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无可奈何道:“恳请皇上就看在方才阿史那并未多说一句的份上,网开一面。”
皇帝哼然冷笑。正要答言,从远处的角楼上次第传来钟、鼓、石磬交相鸣响之声,雅乐正音,渐渐响成一片。
众人闻声转身出殿,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溜儿宫灯闪闪烁烁交相辉映而来。
步辇华盖随侍参乘浩浩荡荡——竟是去而复返的凤后座舆。
夜半风声寒峭,吹动湖水渐泛涟漪。白沐只觉胸腹隐痛越来越难以抑制,浑身冷汗从没停过一刻。先前无暇分心,此时再想为自己搭脉,四肢却没有半分气力了,神智昏沉间,朦朦胧胧察觉到周身气血逆行,意识轻飘飘似乎要脱体而去,奈何身子沉重胸肺拥堵,气息进出两难……像是中毒征兆。不知自己昏睡之时,被人喂食了什么东西。
皇帝沉吟一番,脚下迎出两步,脸上笑意渐浓。侍卫轻松拿下莫篱,却被皇帝示意劈晕了交给突厥王。
严凤诉跪在原地,未动丝毫。面上神情一反常态,严肃凝重。
皇后凤辇随行渐趋渐近,引得沿路宫婢太监争相来看。逢此剑拔弩张之际,竟又横生枝节。殿内众人哗然出迎实为看戏,看这去而复返的凤衣皇后如何逆转乾坤,保住严府上下。
白沐咬牙忍了目眩,挣了全身力气伸手鞠一捧湖水,泼洒到面上。一阵清凉过后,大脑中嗡嗡作响,一股难言灼痛由脑干而下直达心肺,对比之下,四肢却愈发泛寒,浑身冷凝,连打颤的劲儿都没了。
趁着痛到能动的劲力,白沐抬起右手,向着拇指处的少商穴勉力咬下。大概是浑身痹痛久了,指间鲜血斑斑尚不知痛。
这一放血,倒起了星点作用,白沐抬手摸索,怀中的药物早被莫篱顺了个干净。趁着此时钟声鸣磬,伸手取了佩玉狠狠砸向廊柱,碎玉破溅,形成棱角,便再不犹豫,反手向着颈后的大椎穴刺去。
闭目稍静,又回手依次向双侧肺俞、心俞、肝俞、胃俞、肾俞一一刺穴。这是为了救治苏清晗而学到的放血疗法,白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自己身上。
皇后舆驾缓缓降停交泰殿前。严家谋逆一事尚未盖棺定论,众人此刻混乱,不知迎是不迎跪是不跪,便纷纷回头打量皇帝神情。
皇帝却冷眼看着随侍凤辇左右的一干侍从,各个高鼻深目,尽是突厥人的相貌体征。
突厥王阿史那上前一步道:“皇上适才说小王与严相府勾结,阿史那为证清白,特地遣人找到凤后完璧送回。”
皇帝四周打量一圈,点头叹道:“你在这处一动未动,言语命令倒是畅通,朕枉称一国之君万殿之首,却守不住国门也挡不住宫门,竟让突厥王爷的一众手下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想来,此刻这宫中,不知还有几个依照朕命行事之人。”皇帝拊掌笑道:“真是好得很呐,妙极、妙极。”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混乱。褚良远上前几步,扶起严凤诉。以相府为首的朝臣即时相继跟随起身。
又有那迂腐顽固只知纲常的老头子大呼护驾,警惕万分的聚在皇帝身旁以防不测。又有那墙头草两边飘的,此时观风望色脚下一滑,意欲开溜。
皇帝抽出身侧侍卫佩剑,顺手刺穿一个正欲开溜的滑头官员,沉声喝道:“朕看谁敢妄动!”
阿史那眉头一皱,以前只当这中原皇帝昏聩残暴,经过此夜,方知其心思缜密,洞悉万物且不轻易浮之于面。
倒是个装疯卖傻的厉害角色。
值此剑拔弩张之际,从凤后步辇中款款走下一个人来。
她穿着鹅黄衣衫,眉眼弯弯,眼带笑意,周身流淌着俏皮灵动的清新气息。不是凤后,却是褚良远身边的小丫头采采。
皇帝嘴边噙上笑意,倒提剑把缓步迎上前去。剑尖撞击大理石地面,留下一道沉重划痕。
“你不是朕的凤仪皇后。”皇帝问道:“你是何人?”
采采侧头笑问:“你又是何人?”
皇帝淡淡叹道:“朕是当今天子,天下之首。”
“不……你分明是兰阳殿里的废太子。”
哐啷——一名年迈的老臣站立不慎,失脚撞倒了置宴的案几。当今圣上曾一度被废弃太子之衔,禁足兰阳殿中,现在所占据的皇位,算起来也并非名正言顺。
四下寂寂无声,采采笑盈盈抬步进殿,殿内纱幔迎风飘摆,红纱掩映的宫灯烛火被纱幔拂动遮掩,反而显出种孤清静寂的意味。
严凤诉心念一动,投落手中酒盅,拟作玉瓶坠地声。
似乎一瞬之间时光倒退,君臣不是君臣,皇帝不是皇帝,现今俯瞰天下的一国之君,还只是个未染尘埃的稚嫩少年。
采采似被声响惊动,惊慌回头,仓惶道:“你是何人?”
她看的是皇帝,问的却不知是谁。
皇帝冷眼看着,并未答言。褚良远低低咳了一声,模拟太监声音道:“这是当今太子,三个月前过继给您的儿子。”
采采颤声问:“这瓶梅花,原本是要送予臣妾的么?你、你方才都看见了?”
严凤诉轻声拟道:“父皇遣儿臣来邀请母妃殿前赏灯,请母妃整理衣冠,随儿臣前去。”
“可是、可是……”
“母亲大人勿要惊慌,儿臣方才并未看到您与朝臣厮混。”
众人听个开头,心下已经了然。这是民间流传的段子戏,戏里编排的……正是当今圣上。殿侧的司乐官各个面如土色,追根溯源,这段子的编排流传,他们逃不出干系。
小丫头采采念的是十几年前无故横死的前太后的戏文,而严凤诉模拟的,同样是十几年前的太子殿下。
戏中的主角、现今的皇帝只身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未动分毫,不过冷眼俯看殿中闹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完本有望,连带心情豁然开朗哇!
第52章 兵不血刃
采采惊怒指责,似极了戏中的梅后:“你这个孽障,这分明就是你一手安排,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娘,现在还想要害死我吗?”
严凤诉横手折断手中玉箸,拟作筋骨断裂声。
“您的肩骨断了,需要儿臣替你唤太医吗?……还是您需要您的亲儿子也过来看看您此时的狼狈情状?”
“你……你!”采采怒目指责一声,突然甜糯一笑,急急退后,场景瞬间转换。
她学着宫婢小丫头的声音,惊慌叫道:“不好了,梅后她……她投了湖!”
褚良远伸手挥开挡在严凤诉身前的一名侍卫,侍卫没料到这人武艺高强出手精准,一头接连撞翻了三五案几。剩下的侍卫警惕万分,迅速聚拢在皇帝身侧,这一连番的动静,倒正像是戏中动乱混杂之声。
“今太子骄奢淫逸肆意乱为,着令罢黜太子头衔,幽禁兰阳殿反省思过。钦此——”褚良远遥遥的学一声,算是为这幕闹剧划下句点。
殿中稍许沉静,似乎是受到挫折后的一蹶不振,又似乎是厚积薄发积蓄力量。
严凤诉轻袍缓带行至殿侧的司乐之所,取一把古琴慢慢弹拂。
白沐放血清毒,待稍稍恢复意识,先恢复过来的却是痛感。周身骨骼穴位的钝痛刺痛锥痛简直要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听见琴音流畅平缓,清灵动听,似乎疼痛也轻了几分。于是暗骂这厮果然深藏不露是个祸害,平素听他乱弹一次,分明耳朵要接连疼个三天。
哪知这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