。”
季斐然怔了片刻,用折扇挑起游信的下巴,也笑了:“这是何其精致的一张脸,总比找个老人家好点罢。”凌秉主脸色一变,砰地一拍桌:“季斐然你玩人丧德!”
气氛瞬间变了。几位大人纷纷开始劝说凌秉主,游信撇开季斐然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玩笑归玩笑,莫要认真。”凌秉主打着酒嗝道:“谁和你们开玩笑,咯,你们两个男人,咯……”
季斐然摇了摇扇柄:“凌鼎元此言差矣。斐然非无斩钉截铁刚方气,都只为惹草沾花放荡情。不过,游大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格太温和了,我还是喜欢泼辣点的……”说到这,别有用心地盯着凌秉主看。
所有人都看向凌秉主,脸色煞白。凌秉主正待发作,游信却道:“早在民间听说过季大人为人洒脱不羁,没想到大人还如此风趣。”
季斐然顿了顿,拱手道:“彼此彼此。”
散席时已近子时。官员们东倒西歪地走出学士府,游信转过身对季斐然道:“季大人准备在寒舍留宿么。”季斐然道:“不了,斐然原本就是来恭喜游大人升迁的,顺便提示大人,有的事一定要藏好,以免招来横祸。”
游信道:“多谢季大人提醒,还有事么。”
季斐然笑道:“皇上若是没点能耐,就不是皇上了。功高过主,是会掉脑袋的。”说到这,转过身看看门外:“天晚了,告辞。”游信道:“我送你。”季斐然摆手道:“花好月圆,还是一个人赏景来得舒坦。”扇子在手中摇了摇,走出门去。
游信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叹了一口气。
第 12 章
游信当了大学士后,成天跟着刘虔材俩人常伴皇帝的左右,充当顾问,且为皇帝办理公文,草拟谕旨;议政事,宣布纶音,忙得不可开交。倒是季斐然,说是让他调到内阁当学士,实质仍在礼部兼任侍郎,也就面子上过不去。
两个人讲过一次话,也就是下了早朝,正巧碰上了,打了个招呼行了个礼,封尧又拉着季斐然去府上用膳,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得已离开了。
一个过得匆匆忙忙,一个过得优哉游哉,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等来了蒙古王的答复后几日,番子们终于决定要回去,顺便扯上了国色天香的穆兰公主。公主和公主的娘乐妃都哭花了脸,皇上直叹气。
临行的前一日,皇上把季斐然招到了御花园。
季斐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笑吟吟地望着皇上:“皇上,您可终于把微臣记住了。”皇上微恼道:“这段时间没和你说话,你怎么还这副德行。”季斐然道:“源清流洁,本盛末荣。”皇上看着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随即指了指季斐然身后的椅子。
季斐然坐下,立即就有宫女为他上茶。皇上道:“这龙湫茶是从雁荡山运来的,朕品了,觉得不错。”季斐然道:“浙江雁荡山?子望的老家么。”又端起茶杯,拨了拨里面的茶叶,浅尝一口:“香而不腻,苦而不涩。上品。”
皇上道:“你和游信很熟?”季斐然笑道:“不过点头之交。”说完又品了一口茶。皇上故作惊愕地说:“真难得你也会和别人撇清关系,我还道你只会抹黑呢。”季斐然道:“对了,皇上叫斐然来有什么事么。”
皇上沉思了片刻,道:“我是叫你护送穆兰去蒙古的。”
季斐然拨弄茶盖的手停了下来。将茶杯放在了身旁的小方桌上,略有些茶水溅在手背:“皇上定了哪一日?”皇上道:“明天。”
季斐然怔了片刻,最后缓缓笑了:“臣遵旨。”
下了早朝,赶去内阁寻找游信。才知道游信前几日就请好了长假,说是有人捎信给他,说他母亲逝世十年,已经在朱雀门备马,准备回钱塘替母亲祭奠扫墓。
急急忙忙地赶到朱雀门,果然看到游信和几个小厮正在整理长缨。见季斐然来了,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略显错愕地说:“真巧,在这里都能碰到季大人。”季斐然摇了摇扇子,微笑道:“我是专程来送你的。”
游信也笑了:“季大人想多了,子望回老家待上几日就会往回赶。”
季斐然收住折扇,轻轻握住:“子望莫不成是不欢迎在下?”游信立即摆手:“绝非如此。”将长缨搭在马背上,对身后的几个小厮说:“你们牵好马,随后来,我和季大人先走一段。”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季斐然先走。
城外灵山,桥头玉水,满目新寒舞黄落。
两人走了一段,却一直沉默,最后还是游信先开口:“未想到季大人如此念情,子望委实受宠若惊。”季斐然在手中把玩着扇柄:“子望说话太客气了。”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又一起开口。游信笑道:“季大人先请。”
季斐然道:“子望若还把季斐然当朋友,就不必再叫大人了,我这人性子直,听不得别人跟我玩客套的。”游信一怔,许久才轻声道:“斐然。可好?”季斐然眼睛一弯,道:“甚好。”游信微笑不语。
又走了一段,季斐然将折扇在手中一敲,道:“一会还要去见皇上,就先送你到这了。”游信点点头,拱手道:“再会。”季斐然愣了一下,立刻笑得无比舒坦:“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再会。”亦拱手回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