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1 / 2)

>他也抬了抬眉,半真半假地笑笑,“这就说不定了,所以,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我不响,沉默地看看他,他似在暗示什么?除了他那些神秘的狡窟(公寓),他还能带我到什么地方去?经过了这些天漫长的煎熬与跋涉,我已近山穷水尽了,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维持自尊心是很需要力气的)。

是的,我已经不再太介意零沽与批发的区别了,我的初夜是他的,我不介意他带我重温旧梦。

当下,柳果庆亦不响,沉默地看了我一会,(不乏温柔地)摸了摸我的面颊,然后,他一踩油门,将车子驶了出去。

华灯初上,暮色阴沉,天空看上去苍茫茫的,仿佛那种被疯狂的旅游业消耗尽了蓝色的海面,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席慕蓉的朦胧诗:海已经漫上来了,漫过我生命的沙滩,仅余的一点青春即将一卷而去。

是的,海(流向堕落与欲望的海水)已经漫上来了。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怎么悲哀,我想我是寂寞得太久漂流得太久了(加上爱的匮乏,及生存的危机),已经没力气悲哀了,我需要靠岸(或者一片岛屿)休憩一下了。

第十二章 落花与原形毕露(5)

抛开灵魂与羞耻感(后现代主义的精髓不就是摒弃灵魂与感情么),客观地打量,柳果庆未尝不是一个上等(至少貌似上等)的男人,就算似猎艳游戏,至少他舍得花心思给游戏制罩上一层真假难辨的浪漫色彩,或许,我应当暗自(再次)庆幸?

当下,柳果庆载着我在城市的道路丛林中沉默地穿行一番,最后拐上了番禺路,在一家叫“绿岛”的中餐馆门前停了下来。

馆子门口贴着醒目的告示:“SARS期间,非会员一概恕不接待”。

馆子的生意居然好得出奇,几乎座无虚席,侍应生将我们领至楼上的17号台子(像似事先预订好了的),临窗,可以俯视窗外的马路。

落座,柳果庆作主,点了一台子的淮扬菜:咸水鹅、清蒸桂鱼、清蒸狮子头、生蚝煎蛋、手撕清蒸茄子、荠菜炒鲜笋,喜力啤酒。

与从前一反常态的是,这一次,他显得异常的沉默,自始至终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对白,只是默默地隔桌对坐,默默地吃菜饮酒,其间只听得见筷子在盘碟上碰出的低微清脆的“叮”声,仿佛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布置了如此长的前奏,只是为了最后与我坐在这里专心致志地吃上一顿丰富美味的晚餐。

中年男人的心思,可真是高深莫测。

饭毕,回车,车子重新驶上马路,柳果庆忽然刹住车,转过头看看我,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样,是送你回去?还是跟我回去?”

我抬了抬眉,看看他,他那似笑非笑的笑容里仿佛多少有那么一点将猎物摆上刀俎之前假惺惺(含踌躇)的仁义色,犹豫了一下,我自嘲而勇敢地笑了笑,“你不是说过你狡兔三窟吗?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另外的二窟三窟。”

他不响,拎了拎眉,意味深长似地看看我,稍踌躇了一下,将车子驶了出去,驶出半条番禺路,然后拐上了延安路高架,朝着西区的方向,子弹一样的射了出去。

半封闭的高速通道上,柳果庆扶着方向盘,目光坚定而专致,神情严肃冷漠甚至专横,像一个骑士,又像一个国王。

车速飞一般的快,我默默地暗自震惊:原来,坐在一个冷漠专横的男人身边向前飞的感觉竟是如此的陌生与奇妙:有一点晕眩、又有一点莫名的兴奋与刺激。

女人多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她们多不喜欢柔弱典雅气质的男人,她们更多的只迷恋像豹子一样粗犷强悍(甚至有暴力倾向)的男人,雌性激素决定了她们渴望被征服的天性,亦决定了她们终其一生都难以逃脱(作为)猎物的命运巢臼。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在莲花路出口处下了高架,不久即驶上了一条近乎荒僻的开阔的新马路,四五百米后,抵达了一片欧式豪华新公寓区,车子缓速,拐入一处雕梁画栋似的白色拱门,拱门上雕着巨大的石膏字:罗马名苑。

驶过一条宽直的短道,柳果庆将车子泊在了一个小广场的路边,我随他落车,小径上的路灯光是幽暗的红黄色(像冬天暮色里最后的日光),柳果庆领着我,先是穿过一段长长的紫藤花架,昏幽的路灯光中,但见那紫藤花串串累累重重叠叠的,藤萝架上仿佛披了一层薄雪似的,空气中似弥漫着凉丝丝的甜涩气,我忍不住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心里默默地诧异:原来紫藤花并不尽是紫色的,也有雪白色的。

穿过紫藤花架,拐上了一条幽暗的鹅卵石小径,走了十余米,上了一座小桥,小桥下面一条细长曲折的(人工)小溪,过了小桥,路边有一间灯火辉煌酒吧模样的豪华Club,大概是这种高尚住宅区配备的会所,会所过去,有一个凉亭(亦雕梁画栋似的),凉亭过去,忽见一个巨大的完全透明的锥柱体的玻璃屋,玻璃屋里头黑洞洞的,依稀可见跑步机一类的器械,想必是健身房(大概因为SARS,已无人光顾了)。

举目四顾,四周皆是星罗棋布整齐高大的豪华公寓楼,楼墙呈米白色,楼盘的间隔宽远,楼与楼互相孤独地矗立着,呈冷漠的对望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似的),一切静谧得不可思议,没有人影,没有气味,没有声音(连一点狗吠声都没有),每栋楼的窗户后面仿佛都拉着厚重的帘子,所有的窗口透出来的灯光都似那么的幽暗吝啬——不动声色地拒绝着外界好奇探询的目光。

走过玻璃屋,柳果庆的手机忽然响了,很轻的“叮”铃声,他止住步,摸出手机看了看,即揿掉接听键,踌躇了一下,将手机屏趋近面孔,开始发短信。

我立在旁边,抬头看看天,天阴沉得可怕(像灌了铅似的),大片的黑云带着恶相正缓缓地自西边压过来,空气里隐约有一股咸湿的雨腥气,似风雨欲来的气味。

忽然刮过来一阵劲风,小径边(鹅卵石小径连着花草地)不知名的低矮的灌木丛遂发出阵阵细细的窸窣声。

第十二章 落花与原形毕露(6)

柳果庆还在写短信,微光下,但见他蹙着眉,面色似有些不耐烦,是谁这么难打发——他的(固定)情人?他的其他艳遇?还是他的那个形同虚设的荷兰老婆?

又一阵劲风含着雨腥气扑上来,凉意陡生,我抱住自己的胳膊打了一个寒颤,忽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起愚园路的弄堂:突然爆发的炒菜声、小孩子蛮性的啼哭声、川流不息的麻将声、夫妻吵架声……那些腌脏琐碎但亲切有人气的声音。

再腌脏的弄堂亦是可亲的,不像这个豪华阴森的陌生地方,一大片冰冷的石头丛林,每一扇窗户、每一扇门都紧闭着,家家户户方正冰冷严丝合缝,像一个个严实的墓穴,只不过里面安息着的是活着的有钱人,这些隐隐绰绰沉默矜持的灯光,是他们在里面安居乐业不动声色的集体表情。

又一阵劲风扑上来,凉意似更深,远处隐约传来阵阵的雷声,轰隆隆的,低沉粗壮连绵汹涌,仿佛一种可怖的蓄谋已久的神秘力量正在在远处累积膨胀蓄势爆发,我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柳果庆还在写短信,短而促的“叮”声进进出出,信息穿梭,他略皱着眉,似有心事,谁对他这么神秘:有什么事不能接电话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谁又对他这么重要:令他将一个处心积虑才复又狩得的猎物冷落在这暗夜的春风里?

风似乎越刮越紧了,灌木丛的窸窣声亦收紧了,雷声越滚越近,空气中的咸湿味似乎亦越来越浓。

忽然,一道闪电横空蜿蜒着霹了下来,一瞬间,我瞥见了柳果庆的面孔:白色的电光下,一张生着肥阔嘴巴的轮廓松弛(似浮肿)、气色浑浊、神色冷漠专横的中年男人的面孔,这面孔只闪电式的活了几秒钟,可是,它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陌生,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一声惊雷在头顶倏地炸开来,石破天惊,仿佛要炸开人的灵魂似的,魂飞魄散中,我打了一个哆嗦,本能地趋近了抱住柳果庆的胳膊,又一道闪电横空蜿蜒着劈了下来,我又瞥见了一张冷漠专横、浮肿浑浊的中年男人的面孔,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陌生,魂飞魄散中,我又打了一个哆嗦,跟着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柳果庆终于收起了手机,摸摸我的头,“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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