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滚身子,你滚头。”田建设边说边开始滚上了。
别看田建设平常一副“高仓健”的面孔,骨子里淘着呢。小时候,春天捋槐树花儿,夏天捉蜻蜓,秋天用弹弓打枣,冬天打雪仗堆雪人没有不会的。到了加拿大,保龄、高尔夫、冲浪、滑雪样样精通。
如果真是谢明扫的雪,他是什么意思?这有什么难分析的?他有了别人,还想不让你恨他,就拼命地讨好你。等你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了,他再提离婚。还算离婚大军中比较有人性的一位。但是他光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没想想这么做对柳香香可是一种折磨。打一巴掌揉一揉,她被“爱”和“恨”两种感觉撕扯着,又没地方发泄,只好自残。你要真那么在乎她,你干吗找个第三者啊?
“田建设,为什么男人总是见异思迁?”
“女人也见异思迁啊。”
“如果你是谢明,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柳香香弯着腰,抓起一把雪开始捏个小球。
太阳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好像回到童年一样。人要能永远是小孩就好了。
迷失在多伦多 第十九章(2)
“都说文艺界乱着呢,你怎么跟修道院长大的似的?”他不想跟她讨论谢明。
“不是当妓女的料儿。”
他笑了,她总能把他逗笑。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琢磨不透。他早就过了少年的恋爱幼儿期,知道她心里除了谢明就是谢明,知道他对她可能就是短期地使用一下,他还是狠不下心来扔下她不管。
他有事要走了,说好晚上带她去看芭蕾。他想逗她开心,他乐意看她高兴。
车道上,柳香香站在门口朝他摆着手,舍不得他离开。他有一点感动。打住,帮忙就帮忙,有一句话不是说了吗,“动什么别动感情。”
他要带一家新移民去看房子。有的新移民可是够有钱的,来了就买几十万的房子,还有买几百万的。国内肯定遍地都是黄金,应该号召全世界的无产者都上中国捡黄金去,怎么还一个劲儿地往外移?
人家告诉他,现在国内有钱人更多,有人饱暖思淫欲,老婆或者说情人换得太勤,一回家跟逛窑子似的,怎么尽是生脸?有的女的别看长得挺困难,特敢“待价而沽”,而且还不畏“拾级而上”,等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扑进一估计眼神不好的特款怀里时,直纳闷儿人家怎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啊?敢情把她当长期典当身体的风尘女了。
住他那儿的一哥们儿杜奔,居然自作聪明地说他田建设恋爱了,开玩笑。杜奔不信,还主动提出如果需要加速条件的成熟,他可以充当小流氓,给他创造“英雄救美”的机会,报酬是一顿火锅。谈恋爱?哥哥这辈子还就不谈了。
今晚的芭蕾是“Sleeping Beauty”(睡美人)。进了剧场,柳香香脱下大衣,一袭酒红色的露背长裙,“刷”一下就把周围的目光吸引过来。田建设有点尴尬,不习惯。但是当柳香香挽着他的胳膊在大家的注视下进入观众席的时候,他头重脚轻地四处看着,找熟人呢。芭蕾开始以后,田建设不断拿眼角的余光看柳香香。刚开始她是兴奋的,然后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是……他知道那是什么,她又在想谢明。从谢明看她的首场演出开始,一直到谢明出国前。
又是谢明,一个隐身的竞争者,长胜将军。
他把柳香香送到家,陪她进了门厅,在她和他拥抱告别的时候,他表现得像个“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战士一样,一动不动,铁板一块儿。他在努力保持着一个失败者的自尊。
“对不起,田建设,昨天。”
他拍拍她,谁不会装大度啊?对不起什么?她招他,还是她扔下他?不问。
他要到机场接一趟飞机。
客人自己在国内已经联系好了住的地方,他只需要把这家人从机场送到他们的驻地就行。送完客人已经快半夜一点了,他从柳香香家过的时候,发现她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他得去看看,别又出什么事了。他把车停在路边,犹豫着现在敲门会不会太唐突。他发现窗帘没有拉严实,还留有半尺宽的缝隙。于是,他踩着雪穿过院子,走到窗前。
柳香香换了一条紫红的连衣裙,像个机器人似的,重复地在做着同一个动作,脚尖立起,右手举到头顶,左手往前平伸,不知道是芭蕾基本功的第几个动作。脚尖双手同时放下,然后脚尖再立起,双手又举到刚才的位置。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做着。田建设看傻了,太美了,像八音盒里旋转的芭蕾女孩,得把她追到手,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伤害不伤害的。起码得试试,全力以赴地去追。
谢明,他为什么老是站在他和柳香香的中间?你不要她,还不许别人要?霸道!
在柳香香又一次立起来的时候,突然摔倒在地上,田建设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想上去扶她。同时,他的左脚猛地被什么给夹住了。“妈呀!”在这么清冷的夜里,这叫声的效果不亚于北京春节时的二踢脚。还没等他蹲下去弄那个夹子,一个人影飞奔到他的怀里,双手箍着他的脖子,他呈现了要窒息过去的症状,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只听见柳香香一连声叫道:“谢明,谢明,谢明……”还是谢明。他左脚钻心地疼着,可是他沉默着,让她多高兴一会儿吧。不管他为她做多少事,帮她多少忙,对她多怜香惜玉,她心里只有谢明。
她终于发现了不是她的谢明,拳头便像雨点般砸在他胸前。他一动不动,只是用大衣紧紧裹着仅穿着连衣裙的柳香香。
她终于停了下来:“你刚才喊什么?”
“我的脚……”
柳香香蹲到地上,看他的脚被夹鼠夹子夹住了,居然笑了起来:“你就是那扒窗户的!”
神经病!幸灾乐祸!
“我是路过,怕你又出什么事,没别的意思。”带着追悼会上念悼词的严肃劲儿,田建设为自己辩白道。
迷失在多伦多 第十九章(3)
一瘸一拐回到屋里,柳香香一边把冰袋敷在他红肿的脚面上,一边问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瞧这词用的!怎么说话呢?
“谁到多伦多的第一个晚上就给我打电话?是谁跑机场找的我?我让你找我几个朋友帮忙,你还不干,非缠着我。我图什么呀?你心里除了谢明还能装下谁呀?”田建设受不了这冤枉。
“行了,行了,跟你说着玩的。明天咱们还能去滑雪吗?”柳香香问他,原来田建设说明天上午带她去滑雪。
田建设要走了,柳香香让他再坐会儿,聊聊天儿。刚才他一生气,她就一直哄着他,他挺受用,那脸也就一直做出被伤害后的痛苦状。柳香香给他冲了杯热巧克力,又在他面前摆了各种小吃,估计都是谢明给她买的。柳香香紧紧地挨着他,靠着沙发,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窗帘还像刚才那样,露着半尺多宽的缝儿。
“讲讲你自己,为什么那么敏感?”
“谁敏感了?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我不是诗人,也不是艺术家,一大杂院长大的糙老爷们,何来敏感之说?”他拉着脸。
田建设不记得,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些什么,总之他把自己在柳香香那儿兜了个底儿,也没喝酒啊。
“我们家是几代的劳动人民。我爷爷是给人看大门的,奶奶是家庭妇女,我爸是一车间主任,我妈在一工厂食堂当管理员。我们住大杂院里,也就里外间那么两小间屋子。我小时候特别闹,从来没有过长大想干什么的理想,我以为人都活得跟我们一样呢。小学的时候,因为老打架,老师动不动就把我爸叫学校去训一通。我爸在老师面前老老实实地听着,回家可是从来不说我,他说:‘小小子就得淘,要不成小丫头了。’还说什么:‘我看我儿子就顺眼,看他自己做的那小手枪,跟真的似的。’还总跟人夸我:‘我儿子孝顺,有好东西都知道让给爷爷奶奶吃。’他老这么说我,我就不忍心让他挨老师的训了,就管着自己不惹是生非,小打小闹,考试保证及格,只要老师不找家长就成。上中学了,也知道要好了,就在学校混个中等,以后考个中专让我爸高兴就成。那时候从来没认为自己能当好学生,考双百,想都没想过。我爸也从来没逼着我考大学,知道自己家也出不了状元。高考前一年,我一看是人都想进大学,连一脑门子糨糊的主都往那儿凑,我想我干吗不试试?这一试还真考上了。我爸那些日子一下班,就在院子里背着手溜达,等着人跟他祝贺,我是我们那院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后来也没出过大学生,我爸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好话。上大学以后,同学里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占大多数,人家上大学就跟进自己家门似的,在心理上有归属感。我就不行了,感觉神圣,觉得自己渺小啊。尤其是在大杂院生活了十几年,因为穷,住房拥挤,文化素质不高,我太知道那儿的人了。我开始有了一点自卑感,不愿意跟那些出身不同的人混在一起。其实,我知道那是不自信的表现。大学四年的生活,让我有了自信心,相信靠自己可以走出一条阳关大道来。毕业分配,我是学环保的,本来分配我到一家研究单位,后来被一个有后门的外地学生给顶了,把我分到垃圾站。我好了三年的一个山西来的女友也跟我吹了,跟我们班一个一米六高,爸爸是个什么小官的男生结了婚。这下我精神上全垮了,自卑。别人自卑是到处点头哈腰,我是谁都看不起,把什么都不当回事,用表面的强硬来掩盖内心无处躲无处藏的自卑。后来我姐又给我介绍一个女友,是护士。我想就过老百姓的日子吧,吃饭睡觉上班,反正大家不都这样嘛。都准备结婚了,人家跟我吹了,跟一个在北京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