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星期一,是柳香香到多伦多的第二十六天。
田建设还在被窝里呢,这种天气“勤快”总会打一些折扣的,要不怎么都愿意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呢,“赖被窝”是明显的好处之一。即使不是这种睡觉天,他也不是什么“早起的鸟儿”。偏就有人看不得他享受生活,电话铃比闹钟还准时地搅了他的好觉。他拿起手机,自从有柳香香这档子事以后,他都不敢关机了,生怕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让他给耽误了。
话筒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柳香香昨夜没回家,为她好,别报警。”
没等田建设吭声,那边已经挂上电话。他也顾不得细想,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床上翻了起来,脸都没洗,就开车到了柳香香家。门没锁,大衣好好地挂在门旁边的壁橱里,手机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家里整齐如昨。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楼上楼下挨个屋子找着:“柳香香!柳香香!”然后就开骂了:“你他妈的王八蛋谢明!”
田建设开着车满大街小巷地疯转着。多伦多这么大,他上哪儿找去?打电话的肯定是谢明。我偏要去报警,这回柳香香失踪,你就有了犯罪嫌疑,让警察动用所有刑侦手段把你给挖出来!我是你什么人啊,帮你顶雷?爷爷我还就不管了。想是这么想,田建设也没停下来:“再过五分钟,找不着就报警!”“再过五分钟……”这时电话铃响,话筒里传出:“她在央街,‘依腾’中心门口。”男人的声音。
“你……”田建设想骂他一通,那边已经放下电话。
天色灰暗,在多伦多最繁华的央街上空,雪花轻柔地飘舞着,像一幅有动感的水粉画儿。秋天已经过去,像穿着金色盛装的贵夫人,盛宴结束,翩然离去,连一片叶子都舍不得留下。
因为是星期一,也因为天气,央街格外冷清。商店紧闭着门窗,彩灯被灰暗的天色遮盖得死气沉沉。有数的几个行人,生怕被人叫住似的急匆匆地赶着路。央街已经不再是一条可以和纽约的时代广场、东京的银座、上海的南京路、法国的香榭大道相媲美的繁华的商业街了。
在商店聚集的“伊腾”中心的门洞里,柳香香坐在两个流浪汉的身边,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捡的破羽绒服,又脏又旧将原本好看的蓝色弄得像一块抹布似的发灰。
为了保暖,她和那两位一样缩着身子,双手插在袖筒里。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鞋跟踩着路面发出“咚咚”的响声,踏上了台阶。柳香香伸手抓住女人穿着丝袜的萝卜腿:“Ming Xie; do you know Ming Xie?”(谢明,你认识谢明吗?)
女人天塌地陷似的尖叫一声就跑了。
警察循着声音走了过来,没看见发生什么事,为了尽职还是让他们到别处去。
两个男人提着自己的包走了。
柳香香不走:“I am waiting for my husband Ming Xie。”(我在等我先生 谢明。)她用手接着飘落下来的雪花往嘴里送,那姿势美得动人。
警察眼睛都直了,从齿间勉强出来一句:“Where do you live?”(你住哪儿?)
柳香香用手指着这个门洞说:“Here; right here。”(就在这儿。)
央街上就那么几个人,可能全集中到这儿了。田建设拨开“依腾”中心门口的一小堆人,就看见了柳香香和她那如大理石一般冰冷和光滑的脸。二十几天前,他在机场接到的神采飞扬的舞蹈演员,现在成了Homeless大街上的流浪者了。
“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怕惊动她似的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
“等谢明呢。”柳香香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朝他一笑,她倒知道用中文和他对话。
“走,回家了。”田建设把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要扶她起来。
她把他的胳膊拨拉开:“你怎么跟我动手动脚的,我喊警察了?”
田建设和警察讲了柳香香的情况,便强制性地把她扶了起来:“走,谢明已经回家了,他在家等着你呢。”
“真的,他回家了?”她盯着他问。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搂紧了她,把她带走了。
“知道这是哪儿吗?”进了柳香香家,田建设就问。
迷失在多伦多 第十八章(2)
柳香香不言语,愣愣地看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昨天,她出了门,向马路对面戴蝙蝠面具的人走了过去,是谢明,她认出来了,从他的身板儿。他转身走了,她跟着。“谢明!谢明!”“谢明,我再也不理你了!”“你再不停,我跟你离婚!”不管她怎么大喊大叫,前面那个人就是不理她,而且越走越快,然后就没了。一定要找到他,要跟他当面把话说清楚。“你说你要宠我一辈子,现在才几年,你就溜了,你说话算不算话?你不是从来没骗过人吗,你这就叫欺骗!”“谢明,我告诉你,我恨死你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跟你过了!早就看你不地道,心怀鬼胎,一肚子男盗女娼,一枪把你崩死……”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像参加竞走比赛似的追着。
“田建设,求你一件事儿?”
等她转过头再看田建设时,她的冷静,尤其是眼睛里的光吓了他一跳。“什么事?”他谨慎地问。
“你先答应我,我才说。”
“你不说,我没法答应。”他拿不准她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你帮我杀了谢明!”
“这,这可不行。杀人犯法不说,我要能找到他,你不是还有话和他说吗?杀了他,你跟谁说去?”
“那咱俩好吧,我不理他了。”
这可给田建设出难题了,真的还是假的?意气用事,肯定是意气用事。谁说“咱俩好吧”那表情跟赴刑场似的?哥哥我还真不上这套儿。
“没吃饭呢吧?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吃完饭好好休息休息。从这儿走到Downtown,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你肯定累了。想吃什么?”
“馋饺子了。”
“那我去买点速冻的,快。”
“我喜欢吃自己家包的,自己擀的皮好吃。谢明……”
明白了,她这是想谢明了,吃饺子是想念他的一种方式。那他算哪一出,这不是欺负人吗?
“哪天有时间了,我再慢慢给你包。现在随便吃点什么,你赶紧休息是正事。”
“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她看着他,表情怪怪的。
他田建设怎么这么没自知之明,人家让你包饺子你就包,既然已然站在贼船上了,就把自己那点小肚鸡肠先置之度外,痛痛快快地当它一回没感觉的男子汉。
“你同意啦?那我洗菜。”
敢情人家柳香香同志除了会洗菜,别的还就什么都不会。和馅、擀皮都是他干。对了,她会包,只是慢得跟绣花似的。要是真饿着肚子等她包饺子吃,自杀的心都能有。这谢明也是,怎么把她给惯成这样?
吃完饭,柳香香洗碗,他就依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她。短暂地,他知道长不了,享受一下给人当老公的感觉,真像看自家婆姨似的欣赏着柳香香修长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喜欢她,他愿意给她做一辈子的饭。柳香香洗完碗擦手的时候,他知道给她当老公的梦已经over(过去了)。
他装得很潇洒地说:“你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梦做做就得了。当真了,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嘣”柳香香挂他脖子上了,“你陪我休息。”
“别乱来!”田建设试着把她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
柳香香把他搂得更紧了,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喜欢你。”
他都能感觉到她嘴里哈出的气息,他快坚持不住了。
“柳香香!”他大喝一声,用力把她的胳膊(香臂)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我一直都挺尊重你的,你怎么能这样?以后我不管你的事了!”他觉得自己跟临危不惧的英雄一样,人家英雄是真的,他是装的。说白了,他不想乘虚而入,占这种无爱可言的便宜,跟小丑似的,让人呼来唤去,糟践的还不是他自己。他往门口走去,怕真坚持不住了。
在他身后,柳香香说:“你是不是觉得谢明这样对我是有原