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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走上前去,略一犹豫,伸手按住了那壶酒,“这酒不好,你喝得却太多。”
任晖抬起头来,目不转瞬的凝视他,隔了良久,忽而缓缓摇头,叹道:“怡情阁的酒若不好,京城何处还有好酒?”
沈约微微一笑:“你家,我家,宫里,飞雪楼。总之很多。”
任晖沈默半晌,“把自家放在皇宫前面,你太也无耻。”
沈约拿过他手上杯子,一口饮尽,叹道:“果然比给我的好上不止一点。也难怪,美人在抱的时候,再精明的男人通常都变成了瞎子。”
“就是这个道理。”任晖手里原先抓著的东西不知什麽时候收起来了,他腾出手拿过酒壶,又给沈约斟了一杯。沈约干掉那杯酒,将杯子抛到一边,掀鼻嗅嗅,“醉仙酿。你来之前就喝了不少。”
“几杯而已,难得沈叔有兴致。”任晖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伸手推开他,“两家人讨论你亲事的时候,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你对得起豆哥儿吗?”
沈约沈默少许後道:“我不知道我有什麽地方对不起豆哥儿。”
任晖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沈默了半晌才开口,“你是她未来的夫婿。” 他的眼睛在凝视著沈约,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神色,仿佛有很多的话要说,又仿佛什麽也没有。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你已是豆哥儿的夫婿。”
“所以呢?”沈约强抑愤怒,沈声道:“所以我孝敬你爷爷关照你妹妹都是应该,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所以我就要装聋作哑从此两家变一家?任晖,你未免想得太过天真。”
任晖悄然半晌,脸上透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痛苦之色,他闭目压下心头暗火,“安仁,现在轮不到你做主,你可知为了这门亲事,我爹已同爷爷吵了一架?”
沈约冷笑道:“这麽说我倒该感激你们父子的不杀之恩。还是为害你祖孙失和心怀歉疚?这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何况你爷爷不想放过的人,即使成了他孙女婿还是不会放过。把两家绑在一块儿,这算什麽。今日我定亲的对象要是你,任老爷子或许还有所顾忌,不过一个孙女,你以为他就不敢大义灭亲?”
“沈约!”任晖一掌拍下,面前一张梨木桌子顿成无数碎片。沈约面无表情,冷冷道:“今儿个这儿下人我都打点过的,你便是把这怡情阁拆了,我沈府也一样赔得起,请。”说著拖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眼帘微垂,面容沈静,竟没拿任晖刚刚展现的霸道实力当一回事。
任晖气极,向来灵光的口舌都气得磕巴,“你可知道你现在的麻烦有多大?若是不娶豆哥儿,大应的天下再大也容不得你!”
沈约一声冷哼,“任家的权势还能遮了天去?便是遮,也只能遮应国的这一片!”
任晖脸色又青又白,颤声道:“你要叛国?”
沈约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别用这麽重的词儿,你任家几时将我看作应国人士?不过一个必怀异心的混血杂种罢了。”
任晖不怒反笑,“你以为这样便能让我任家退婚?但教豆哥儿欢喜,我管你乐不乐意,你想娶也要娶,不想娶也得娶。”
沈约嗤地笑道:“你一向最疼妹子,若你丝毫不以她幸福为重,咱们兄弟一场,我便娶她十个八个又何妨?”“
任晖一脸平静,“只因你虽并不中意她,却一定会好好待她。你原本比我们任何一个家人都更经常陪伴她。”他顿了顿,缓缓道:“对於一个做哥哥的来说,这就够了。”
沈约脸上出现了一丝说不出的悲哀神色,“你如何知道的?”
任晖微微一怔,定定地看著他,怒火、伤心、失望,直看到种种情绪都化作虚无。他木然道:“感觉,她的院子里有你的感觉。”
沈约的心一点点沈了下去。他早就知道,任晖根本是他的死穴。聪明、稳妥、英俊、脾气很硬,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温柔,即使是最伤心的时候,也永远大局为重。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最重视他。
然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任晖不仅重视他,更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了解。或许他一直的不知,只是因为太知。
沈约站起身来,喃喃低语:“你一直都知道。”
任晖俊秀的脸庞忽地扭曲了起来。他闭上眼,良久没有睁开。
“我只盼我不知道。”
沈约笑了,笑得苦涩。他轻声道:“你回去跟豆哥儿说,我不会娶她。”
任晖霎地睁开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怎麽说?”
“就说──”沈约歪著脑袋思索了一番,最终温和一笑:“就说很抱歉我爱乌不能及屋。”
沈约就这麽走出了怡情阁,此刻寅时过半,街上阒无一人。
他抬头看天,月色正清明。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他轻轻念著,终於落下泪来。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3)
第二日,沈约远赴鲁地,走马上任河运司。
半月後,大应与维茨战事再起,任晖应诏出征。
世人皆知,河运一项乃是国计民生中最耗钱的事务,应国这十几年来日日修河,年年决堤,灌进河运衙门的银子堪比洪水,却愣是没听见个动静。
这一方面是阴雨连绵天灾难挡,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人祸,照理说这笔银子就是用来装筐筑堤也足以保一方安宁,可从京都工部到河运总督府,再到往下的各级官员,便如大堤中的白蚁一般,硬生生把这条民生防线从里头蛀了个清空。
此时正当盛夏汛期,山东一地为涝灾所累死伤已不止万计,沈约这次赴任就是要抢在秋汛之前,对千疮百孔的河堤进行最低限度的修补。出京时沈约坐的是轿,然而每离京城远一里,道旁乞讨者便多几个,待到一行人出了直隶界,官道两侧便当真是灾民成列、饿殍遍野了。一路行人无不面黄肌瘦、病骨支离,身畔蚊蝇环绕,甚至有人捡了观音土与灾民换婴。沈约自命心肠狠厉,却也再看不下去,丢下一宁和仆从救济灾民,带了安生打马狂奔,片刻不歇直赴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