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了。他心想,再过一会就会看到千萤山了。很快,当最初的一缕晨光洒向大地的时候,火车也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绿色的平原,在平原的边缘,满目青翠的千萤山丰姿绰约的耸立在氤氲晨雾里,仿佛把这一片大地所有的灵气和活力都聚集在了一起。而家乡的小城蜷缩在山脚下的一片绿色里,晨曦中如同熟睡的婴儿一般憩静安宁。这一切让燕青感到无比的熟悉与亲切,一种回家的迫切心情让他微微有些激动。
下了火车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燕青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象小时候看完电影后从电影院里刚出来时的迷惑。他竟然一时难以分清在南京的浪漫之旅与现在的沉静孤独究竟哪一个更为真实。也许该给花荣打个电话了,他边走边想。
掏出花容留下的便笺,燕青看到上面印着两朵红色牵牛花,相互纠缠着伸展在便笺的边缘,下面写着两行娟秀的数字,一行是手机号码,燕青看明白了,另一行数字却只有6位,不象是电话号码,或许是花容的QQ号?燕青猜测中禁不住有些欣喜。但当他打开背包拿出手机的时候,却又突然怔住了,他看到背包里整齐的叠放着那天晚上冲凉时换下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被女孩浆洗熨平放在了里面,散发着一种洗衣皂特有的香气。这女孩…………燕青突然心如乱麻,拿着手机的手竟然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那颤抖一直延伸到心里,让他感到悲喜交加,痛苦和幸福象那两朵牵牛花一般纠葛着让他感觉窒息,突然之间,从见到花容第一眼就开始弥漫的那团迷雾散去,他恍然明白自己是真得爱上了那个女孩。
一直以来,燕青虽然隐约感到爱情是纯粹的,但对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还是抱有某种疑问,认为那不过是放荡不羁的借口。而现在,他确定无疑的认定这是真实的,爱情真的在会在一个短暂的时空里定格。我该怎么办?他在心里自言自语。我该往哪里走?
在那个夏日的清晨,燕青在家乡街口呆呆站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没有给花荣打那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花荣他感到难言的羞愧。或者说什么都是虚伪的!而且,他想起了很早以前自己就曾经给过花荣自己的电话号码,但他却一直没有打过。
在燕青心里,花荣是个唯美的人,不管是下棋还是网上交谈甚至穿着都是个很挑剔的家伙。记得有一次他在网上和燕青说:现实里的友谊或许可以在网上延伸甚至加深,而网上的美好大多经不起现实的残忍,或许破灭是必然的,所谓的见光死。虽然燕青自信自己即便与他现实里相处,也绝不会象花荣所说的那样。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去南京与花荣相会。但是花荣的选择却还是契合了他的性格。
有时候,人和人是需要距离的,象看一幅油画,近了朦胧,远了模糊,美的存在就是在进退之间寻找最真实的距离。而且,画是讲虚实对比的,既然他已经把花容拉进了现实,那就让花荣继续存在于虚拟里。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燕青暗下了决心。自己决不能伤害他们。不管是花荣还是花容,都是自己一生来最美丽世界的组成,而且他们都是那么脆弱……一想到花容如风中之烛一般的身体,燕青不禁有些黯然心碎。你要好好的活着,女孩,他在心中暗暗为她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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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燕青的突然归来让父母意外的惊喜,一连两天他陪着他们在家里。第三天,燕青早早就来到了千萤山。他要去看望自己的师父,顺便完成一个心愿——为花荣和花容求一对护身符。山上老君祠里的太上老君是很灵验的。
很早以前,千萤山上有几十处道观寺庙,文革后大多都拆除了,现在仅剩下前山的雷音寺和后山的老君祠基本完整保留着。燕青的师父就是老君祠里的掌门道长。
老君祠里的道士信奉的是道教全真派,与南方的正一派火居道士不同,他们平日里主要是清修炼内丹,极少为香客信徒画符念咒作法。燕青的师父是山西平遥人,出身富商人家,早年出家求道云游至此,见千萤山风光迥异,十分的喜欢留了下来,四十多岁他便成了这里的掌门道长。文革前后虽然道观里的道士大多还俗回家了,但近几年分来了好多宗教学院的学生,平常的闲杂事情便由他们忙碌,师父平日里除了静坐练功,就是练拳下棋,十分的清闲自在。
老道长酷爱围棋,燕青童年的时候下围棋刚出名不久,他就曾闻名找上门来和燕青下过,对燕青在围棋上的天赋十分的赞赏。后来燕青因为意外的失败精神濒临崩溃,有病乱求医的母亲便上山把老道长请到家里给燕青治病。老道来了看了看燕青后说:缘起缘灭不由人,以棋为业未必适合他,不下也罢!而且这孩子天生静有余而动不足,以后还是让他跟我学些拳脚功夫吧。说完扭头就走了。从那以后老道便成了燕青的太极拳师父。
燕青在山下的玉器店里为花荣他们精心选了一对玉饰,那是一对白玉雕琢成的心形玉坠,虽然价格不菲,但上面各镂刻着的几朵雏菊十分雅致,而且两个玉坠合起来就是一颗完整的心,让他一眼就看中了。就要这对吧。他拿在手里微笑着说。
燕青拿着玉饰心里充满了欣慰,几个小时的山路不知不觉抛在了身后。老君祠坐落在后山一片高大的银杏树林里,据说这是北方最大的一片古银杏树林了,每棵树的树龄都在千年以上,顺着狭窄的上山石道弯弯曲曲穿过几棵大树后,红色的庙门在密林深处豁然显现,里面隐约传来一阵鼓钹之声,似乎正在做法事,燕青悄悄走了进去。几年不见,道观里外装饰一新,全然失去了燕青记忆里的古旧,然而那些银杏树依旧高大茂密,山风中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让燕青不禁想起少年时学拳时的情景。
绕过前殿的老君堂,燕青轻轻推开后园的小门,不出所料,师父正在后园中央的银杏树下练剑,几年不见,他的样子并未变多少,80多岁的人了,依旧面色红润,仙风道骨异于常人。看见了燕青进来,师父微微有些吃惊,但并没停下来,依着剑势又走了几式,才慢慢收功走到旁边的石桌旁坐下。燕青走过去坐在师父旁,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亲切感。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师父看着燕青满脸慈爱的样子说。他总是喜欢调侃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弟子,并无责备的意思。燕青当然知道。所以他也调皮的说:“没事当然不会来看你老人家了,这是给你的茶叶,是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上好普洱茶。”
师徒俩慢悠悠说了一会话,燕青便起身将师父教过的拳慢慢打了一遍。师父微笑着指点了几处不足,然后又象以前一样说了很多关于太极拳的道理。他喜欢这样不厌其烦讲给燕青听。你好好听着就是了。每次看到燕青表现出困惑的神情的时候师父总是这样说。你有时间去想,你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理解,现在你只需记在这里。师父拍了拍心脏的位置。
师父的太极拳是跟一位云游至此的武当山道士学的,和世上流行的其他各派太极拳架子略有不同,但拳理殊途同归还是一样的。燕青刚学拳的时候,师父就固执的先让他背诵各种太极拳经和拳诀。然后才慢慢地教他拳架,他总是喜欢用围棋比喻太极拳来启发燕青。
“世上的万物都要归结于‘道’。”过了一会师父看着燕青说。“所以拳理和棋理是相通的。比如心平气和神自澄,这就是无极。心念一动则太极生。所谓阴阳,即是棋分黑白、拳分虚实。棋有棋根,拳有脚根,棋无根则浮而受攻,脚无根则立足不稳。棋之根在天元,拳脚之根则在天。寻常人练拳人以为‘根’之据为大地,实不知如不能虚领顶劲头悬空,脚下定然虚浮不定受人攻。棋亦如此,寻常人以为棋之根在边角,实不知行棋之要诀是走向天元,布局开始,由里及外,棋越近天元则根越牢。如单纯固守角边,虽能苟活,则势必被对方封于一隅,如此,则局部有根而全局之根尽失…………太极拳讲究攻守合一,人身有如跷跷板,对方攻击一头要顺势而退,同时另一头势必要反向翘起击打对方,这就是以彼之力击彼之身的妙诀,进即是退,退即是进。而围棋亦是讲究攻守平衡的艺术,一味的攻或守,都会有失偏颇落入困局,故行棋务必流畅,寓攻于守,守中有攻,让对手进退维谷方能不败…………棋不可随手,拳不可妄动。棋之随手势必有失全局,以至落败。拳之妄动则身不稳,劲不全。太极之动讲究一动无有不动,全身有如无数齿轮咬合相扣,一轮动则轮轮全动,如脱离整体,一轮独动即是妄动,棋亦如此………………”
燕青静静听师父说着,现在他已完全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可以将太极拳的一些道理融会贯通到围棋里面。
“记好了我说的。”师父笑着叮咛说。“对你会有用的。”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燕青。“你来这里还有别的事情吧?”
“是”燕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为朋友在山下面求了一对玉坠,想请师父给开光呢。”说完他小心的把玉坠拿出来递给师父。
“好东西。”师父仔细端详着玉坠说。“是给你自己吧?”
“是给朋友。”燕青的脸微微有些红。
“好,那现在就去做法开光吧,过了午时就不灵了。”师父起身向外面边走着边说。
大殿外面,师父拿着一枚小镜子将外面的阳光反射到大殿里面的玉坠上,念念有词的照来照去好一会才做完开光仪式。
“赠你朋友两句吉言”师父神色凝重地说。“荣华富贵,白头到老。”
燕青听了猛然一怔。他听到师父的赠言里暗藏着“花荣”两个字,又看到师父的神色有些怪异,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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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下山后,燕青将包裹好的玉坠给花容寄了过去,并在里面附上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花容: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