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经将近酉时。小宫女的还在打扇子,清凉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小太监刚搬来新的冰块,身上湿湿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汗。嬷嬷坐在外室的花架下拿着个绣棚,不知道在绣些什么,但是那色彩却是极其柔和,远远一看便觉得这绣成以后定然是副珍品。
见公主醒了,立刻有宫女上前服侍,嬷嬷也放下手里的绣活进了内室,只是大约没伺候过什么金贵的主子,勾着双手定定地站在一边,两只棕黄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凌少樱转。
凌少樱虽是娇惯多了,对下头伺候的人却是极好,见嬷嬷一副无措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任她就那么站着,不加苛责。
稍稍整(www。87book。com)理了下仪容,凌少樱便说要出去走走,宫女太监都是按着宫规要跟上,却被凌少樱留下了,只带了嬷嬷跟个打扇的小宫女。
出了东宫,凌少樱也没问路,自顾自地就往西边走。
“公主是要去哪里?”打扇的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孩子,恭恭敬敬地问一声,天真好奇的模样煞是可爱。
凌少樱笑吟吟地回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跟着来不是自然就知道了?总之不会是龙潭虎穴,吓不死你的。”她原本就只有十五岁,身材颀长,一张脸仍然带着一两分稚嫩,便是贵气逼人的公主,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小宫女低头应声是,没有了在前任主子手底下的战战兢兢。
一路东转西转,走得不慢不快,时不时地左右看看,像在认路又像在赏景,一派淡定从容。擦肩而过的宫人们虽然不识得凌少樱的模样,却都识得她那身勾龙绣凤的衣裳,夏日里穿得少,薄薄的纱裙丝衣上绣着的龙凤比锦衣上绣着更鲜明夺目,旁人便是想忽视也难,一个个屈身见礼,甚是欢喜。
“怎么,这宫里人好像特别欢迎本宫?”
小宫女开心地笑着答道:“大家都知道公主是公主呀!”
凌少樱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公主在他们大莫是个多么珍贵的稀有物种。或者说,女儿在他们凌氏皇族是个多么神圣的存在。
是谁说女子自古不如男?当一个庞大家族的女儿数量长期维持在一个巴掌就能数完甚至没得数的时候,儿子才是不值钱的瓦,女儿就是价值连城的璋,尤其,她还是嫡女。
自然,凌少樱也很清楚,她受喜爱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皇族独一无二的嫡女,更多是因为凌少飞明里暗里的大肆宠爱,还有她宣帝遗孤的身份。她的父皇是个人人敬爱的明君圣主,连带着她也被带上了荣耀的光环。
引自宫外深山的活水清爽凉快。岸上绿柳浓翠,莺歌燕舞,透过层层柳条可以看到,连着青石小路的过水小桥边上,两个宫女轻摇着扇子,一个宫女端着凉茶,一个老太监侍立一侧,都伺候着立在水岸上手持钓竿的男人。
水色很绿,水草苍翠,鲜红的锦鲤纵横其间,一尾接一尾地游来游去,本该是宫内的水景之一,如今这人光明正大地钓起鱼来,倒是新鲜。凌少樱虽然不曾在宫里呆过,却也约摸记得,这宫里的鱼只做观赏之用,是禁止垂钓的。
那男人身形高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一手举着钓竿,一手负在身后,纹丝不动,明明看上去羸弱病态的人,却给人一种绵延不绝的感觉。走得近了,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张极容易让人失神的脸,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宁静深邃,幽幽地透着几分散淡的忧伤,似化不化,凝了丁丁点点染在眼角,归于虚无清淡的眸色。但那五官凌少樱却是极其熟悉,仿佛早已看过许多回,细细一想,不由了然一笑。
嬷嬷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钓鱼吗?算我一个好不好?”
灿烂清扬的调子揉在脆生俏丽的声音里,少女的兴致高昂浑然天成。
听到此话,垂钓的男人回过头,看到了柳树荫里走出来的少女,怔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回复之前的清淡虚无,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明明白白的笑意。
芙蓉如面柳如眉,盈盈一笑光入怀。笑嘻嘻地映入眼底的少女,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丽,却依稀还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惊艳的初遇,一样的美目盼兮,一样的巧笑倩兮,一样的清扬婉兮,也一样的青春年少,芳华正茂。
只是这个她不是烙在他心底的人,他的情致也回不到情动的曾经。
他回她一个淡而无华的浅笑,温而不暖,清而不凉。
“如果你想钓的话,当然可以。”想叫她名字的,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凌少樱嘻嘻地笑笑,眉目如画,提着裙子小跑到水边,左右看看,俏皮地眨眨眼睛,吐吐舌头,比之前在凌少飞面前更可爱了几分,“嗯呀,只有一根钓竿吗?没有备用的啊?好可惜!嘻嘻,”转身正对上持着钓竿的人,唇角的弧度翘得更高,眉眼弯弯,笑意煌煌,“皇伯伯,你这根钓竿给我耍一下好不好?”
被她唤作皇伯伯的人笑笑,即使是华发银丝,依然美得让人惊叹。他跟凌少飞长得像,气质却是截然不同,那一个是自负骄傲,这一个却是内敛深沉。
“有何不可?”这般撒娇似的要求,除了凌少飞,也就这女孩子敢对着他来。
淡淡地笑着把自己的钓竿递给凌少樱的男人,便是即位不到一年便被亲立的太子逼宫退位的当今太上皇,殇帝凌之风。
“谢谢皇伯伯!”凌少樱嘻嘻笑着,满面生光,丝毫不畏生,“皇伯伯看出来我是少樱了是不是?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来皇伯伯你了哟!你跟皇帝哥哥长得好像!”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满是灿烂的期待。
凌之风微微低着头,看凌少樱的眼神带了几许若有若无的温柔,“是啊,你跟你母后长得也很像,尤其是眼睛。”
那双眼睛流转着最漂亮的形状,线形优美流畅,微微上挑的眼角似有似无地淡染了一分妖娆,为原本清亮莹润的瞳色添了三分异样的神韵。
“是吗?”凌少樱闪着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眨啊眨,似是要把这份美好的相似无限度放大。那清灵鲜活的模样委实可爱得紧,纵使是凌之风也不由一笑。“嘻嘻,难怪我的眼睛这么好看!很好看吧,对不对?”说着,更卖力地眨啊眨的,孩子气十足。
凌之风一来不好逆着这孩子,二来真心觉得好看,便勾起唇吟吟笑道:“对,很好看。”
兴许是真的被赞美得很开心,凌少樱笑得愈加欢愉,侧头看看晃悠的钓竿,抖一抖,轻得很,显然没有鱼儿上钩。
“皇伯伯是闲来垂钓吗?钓到的鱼多不多?这水里好像没有特别大的鱼吧?”
“既然是闲来垂钓,鱼大不大,钓不钓得到也就无所谓了。”凌之风笑笑,颇有几分百无聊赖消磨时光的感觉。
这人,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只是再多的雄心壮志,如今也是幽居深宫困顿生死的迟暮老人,倦飞也好,折翼也罢,都不再是那只翱翔九天的雄鹰了。
永远不要试图再出现在天空。
夜雨潇潇
凌少樱嬉笑两声,随声应道:“这样啊!皇伯伯好清闲!”
凌之风不语,只是淡淡地笑一笑,又回复之前虚无的神色。
钓线垂在水里,安安静静的,钓不到鱼的凌少樱禁不住怀疑凌之风是不是没放鱼饵。不过就凌之风现在的心态,不放鱼饵那也很正常。
抬起闲着的手指指水的北边,穿过葱葱郁郁的树木隐隐可见红墙金瓦的宫殿一角,“那边就是昭阳宫吧?”
凌之风抬起头望一眼,嗯一声,听不出什么起伏的情绪。
凌少樱欣然地笑笑,将手中的钓竿递还给凌之风,很是乖巧地衽衽身子,甜腻腻地语道:“那我先告退了,皇伯伯,我要去昭阳宫!改天我上您宫里给您请安去!”说着,人已经离了岸边,小跑回到青石小路上,带着嬷嬷宫女上了小桥,往北岸而去。
侍立的老太监知晓太上皇的脾性,心有疑窦而不敢多言。端茶的宫女却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又仗着主子的身份,自有些骄横,见凌少樱这般来去,拧了眉不喜,低声嗔道:“这公主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凌之风面不改色,语调清淡微凉,“滚下去!”
宫女一吓,端着的茶翻到在地,慌乱地要跪下求情,却被老太监拉住,使着眼色让她赶紧走。她也不敢再多说,赶紧低着头退身离开。
老太监暗叹一声,面上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