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见着犯人们眼里的神情,也皱了眉叹了口气:“快吃吧,别听了。那人跟你们不一样。就是进了天牢,我们也都知道,你们原来哪个不是高官厚爵的?犯了事进来,可没准什么时候又能出去了呢。就是上头下命要给你们用刑,我们也都有分寸。可那个不同,那个……”摇摇头,“陛下亲下的旨意,半点转圜都没有,让关起来之前先把所有刑具都用一遍再说。那是条汉子,我们看着都不忍心,下不去手。可不下手不行,不下死手更不行。你们别听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快吃吧!”
“怎么没点动静?”一个年轻些的犯人问,“刑都用这样了,那人不叫唤的?”
狱卒瞥了眼看似没什么大兴趣的凌莫非,又向着所以期待他回答的犯人看了一圈:“用刑前,那人说了,除了小时候,他一辈子没因为真痛叫唤过,这次也不想。那人让我们先把他嘴塞住,他说,他不想叫出来,好歹给他留点最后的尊严。”
牢里又是一阵唏嘘。
“那是谁?”年轻的犯人追问。
狱卒又看了眼凌莫非,最终也只是摇着手:“别问了,你们早晚知道的。”
那受刑的人被拖进牢里的时候都到了又一天的白天了。早饭之前被拖进来的,几个狱卒拽着人胳膊,丢进了牢里,就在凌莫非旁边。狱卒都已经走了,关了门,又想了想,到底还是再进去牢里替那犯人把低矮的床铺给铺了,再把人给放上去,让全身血肉模糊的犯人能稍微好过点。
牢里的犯人都不错眼的望着新关进来的人。狱卒说他们早晚知道是谁,他们还以为见着就能认出来。反正这里头的哪个没上过朝?同殿称臣,总有相互认识的。可这个他们还真没认出来。
不为别的,哪里还有人模样了?一身血污皮开肉绽都是轻了说的,无声无息的趴在床上的人,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有气。可是没人敢惊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孤!竹!倾!”一个字一个字的叫出那人名字的是最近的凌莫非,隔着铁栅,只有他这个至交知己才能分辨出来那边的是谁。
趴在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似听见了凌莫非的声音,缓缓的,睁开了一双浓碧如琉璃的眼。
一牢里都明白了前一天狱卒那番话的意思。谁都能转圜,唯有孤竹倾不能。原来是他,难怪,难怪……
孤竹倾噏动了一下嘴唇,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被痛占据的脸上勉强挤了个模糊的笑。
“来人!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替我传话!我要见陛下!”凌莫非腾地占了起来,大步到了牢门口,向着外头怒吼。
“小非,别闹!”沉稳的声音唤住了凌莫非,只穿着一身儒服的俊雅的人迈步进了牢房,站在凌莫非的对面。
“四驸马!”凌莫非冷冷望着自己的表哥,对峙着,“我要见陛下!”
“见了陛下你要怎样?”杨晓拂背着手,平静的注视着凌莫非,“你要替孤竹倾求情?”
“陛下好狠的心!”凌莫非愤怒,“若不想饶他,就一刀斩了是了!让他这样,是要活活用刑给整死么?不算别的,就是这半年多他在皇室里待皇室的情分,为陛下做的这些事,好歹也不该这么待他!”
“小非!”杨晓拂难得的厉声喝住,“你知道自己说什么?”
“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凌莫非傲然扬头,“可是,四驸马,你知不知道孤竹倾受的是什么?你明不明白所有大刑先受一遍是什么滋味?不说所有大刑,就是轻的,就算当初为了太学里打架闹事孤竹倾受的那四十脊杖,四驸马,你试问问,有几人能受得住!你受得住么?陛下受得住么?”
杨晓拂狠狠摇头:“小非,你真是太放肆了!别仗着陛下宠爱就敢乱说!上次陛下饶了你,难道你觉得陛下还能一饶再饶么?”
凌莫非冷笑出来,点了头:“好。我不说。四驸马,便请四驸马叫狱卒来,把那些刑在我身上也过一遍好了!我与孤竹倾朋友一场,不能有福同享,好歹也有难同当!”
“小非!你真是胆大包天了!”杨晓拂气得发抖。
“凌……”重重的喘息,艰难的挤出来的声音喑哑,“莫非……你,别……”
“你闭嘴!”凌莫非不客气的把孤竹倾吼回去,“我与四驸马说话,我与皇室的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杨晓拂终于也看向了床上那个血色的人,与碧眼相对,讶然发现在那双眼里看见的不是仇恨和悲恸,而是平静淡然。他不觉蹙眉,脱口而出:“孤竹倾,你有什么要我带话的么?”
孤竹倾笑了,积攒了半天力气,才可以说出话来:“别,让殿下和姐知道,我受刑。别让她们,来看我……多谢,杨大人。”
“好,我可以应你。其实陛下也不会允许她们来的。”杨晓拂颔首,却对凌莫非说,“小非,我本来是得了陛下的命,来放你出去的,可是既然你这样,那就慢慢待着吧!”拂袖而去。 莽莽草原一望无际,没膝的草随风拂着殷梅,如同在叹息着挽留她的脚步,渴望她走向更深处,与什么相见一般。婉转的骨笛荡上层云,辽远旷渺,如鹰啼鹤唳,牵痛人心。
一阵狂风,草木偃倒,露出了藏在草原深处的大虫。
殷梅的心猛地一痛,仿佛被绞碎了似的。
伏在地面的老虎似听见了殷梅的声音,紧合的双目眨了眨,睁开了。碧色晶彩,淡然平静,还有那么深的宠溺,要把殷梅陷进去一般。然而也不过是睁开这一下,又疲惫无力的合上了,安静的伏着。
殷梅的手在颤抖,挪了脚步到了老虎的面前,跪在老虎的身边,想要抚摸那身皮毛,却不知从何下手。
那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连点好皮毛都不见,金色都被淹没,触目都是翻出来的肉,露出来的骨,红,或者白,新鲜的血色,或者凝涸之后黏住了毛的黑红。
那虎似感觉到了殷梅的心痛,竟又挣扎着抬了头,静静的舔了殷梅的手,似在安慰她。
殷梅抚摸着虎脸,那几乎是唯一还能让人碰触的地方,眼泪夺眶而出。
猛地不知何处陡来的铁链缠缚了老虎全身,把老虎吊了起来,四肢大张的吊在半空撕扯。低低的虎吼开始还小,终究变成了一声痛嚎,震破云霄,草木咸悲。
殷梅忽的睁开了眼,惊醒了。那一声痛嚎太过真实,即使此时,也似能听见,却是远远的,萦绕耳边。
“殿下,怎么了?”午间本就容易困乏,小蝶本来都昏昏欲睡了,一下子见殷梅惊醒,忙过去服侍,“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做噩梦了么?”
殷梅茫然了一时,才缓了过来,刚刚的,竟是一场梦,那伤了的虎,也只是梦境中的而已。然而那声音似还是能听见,低沉的,痛苦的,强制着压抑的,最终化成了一声痛嚎,远远的,那声音,一直传了过来。殷梅蹙了姣好的眉毛,接过了小蝶递来的水:“小蝶,听见有什么声音吗?”
小蝶茫然的眨眼:“什么声音?”
殷梅怔了一下:“你没听见?”是她的错觉?为何却觉得那声音十分清晰,一下下的,刺到她心里,也跟着那声音一起在痛,痛得要窒息了。
这一个下午,殷梅都觉得,她是听见了那声音了的,那一声声的痛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