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席话说来,光绪未见宽心反倒更加忧虑。
他思这宫内耳目众多,此际又非同寻常,若找了自己的平日亲信,保不定不让那些奴才们给太后透信,是以专门选了这个素日声名不良、行为放荡不羁的侄子办差。他倒是一赌,赌这溥旋是个外邪内正之人,幸甚没有走眼。
可家事虽然得了,但国事却更为忧心,他忧从心来,不由长长叹息道:「你办事朕自然放心。只是亲爸爸那里却不放心朕,她这次廷杖珍儿,却是杀鸡给猴看。
「想朕自维新伊始,朝中亲贵们就诸多不满,亲爸爸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朕却知道她心里甚是恼怒。只怕,这亲政不久就要还政了。」
「万岁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大为诧异,溥旋赶忙岔开了光绪的话头。
可他哪里知晓,光绪往日为人谨慎,但终究书生意气。久居宫闱却无人可述衷肠,不免心中郁结,今日他所爱之人又受如此责罚,更是难忍满腔忧愤,是以一时心中难禁,竟将往日不敢言之肺腑俱倾心而述了。
他想述,溥旋却不敢听。
谁不知道这宫闱上下俱是老佛爷的耳目,若真有什么岔子保不定自己不受牵连。想自己素日机警,最怕受这泥沼缠身,但今日看来却脱身不得,也是无奈一声,又听光绪道了下去。
「想我大清积弱难振,变法图强有何不对?可惜朕虽贵为天子却左右不能,真个似那庙里泥塑的菩萨。老九,素日你声名不佳,但朕却知你并非宗亲们所言,是那下作荒诞之人。
「人俱有形,或狂或痴不过都是些云山雾罩。想人生一世,却不能天然示人,都是些不得已的苦衷。今日咱们不话君臣之谊,只说叔侄之情,你且说一说这变法一事到底如何?」
他这么一问,溥旋惊了,莫说溥旋,连一旁研墨写方的玉堂春也惊了。心道:这真真是不得了,若是只摊上个理通乱党也就罢了,可要是再惹上个帝后之争,莫说活路了,只怕是皮也难保。
当下竟是脊背发凉,手腕发抖,连方子也写不下去。
溥旋也是始料不及,他原以为只是办些小差,却没料到光绪起了拉拢之意。
不敢应声,溥旋忙把头低了下去,沉吟良久才哈哈笑道:「皇上也真是会问人,若问奴才一些花鸟鱼虫,奴才倒是个中高手,可惜这新法嘛,奴才却是狗屁不通。
「只是时常听人提什么,行了新法之后这王爷、贝勒可都要自己个养活自己个。如此想来,奴才倒是要先想好个谋生的差事才是。」
只见他一面说一面笑,又一面朝着玉堂春挤眉弄眼,样子竟是滑稽万分。可玉堂春却晓得,这混事魔星是在给自己递眼色,让自己快些开方,好事好了。
当下心领神会,下笔如飞,片刻工夫就将方子写好呈上。光绪也不看,只一瞬不瞬的看着溥旋,好半晌,似乎才从胸臆间冒了句话:「罢了,你去吧。」
叩头谢恩,两人慌忙躬身而退。退至门口,光绪忽然喝道:「慢着!」
两人吓了一跳,顿住了脚,立时大气也不敢出。哪知光绪却只是吩咐太监,取件黄马褂来赏给玉堂春。
「朕答应了老九赐你一件黄马褂,你拿去吧,只是今日之事,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如若不然,你的小命难保。」
「草民谢主隆恩,今日之事,草民绝不敢泄露半分。」
此番话光绪说得甚为狠觉,全然不似方才进屋时的温文儒雅,但玉堂春也知,此番话不光是对自己所讲,而且还另有所指。慌忙谢恩,接了马褂就和溥旋快步退了出去。
等退到宫门,玉堂春才似回神,遥首回望,养心殿早在夜色迷离中。不由又是叹息又是哀婉,相携上车,溥旋笑了出来。
「如何?捞了一件黄马褂,小命得保吧,还不快谢谢王爷我的大恩大德。」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玉堂春是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管他王爷不王爷,当下就劈头盖脑的怒吼道:「王爷可真是折煞小人!还道王爷真为我出主意,却不过是打个招牌变个方的折腾我。只怕今日之事后患无穷,更胜过那理通乱党。」
「哟喝,利索起来了啊,我可告诉你玉堂春,今日你若是没得这件黄马褂,明儿你师弟告你个理通乱党,你就得提前见阎王。只怕到时,你连后患无穷的机会都没有。」
收起笑容溥旋也怒火高扬,今晚这一惊三变饶是他怎么镇定自若,也难免心里发慌。不由恼羞成怒,倒比玉堂春更吼得大声了。
被这么一吼,玉堂春也不敢闹腾了,气鼓鼓的转头看向车窗外。
二人静寂半晌,只听得马蹄声在这夜里竟是格外的急促。
一时尴尬又一时后悔,溥旋拉了拉玉堂春的衣襟赔笑道:「怎么,生气啦?别气别气,王爷我是真为你想方,只不过拉你和我上了同条船。如今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离不了谁了,倒不如相依为命,做对苦命鸳鸯呢。」
他如此调笑,玉堂春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岔开玩笑,问起了天子所说的维新一事。
「我今日也算是见识了,都道是这大清国要变法,却不知这变与不变里头竟大有文章。倒是方才皇上问王爷话,王爷是唐突笑过,难道王爷心里真无什么计较不成?」
他本是随便问话,哪知一问,溥旋竟真的冷笑做答了。
「一国三公,若是不除掉其它二国,如何得变,又拿什么变?只怕镜花水月,竹篮打水啊,再说,这变法岂能一蹴而就,一日数旨?如此招摇却又偏偏先动了八旗之利,焉能做变?到底是书生意气啊。」不无叹息,溥旋也不作声了。
倒是玉堂春听得这番言语思索了半晌,心道:我往日总说他是混事魔星,谁曾想他却有如此见识,想来真如那皇上所言,人皆有形,或痴或狂不过都是些皮相罢了。当下,心内也是一阵叹息。
又是无语半晌,马车依旧前行。颇为无聊的玉堂春将那御赐的马褂,细细打量了一番,倒是得意起来,竟忘形的将那马褂披在了身上。
见状,溥旋又是一阵好笑,忙凑了过来道:「好乖乖,你先前说要谢我,那现在就谢吧。」说着就去解玉堂春的马褂。
玉堂春大为尴尬,忙护住了衣服道:「王爷,我这可是御赐的黄马褂,您可认清了。」
「我自然知道。」溥旋笑道。
玉堂春又喝道:「那王爷还敢如此放肆。」
闻得此言,溥旋笑得更欢了,竟从腰间抽出了匕首,也正色道:「我这可是先帝所赐,上打昏君下斩奸臣,你这黄马褂怕要是小它一辈吧。」说着就用那匕首挑开了玉堂春的衣服。
被唬得一愣,玉堂春也忘了做挡,任溥旋挑开了衣服。
这时,溥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一把抱过了玉堂春在他耳边低语:「你个傻瓜,王爷我是唬你的,不过,现下我却是真心想你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