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致正色道:“有道是小心无大错,防守之难更甚于进攻。父皇有所不知,三秦之地秉承古风,至今军民甲胄衣饰仍自尚黑。玄色衣袍乃大众服色,置身人群中不显抢眼,也就不会轻易成为明确的攻击目标。父皇复位不容有失,如今已到图穷匕见之际,谁敢保证太子不会破釜沉舟拼死一搏?谁敢保证其附从党羽当中没有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父皇公然现身之后,为确保您的绝对安全,我须寸步不离左右,无法放手厮杀。若是随身负此硬弓,便可倚仗弓强力猛,毙敌于百十丈外了。”
皇帝整理好衣冠,欣慰的点头道:“难得你这厮如此有心,朕都听你的。”
“破釜沉舟拼死一搏?”又咬牙狞笑道:“朕量那逆子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朕父子俩暗斗了月余,总算到了手底下见真章的时候了!咱们走!你去唤个老仆前头带路,朕与你这便去会一会那逆子!”
到了皇帝父子俩一决胜负的紧要关头,太子真正拿得出手的本钱,无非是卫肃、赵天养、张天行、沈重之流而已。卫肃心存幻想天真烂漫,赵天养眼高手低名过其实,张天行受主帅周挺钳制,不仅调动禁军兵马配合太子行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是能否在耿超手下活过今晚都颇难预料。与死忠于皇帝的周挺统辖的二十万精锐禁军相比,沉浸在黄粱美梦当中的太子一党,简直连乌合之众都算不。就好比一个抓了根柴火棍在手的小屁孩,野心勃勃的妄图挑战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恶狼一般,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父子俩的力量对比根本不在同一档次,皇帝煞有其事的杀气腾腾,其实不乏小题大做的成分。杨致心知做皇帝的贴身保镖虽然确实不是什么轻松差事,但他有板有眼振振有词,又何尝没有作秀给皇帝看的意味?
皇帝只说唤来老仆带路,却未明说要往何处去。老仆在前,杨致居中,皇帝走在最末。奉召而来的老仆一声不吭,只管埋头引路。皇帝与周挺早有密约,此刻想必早已发动。杨致进入密室已近三个时辰,外间是何情形、皇帝准备在哪儿现身,现在都无从知晓,很识趣的闭口不问及一字。
秦公曾经提醒过杨致,地下密室有四道出口,其中有两道出口直接通往长安城外。杨致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长安城内的两道出口,有一道必定是与皇宫某处通联,另一道则必定设在交通便利、易于迅速脱身隐匿行迹之处。
三人闷声在恍如迷宫的密室中堪堪走了小半个时辰,大约走出了七八里的样子,带路的老仆在一个不起眼的甬道拐角处停住稍一摸索,便骤然听得一阵似曾相识的轰轰闷响,一道与进口处同样厚重的精钢大门缓缓开启,眼前赫然现出一段台阶来。
老仆闪身让到一边,躬身揖道:“皇,侯爷,请。小人到此止步,外间自会有人接应。”
寅时是在凌晨丑时之后,正是卯时拂晓之前最为静谧的时段。老仆声称外间有人接应,杨致耳目之力远胜常人,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外面到底是哪个鬼地方?
'邪云曲 第208章 王者归来
由于前世养成的职业习惯使然,杨致从昨夜踏进密室的那一刻起,便暗自强记路线方位。大致推断目前所处位置,应该是在最为热闹繁华的长安东市街肆。略一细想,皇帝与秦公的谨慎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尚未确定周挺是否已经全面接管城防、肃清宫禁之前,皇帝怎会轻易涉险回宫?只要时候把握稍有差池,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眼前是一段十余级的台阶,台阶尽头是一道看不出厚薄的石门,门安有一个脸盆粗细的黝黑铁环。杨致示意皇帝留在原地,自己先行拾级而,握住铁环缓缓加力后拉,石门嘎然洞开。杨致两眼迅速往外梭巡,门外并无人迹,而是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长走廊。
皇帝面无表情,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以为意。杨致招呼皇帝跟,顺着走廊拐过几个弯走了百步,面前又出现了一扇木门。杨致小心的熄灭照明用的火把,凑到门前仔细聆听片刻,这才猛然将门拉开。一股柴草烟火气息扑面而来,门外竟然是一间乌漆麻黑、隐约可见堆满柴草的柴房。乱世之中为在战乱中逃得性命,很多略具财力的人家都在居所建有夹墙,以作为暂避一时的藏身之处。谁又能料到,这处夹墙中居然匿有一处通往秦府地底密室的暗门?
杨致耳目之力极为惊人,稍有微光的暗夜与白昼于他而言并无太大分别,很快察觉到柴房内东北角藏得有人。将皇帝护在身后,拔刀沉声问道:“鄙人杨致,敢问尊驾是谁?”
从柴房一角如鬼魅般闪出一个人影,依稀是一个身穿粗布大褂的老人。冲杨致钦服的一笑,躬身行礼道:“飞虎侯名满天下,果然是非常之人!小人秦用,已奉我家老爷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杨致尚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皇帝就应声接口道:“当真是秦用么?你与朕早在二十年前就是老相识了。秦公那厮把压箱底的贴身仆役都派出来了,总算是忠心可嘉。致儿,你且无需紧张,尽可信这老货无妨。”
秦公在荒野小店与杨致秉烛夜。谈时,曾提到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可死在他手下的人较之杨致杀的人也不遑多让。秦氏架构庞大藏龙卧虎,其中必然不乏甘受秦公驱策、身手卓绝的武技大家。听皇帝的口气,不仅这名叫秦用的老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算得一号人物,而且以朕自称无意隐瞒身份,显然以为老人绝对值得信赖。
杨致现身之后,秦用仍然暗藏。不出,无疑有慕其勇悍之名,隐含倚老卖老的考究之意。如果杨致不是认定秦用是秦氏的人,早已无声无息的如鹰隼一般倾力扑了去,何须多此一举开口相询?杨致无心对此多加计较,虽未将秦用当做寻常阿猫阿狗看待,却也对了解他的详细背景兴趣不大,只要他是受秦公遣派而来就行。皇帝现在了解外间局势的心情,势必比自己更为迫切。是以默然点了点头,依言让开。
果不其然,皇帝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秦用,你赶。快告诉朕,长安城内如今是何情形?”
“老奴已多年不曾觐见天颜,难为皇还记得老奴。贱名!”秦用的语气听起来很有点小激动:“老奴自十日前奉命潜伏在此恭候圣驾,直至今日未敢迈出房门半步,也未听到铺内小厮闲谈间说起城内有何异动。如今长安城内是何情形,老奴委实不知,万乞皇恕罪。直至今日深夜子时时分,才骤闻街头人声喧哗。老奴听得真切,有兵丁鸣锣巡街通告,宣称因有逆贼潜入长安欲行不轨,是以全城实行宵禁,东市已有禁军入驻督管。”
也不知秦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等于是告。诉皇帝,秦公与皇帝前脚踏进长安,后脚就为应对今日之事早有安排。秦公料事之明、思虑之密,由此可见一斑!
杨致看不清皇。帝脸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不难听出皇帝话中略带失落的意味:“哦,原来如此。你奉命坚守有功无过,何罪之有?朕这是到了哪里?秦公可曾吩咐,你引朕去往何处?”
“回皇,此地乃是东市十字街口一处杂货铺,明面与秦氏丝毫无涉,暗里其实是秦氏的产业。老爷未曾吩咐老奴当引皇去往何处,只说一见到皇便随侍左右听凭差遣。”
东市是长安最大的商贩聚集之地,房舍密集人口众多,每日过往客商无数。皇帝与秦公二十年前便在此间设有密室出口,可谓用心良苦。十字街口四通八达,但有大变,一出密室便可轻松脱身隐匿,融入市井消失无踪。而所谓的有人接应,周挺与秦公一明一暗,分属军方与秦氏两大系统,互不统属又互无联系,且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即便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时也难以置皇帝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杨致不禁暗叹:虽然至今已不止一人对他赋予枭雄的评价,但真正要在乱世之中成为呼风唤雨的枭雄,前路何其长矣!
皇帝徐徐点头道:“你秦用之能,朕早有耳闻,便暂且借你给朕做几日贴身亲卫了。致儿在明,你在暗,那朕就更放心了,这样原是最好。全城宵禁?真是妙极!如此说来,周大将军已与太子逆党彻底撕破脸了!朕与周大将军正是约定寅时现身于东市,领兵入市驻卫的必是周挺心腹之人。致儿,朕有秦用在此,你大可放心。你威名卓著,军中无人不知,就由你出面去与领兵将佐接洽!”
十日之前杨致还在迎驾途中,秦公尚不能确定他何时回京,是以早早遣派秦用潜伏在此接应皇帝。由此可见,秦用必定拥有一身强悍的本事,否则秦公也不会千挑万选,预选他为皇帝的贴身保镖。
“遵旨。”杨致也不惺惺作态,利索的领命而去。柴房位于杂货铺后院,与东市街巷仅有一墙之隔,斑驳的旧灰墙安有一扇后门。为免提前曝露皇帝形迹,杨致轻如狸猫般了房舍。市中巡街兵丁全副武装如临大敌,果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杨致往相反方向潜行了十余丈,这才跃身下地。
登时十余个兵丁呛啷拔刀一拥围,为首的小校前喝道:“周大将军有令,今夜全城宵禁,业已鸣锣通告多时,谁人如此大胆?趁夜翻墙出舍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