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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都把脑袋蹭在对方汗湿的皮肤上,想起要开口时却说出同一个字来:“疼……”
叶祺咬着牙趴在他身上:“去你的不会累……而且,你个混蛋还拼命把我往下压!”
陈扬拍拍他的后腰以示安慰:“明晚,明晚我随你怎么弄好不好?”
随即一个叹气一个闷笑,统一了意见将经验交流会延后至沐浴更衣完毕。窗外秋意已深,而这屋里却永远是过不完的暖春三月,鸳鸳相抱何时了。
105、第十六章 江阔云低
日头升得老高了,清早被拎起来晨训的兵总算消停下来,陈飞看了看写了一半的报告,把笔放下了。右手握笔久了总有点不'炫'舒'书'服'网',据说是肌腱黏连,估摸着不严重他就没急着去看,反正混到这资历连摸抢的机会都少很多了。
空气干燥而凛冽,似乎飘着一股年轻铁血的特殊气味。当年那种激情满怀的感觉依然在,但心态终究是不同了。无论在什么人的眼里,今时今日的陈飞都不再是南京军区那0002号车送到国防科大的子弟,更不是沾亲带故破格提拔的典型事例,再也不是了。
他做过很多离谱的事,比如破格授衔时企图拒不接受,上级召见劈头就问人家“您能不能别老惦记我爸是谁”,斩钉截铁跟自家老爷子说“如果我有个儿子,宁可捏死了也不让他再穿这身皮”。
但他做过更多靠谱的事,比如调离军总之后在上海警备区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再忙再累也记得一有假就问候自己爸妈和老丈人丈母娘,实兵实装演习舍身救了自己手下的兵。
作为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生活给他的坎坷与波澜都已所剩无几。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只剩下自己这个能折腾也会折腾的弟弟还没过家里人那一关。看了这么些年,他也算看够了:既然非这个人不可,那就索性再帮他一把。
陈扬这种背着愧疚的日子,必定不会很好过。
一个电话打出去,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陈飞脑袋里还徘徊着乱七八糟一串数据,也没等听到人声就开口说话了:“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我挑我妈高兴的时候跟她提了一下,她答应帮你先去探探你妈的口风。”
“……”
“喂,不是我怀疑你啊,我真觉得这事你瞒不过叶祺。就算瞒过了,万一你妈发起火来要跳楼要绝食,你一个人能承担得起吗?”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然后传来了叹气的声音:“哥,是我,陈扬忘记把手机带出去了。”
这回轮到陈飞不出声了。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再见。”
陈飞分辨了一下,那调子里半点颤动都没有,更别说气愤了。可能瞒这么一件事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吧,陈扬只是想自己把家里的意思问明白了再跟叶祺说,陈飞就这么想了几秒钟,转眼差点给忘干净了。
中午,他吃着食堂里的青椒炒干子,自然而然联想到过一阵子宝贝女儿五岁宴席的事情,于是掏出手机来跟沁和随□待了几句。说着说着就提起上午那穿帮的电话,没想到沁和急得声调立刻就变了。
“你觉得不算什么?你觉得别人怎么样就真的怎么样啊?我还觉得他们俩最大的心结就是你们陈家的态度呢!”
陈飞再度无语,心想今天真是邪门儿,一个个电话都噎得他无话可说。
“……算了算了,你个粗神经的笨男人,向晚以后要是像你可怎么办。你赶紧跟陈扬先打声招呼吧,别又忘脑后去了。”
五分钟后,可怜的陈扬简直想捶桌子哀叹时运不济。陈飞说那是上午的事情,到现在家里的叶祺都没给过他只言片语,可见他算是完蛋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叶祺什么时候都很变态,因此他是注定要爆发了。
当年之事不堪回首,两个人受了伤就天各一方去舔伤口,血腥味到现在还没有散尽。那一次陈扬感冒发热,叶祺寸步不离守了他好几天,连床都上了最后却红着一双眼睛问他,“如果这一次,气死的是你妈呢”。那场景太过惨烈,陈扬如今哪里还敢跟他提自己家里的事。
要不是没几个月又快过年了,他自己也不敢跟自己提家里的事。
岁月已静好如斯,人对变故的承受能力愈发低下。曾有过好几个夜晚,他在月光或是雨声中醒来,看着枕边这张从容的睡颜,无论如何就是不知道怎么向他启齿。
现在可好,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无需自己费尽心思遮遮掩掩了。这话带着点自嘲的苍凉在心里滚过好几遍,陈扬在办公室里再也坐不住了,拿了钥匙便匆匆离开。
因为一天都没课,叶祺自起床起就没有出去过。屋子里静得悄无声息,那人穿着深蓝绒面的家居服,外面只随便套了件连帽的厚外套,安安稳稳地坐在离落地窗最近的位置上。陈扬循着咖啡的香气走到他的正面,总算看清他波澜不惊的一张面孔。
无悲无喜,还不如大悲大喜。看得到却摸不透,天下最令人为难的字莫过于“猜”。
陈扬还没尝试就放弃了,捂了额头缓缓坐在沙发上:“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这一套样式古朴的珐琅瓷杯碟还是陈扬买回来的,平日金娇玉贵用得轻手轻脚,眼下落在碟子上却是“叮”的一声脆响。叶祺搁下了咖啡杯,冷而平静的眼神直直对上陈扬:“我以前说过我受不起当年那一番折腾了,然后你就决定什么都瞒着我。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照顾我的方式。”
不声不响地,竟然已经生了这么大的气。陈扬宁可他砸杯子、踹沙发、跳起来发飙,那也远胜过这么一副用来给外人看的条理分明。
“我不想让你插手这些。这是我的家事,应当让我自己来处理。”纵然叶祺明摆着不赞同,陈扬的决心还是在那里的,一直都在。
叶祺叹了口气:“当年那也是你的家事,你为什么不自己处理好?”
这话真的说重了,哪怕临出口时换成“陈扬你这混蛋”也会好得太多。若要翻旧账,他们都有得是现成的沉痛记忆,随便翻一段出来就能弄得不可收拾。叶祺看起来冷静,其实脑子里已经被惊怒烧得不剩什么理智了,连这种诘问都一不留神漏了出来。
一股尖锐的情绪骤然涌上喉间,愧疚疼痛与决绝拧成一团。陈扬死咬着牙没回话,自己知道这一开口就必然要追悔莫及。
他不说话,那叶祺不咸不淡的脾气也发不下去了。他拿起杯子,赌气一般一饮而尽,不料陈扬却忽然站了起来:“你想走?你生气了就想走?”
叶祺当着他的面离开,然后轻轻带上门,这一幕实在已经成了陈扬的心理阴影:
第一回,叶祺一走就是将近七年,杳无音讯;
第二回,叶祺被陈扬一时情切硬留下过夜,醒来一身的深浅淤痕,可大门依然关得毫无声息,比陌生人还陌生;
第三回,叶祺明明心里想着陈扬,但声称第二天有事还是弃“病人”而去;
第四回,叶祺说他会认真考虑,会给陈扬一个交代,可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陈扬言语里的激动十分明显,叶祺抬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不麻烦你换了衣服再走人了……你别走,我走还不行么。”陈扬想学叶祺的口吻,可惜学得不伦不类,听上去倒像是失望得心都凉了。
叶祺只来得及感受到心头一阵猛地揪疼,陈扬已经摔了门出去。他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看空杯子里的残渣,又转回去看看方才发出巨响的防盗门,顿时觉得整个脑子都乱套了。
你可曾试过,在万家灯火的时刻背对着自己的家门,孤零零等着电梯来把你带得更远?
而且那家门里的,不是一三五跟你闹分手二四六又跟你携手看遍长安花的小情人,而是你纠缠深爱了十多年的人。与其他气得掉头就走,还不如你自己先一步关上门。
陈扬伤心地站在电梯前,用力握住拳,可指尖还是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