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看了迟到的阿焕一眼,不屑,又忍不住抬头看两眼,一边翻着剩下的两三张表格,一边说:“自我介绍下吧。”
“是,我叫邱焕玥!”
三个人都齐齐看了阿焕一眼,然后彼此间会心一笑。
阿焕记得高中时的政治老师曾经语重心长地教导他们这些对大学无比向往的傻孩子:“不要以为你们将要走入的是一个象牙塔、一片多么神圣的净土,告诉你们,说好听点儿,你们只不过是即将融入社会罢了,说正经的,你们就要被社会污染啦!”
当阿焕看到宣传栏中红纸黑字他的大名时,从此深信不疑。
校团办面试那天他因为极度缺乏对竞争职位的深刻理解而屡次答非所问,即使在院学生会得到张晋同学的推荐,但阿焕严重怀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是否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能撼动组织总部。不过,心虚只是阿焕一个人的事。
梦莹说,知己呀,不要假借职务之便到处拈花惹草。
张晋说,发补助,要记得请哥哥吃饭,肯德基就算了,它旁边刚开那家牛排店不错。
丁斌说,别磨蹭,赶紧地走马上任给我介绍个德艺双馨的漂亮姑娘。
小永说,杜蕾斯,神箭手的好伙伴!
去团办报道的第一天,阿焕就看到了“领导”团办主任李大伟,寒暄一番才知原来他已是研二的学生,几乎被认定毕业后要留校了。李大伟这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挺和善一人,也很幽默,虽然是自以为的。他和阿焕说,团办学生助理的工作其实相当简单,没课的时候值个班儿,给各个学院发发材料,做做会议记录什么的。每个月例会后发补助,二百一,附送聚餐,公家埋单,自愿参与。阿焕一直想问组织看上了他哪一点,但一直没敢问。
当然,这其实也是不好问的。纵观历史长河、战争风云,哪一个小兵被提拔到领班时,还傻乎乎地问将军:我是哪里好啊?大抵都是谢主隆恩立誓效犬马之力,只有后宫三千得到宠幸时才会撒娇谄媚问是何故。
团办拥有执行主任一名,副主任两名,助理若干,阿焕作为其中之一,结合其课业值班表上给排到周二、四、六的上午。阿焕做了两个星期助理,自觉还挺适应,工作基本上是不算繁忙的,所以值班时他就会拿上一两本闲书当做消遣,那时候他和梦莹的关系差不多也是顺水推舟,虽然还是没挑明,但也开始尝试约着一起吃饭了,偶尔临近中午也会收到梦莹的短信:今天嘴馋想吃好的了,你说我们是吃红烧狮子头还是酸菜鱼呢。待阿焕拍了板子,时候一到,两人便便高兴兴地上食堂吃小炒去。
第三周的时候有一个助理生病,于是工作分摊给其他助理。阿焕代周三下午的班,照例一本小说,一杯纯净水,一只耳朵塞着耳机,另一边的黑色耳机乖顺地搭在他的前颈, MD里不厌其烦地循环播放着Don Henly哀怨苍凉的演唱。也许是因为节奏缓慢的音乐,也许是因为温柔和煦的阳光,也许是因为某一段别扭难读的语句,不大会儿他就大脑一片空白,陷入发呆状态。
当一只大手轻轻按在阿焕头顶时,阿焕才从灵魂出窍中回过神来,然而当他看清手的主人,那刚被召唤回的魂魄立即便因惊愕而四处飞散。
“哎哎哎~你你你~”阿焕晃着食指竭力从脑海中挖掘着对方的名字。
陆凡弹掉阿焕伸在他眼前的手指,戏谑道:“呦,这么爱我啊?”原本凌厉逼人的眼睛因为阳光的缘故而眯合成一弯泓水,更显出一份玩世不恭。
陆凡!阿焕终于搜索出这个太普通的名字,“你怎么会来这里?”
“嗯,我还奇怪你坐在这里干嘛呢?”陆凡说是奇怪,嘴里却也不追问,随手拿起阿焕的书一字一顿地念着封面:“穆、斯、林、的、葬、礼”,这样的读法总是让怀旧的人有些哽咽,仿佛回到幼儿园时期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齐声朗读“排、排、坐!吃、果、果!……”,可是阿焕忽然就另外衍生出一个脱线的想法,这书若不是拿来读,而是听,该多好。
“同学的,拿来随便翻翻。”阿焕将笔夹在读到的那一页,合上了从丁斌那里借来的书。然后他靠着椅背仰脸望着居高临下的陆凡,想从那秋水般的目光中读出些缘由,比如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干嘛?”陆凡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手托着腮也回望着男孩儿,“真爱上我了?”
阿焕不自然地别过目光,心想这人怎么说话这样,跟调戏良家妇女似的,才见第二面而已,有必要那么亲昵么,阿玫可别摊上这么个男人,只怕往后日子不好过。
陆凡见阿焕闷不吭声,也不耍嘴皮子了,一本正经道:“你好,我是计科院的陆凡,来拿材料。”
他果然就是省城大学的,阿焕转而疑惑,那当初陆凡知道自己要来这儿读书时怎么不讲呢,是不是和阿玫沆瀣一气不待见自己?要不就是不想揽麻烦。这么一想,阿焕既鄙夷陆凡又有些泄气,随即收起笑脸端着架子问:“什么材料?”
陆凡挑了挑眉毛,表示不明白阿焕的意思。
“一份是给各院团委宣传部的征文通知,还有一份是给各院学生会下个月的工作部署,你来领哪一份的?”
“两份都给我吧。”
陆凡接过材料起身说:“小孩儿,有事儿找我哈。”
阿焕心想少装好人了,你巴不得不认识我呢,但还是咧嘴特虚伪地笑了笑。陆凡也不介意,转身就走了。
等走廊里没有了来回的脚步声,阿焕才赶紧把签领本子拿过来翻开,果然找到有几页都签着陆凡的名字,“陆凡计科院学生会副主席”几个字虽不算遒劲有力但也潇洒飘逸,毕竟字如其人。
青葱般的食指对着那名字狠狠地戳了戳,嘴里还嘟囔着“了不起啊?”然后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翻到今日签到那一页,把那两个“诅咒”的字重新写了一遍。
八
陆凡踱步出了办公室的门才哑然失笑,心知这孩子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
暑假朋友聚会上,阿玫跟他说弟弟阿焕考上省城大学让他多担待,他也没在意,开玩笑地说:“那你把他叫来吧,我认认脸。”
半个小时后,倚在包间外的陆凡看到了一个矫健的身影几乎是跳跃着出现在走廊,好像是初生的旭日刹那间便飞上了地平线,突兀却美好。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穿着洁净又不失活泼的条纹T恤和藏蓝色短裤,□在外的手臂与双腿仿佛被灯光镀上一层金黄,然而又能感知那应当是洁白无暇的。
于是,阿焕从此在陆凡心里留下了鲜明而深刻的印象,阿焕说到和自己同校时,陆凡顺嘴就问了专业,原来是电子商务,他倒是同经院的学生会几个主要干部都挺熟,然而犹豫了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至于为什么犹豫陆凡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想和这单纯可爱的孩子走的太近吧。
陆凡是个Gay,上大学之前正经八百地交过两个男朋友,一个在雅镇,一个在省城,均属早恋。说起他交过的那两个男朋友,真是前世冤家今生路窄,一个让他在和平中学“被出柜”,一个又害他高考失利滞留在了早就呆腻歪的省城,而且还被调剂到一个自己并不怎么热衷的专业。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对外简称计科院,却是被本院学生戏称为“计院”,到底是理科生,不仅一切从简而且切中要害,这个“要害”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此“计院”以男性为主要发展力量。陆凡并没有因此放纵自己掉入温柔乡,他虽然有自信的心理更有自信的实力,但毕竟多情伤心、滥情伤身,不愁找不到好的,但求找到更好的。
自新学期伊始,陆凡为迎新忙碌了一个月,偶然间想起阿玫的弟弟,经院的学生会主席高翔是陆凡哥们儿,当然也是高翔这么自以为的,陆凡对他说,阿焕是自己一个好朋友的弟弟,小孩儿脸皮薄,拜托就暗地里照顾下好了。谁知高翔太够哥们儿,直接推荐阿焕去了校团办,要知道,校团办三个管事的,两个都是经院出身,这面子能不给么?
这人情欠的有儿点大,陆凡只盼着阿焕别捅娄子,他也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